人人都知道六皇子殿下這幾天很快樂。
怎麼知道得呢?
聽得到。
任何人,將一大串鑰匙掛在身上,走到哪裡都會叮叮噹噹,不是聾子就能聽得到。而六皇子府裡只有不會說話的,沒有耳朵不好的。當然,問題其實不在於耳朵好不好使,卻在於絲毫不覺得自己吵,將叮噹聲當作美樂,見人人笑,見馬馬笑。誰再說那人不快樂,那就是眼睛瞎了。
叮叮——噹噹——叮叮——噹噹——
在花廳忙裡偷閒,喝着茶,六皇子妃最得力的一衆姑娘們聽到了,個個無動於衷。這日正逢十天一次的聚餐,大家可以一起吃個飯聊個天,不用輪休,不用服侍。子妃娘娘定的,如今挺習慣挺享受。
香兒就道,“這位殿下不知道新鮮勁兒會過嗎?我現在聽到這聲就替他覺得沉。”
有花最近有點忌口,感覺自己胖,喊減肥,但盯着各色點心的眼神有點象餓了幾天,連帶說話都仇食,“奇了怪,那串鑰匙只能打開水廊上的鎖而已,要進那位的香閨,還得要主樓和寢樓兩把鑰匙,到底有什麼可高興?”
叮噹聲啞了。
“你們別這麼說。”馮娘就要善良些,“以六殿下的能耐,水廊那麼多把鑰匙一回就拿到了,還有兩把鑰匙,應該難不倒他。”
“不如說你家娘娘狡猾,拿葡萄喂大灰狼。大灰狼一嚐到甜頭,暫時就忘記自己是吃肉的了。”
此乃流光。自從她義兄回來後,臉上明顯輕鬆了不少,老毛病復發,更有變嚴重的趨勢,黏乎的對象擴大到羣,每十日一聚必到,大剌剌穿了侍衛服,像個男人一樣混在其中。她當然還是玉蕊的護衛,但玉蕊現在仕樓開班。已有簿馬的人嚴密守護。就用不到她跟緊了。
流光總把自己當男人看,但不知衆女就當她好姐妹,畢竟作爲女子的天性之一,她具備極強的八卦精神。
尤水也在。不愛八卦。就愛叼瓜子。她起初不肯來。不過每回聚會小姐就有事找大小姐,慢慢發現聽大家說話也挺有意思的。聽久了,終會突破自我。開腔——
“我賭六殿下年前能拿到大小姐寢樓的鑰匙,五兩銀子。”下注。
流光要倒到香兒身上去的懶骨頭頓然扶直,眼冒金光,徐徐挽袖。匪類出身,愛好不多,除了打劫就是有事沒事賭一把,但自打跟了聖女,擎天寨又沒了,她還以爲只能跟這些愛好絕緣了呢。
“我賭二兩銀子,六殿下明年才能拿全鑰匙。”玉蕊的大丫頭彩睛在一旁看廚房兩丫頭搖足球小木人的遊戲桌,因爲是看客,能一心兩用。
轟隆隆,電閃雷鳴,但夏天的雷雨實在愜意。花廳正對惜園,青蔥鬱香的近樹遠棚,大風車接滿了雨,在石上流泉,美極。走來的三位男子氣魄各不同,自撐一把傘,如三幅畫。但這三幅畫,引不起姑娘們多看一眼,正應了一句話,再好吃的山珍海外,天天吃就跟米飯一樣了。
啪!流光的手往桌上一拍,“十兩銀子!”指尖往三位俊男中的頭一個點正,“哼哼!賭你——”
每雙眼睛都盯着,每雙耳朵都聽着,看這架勢,鐵定要到後年去了吧?
“入秋前拿得到另兩把鑰匙。”撲哧撲哧泄了氣。
一邊動針的有花嘲笑流光,“你個沒骨氣的,丟姐妹們的臉,去!”
腰上別了一大串鑰匙的男子上階收傘,回身挑眉笑得歡,故意捉了鑰匙叮叮噹噹,“入秋的話,那還有得盼,誰給個更近的日子,鼓勵一下我。”
香兒輕聲道,“我不賭,到頭來大小姐和六殿下兩人是贏家,咱們都輸。”
有花雖然點頭贊同,“話是如此,湊個興而已,乾脆香兒做莊。我賭一兩銀子,小姐不會給鑰匙的。”
“期限呢?”香兒覺得當莊家適合自己,有機會通殺。
“無期。”有花吐吐舌頭。
泫瑾楓還真受不得如此看扁他,“我自己給自己下注,一千兩,太子大婚前。”
蘭生的聲音傳來,聽得出心情頗好,“六殿下近來哪裡發財,花起銀子來這麼大手大腳?要不是賬房由我管着,還以爲你偷支銀子了呢。”
泫瑾楓叮叮噹噹走上去,正迎了蘭生和金薇進來,但他只看得見一個,“愛妃不必擔心,本殿下還有些貼己銀子。”
泫賽重咳兩聲。這人讀過書沒有?哪個男人會用貼己銀子來形容自己的錢?他才住了幾日啊,心裡的後悔像潮水一樣天天往上漲,因爲他發現,這是一個男人沒有地位的地方,但其主要原因並非女主人強勢,而是男主人沒出息,不但自己倒戈,還拽着其他人一起倒。
果然,一衆嬌俏的笑聲讓泫賽無地自容,本以爲柳夏會是難兄難弟,不過看他心神不寧的表情,似乎跟自己想得不是一碼事。
泫瑾楓不在乎其他人笑什麼想什麼,看到蘭生身後數道走出主樓的人影,正好認出其中一個是京暮的得力人,就問,“京大公子又找你做什麼?”
