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蟒口脫險

這是一條大白蟒,跟其他大蟒一道,是善海和尚用來守殿降妖的法寶。幾天前蟒渡時累死了兩條,現在大閔寺還剩下六條。由於大蟒吃喝拉撒睡都在摸桃殿,所以摸桃殿實際上就是個蛇窩。

大蟒視殿如家,每條都盡心盡責地看守,凡是生人來殿裡不要說偷東西,就是送金銀財寶,都要格外小心,一旦犯忌,得罪了主人或者惹毛了這些冷血傢伙,輕則少胳膊斷腿,重則葬送卿卿性命。這次,小玉初來乍到,不懂規矩,居然想動手摳下大寶刀上的綠翡翠,這豈不是虎口奪食?找死。

大白蟒從浮雕後面像瀑布一樣流淌下來,追逐小玉。鱗片在浮雕石縫上廝磨得嗤嗤作響,在暗淡燈光中四處飛濺,像雪花紛紛揚揚。

大蟒沒有眼毛,沒有眼瞼,兩隻黑眼珠凸在白腦殼上,發出兩道陰鷙的光。大蟒視力不好,聽力也不好,只能用一條鮮紅開叉的信子在寬闊的白脣前不停地彈射,打探小玉體味信息,試圖捕捉住她。

“別過來!別過來!”小玉一邊對白蟒搖手後退一邊大聲尖叫:“救命!救命!”

小玉一退再退,慌不擇路,後背撞到一根紫色大柱上,險些摔倒。眼看大蟒就要追上,她急中生智,