“負荊請罪。”蘭生輕描淡寫。
“又不是他本人來,沒誠意。”泫瑾楓不遺餘力黑他童年好兄弟,然後才關心緣由,“他自請何罪?要是承認對你有非分之想,我讓簿馬直接把他拉出去砍了,敢宵想本殿下的愛妃。”
“他來送破壞水室的兇手給我。”有意思吧。
泫賽一聽,立刻大步追去。
蘭生卻喊住他,“這案子又不歸你們都護軍管,你那麼積極幹什麼?”
泫瑾楓拉住泫賽,“這案子又不歸你們都護軍管,你那麼積極幹什麼?”
有花好笑,“喲,這廳堂造得原來太大,我耳朵都聽出迴音來了。”
衆姑娘們又跟着樂了一番。
泫賽可笑不出來,對蘭生道,“我看你的樣子,不但都戶軍管不着,府衙捕快也管不着,大有放虎歸山的架勢,所以只能我管了。”
“抓了他有什麼用,到頭來也就是隻替罪的羊,不如送還給京大少,以人情換人情。”不知不覺,原來她可以信任的人已有這麼多。
泫瑾楓思忖片刻而已,得出正解,“那人與京氏有關。”
“與京大小姐有關。”蘭生走到擺放食物的長桌前,自己拿碟子,自己夾點心,自己倒茶,今日是自助餐,“那人是京大小姐的手下,挑唆了西城那羣混混砸水室,就想讓我在開張那日出醜而已。再加上萬和樓要打出天浴的特色,東城如果開不了業,無形中就是京大小姐贏了南月大小姐,也就是我。”
“無聊的心思。”泫賽哼道。
“無聊卻狠毒的心思。”泫瑾楓補充,又看得透徹,“不過,此事確實不值得多糾纏,因爲無需多加一件罪,京大小姐如今已經身敗名裂。而加上這罪,也只是她父母多花點銀子打點,官場中誰敢問欽天監之女,安國侯兒媳婦的無良欺詐,最後肯定不了了之。一旦涉及到大家族的名聲,他們不會任女兒或兒媳被追究的。”
雖然可悲,但泫瑾楓說得句句在理。更可悲的是,她和他身爲皇族,對於這樣的“小事”如果太過頂真,反而會明豎敵人。尤其是安國侯。安國侯一直沒有參與黨爭,屬於忠君的重臣,誰當皇帝,他就忠誰。而他門下學生不少,分佈於官場中的力量更不小。蘭生固然掌握着很大的知識量,卻沒有自大到向整個大榮上層挑戰的地步,恰恰因六皇子妃的身份,她無法對另一個貴族家的媳婦窮追猛打。
官官相護?
是的,處於這個階層必要的妥協。
不然怎麼樣呢?將京大小姐告上衙門,讓對方吃牢飯,然後呢?她和泫瑾楓就算掀了天,也不可能讓京秋被問重罪。流放?斬頭?貶爲庶民?天真!多一樣少一樣,京秋的處罰不會變,就是壞了名氣,今後估計也不太能出現在人前,安份於內宅罷了。
“換了什麼人情?讓我聽聽值不值,不值我再幫你加重。”泫瑾楓笑問。
這人的壞,越來越深入她心,蘭生輕笑,“京大小姐大概不知道,自己有個讓人羨慕的好哥哥啊。把人送過來,跟我說明這壞事是他妹妹指使的,又說這人既然交給我,就由我處置了。”
“陰險的傢伙。”泫瑾楓露出那種絢爛華麗的神情。
“要說陰險,你倆纔是親兄弟。”讓她有時候對那兩人的教書先生不免產生好奇,“他的做法跟你不是很像嗎?好像很信任我,把重要的事情交給我,任我決定,但其實都打着自己的算盤。”
泫瑾楓的眼頃刻黑白分明,“我什麼時候對你如此做過?明明很誠心誠意,連命都交給你了。”
耳中叮噹叮噹,那串鑰匙如鈴,心怦怦直跳,卻那麼快樂,但蘭生不會捧着歡跳,只想珍惜,“我不記得水廊有多少把鎖了,如今看來還真是誇張得多。”
“要反省嗎?”泫瑾楓陰惻惻的話風飄來。
“是要改進,應該要像狗鏈子,拴在你脖子上,那種讓我牽着走的長度,應該差不多。”
哈哈哈!包辦的婚姻,原來也樂趣多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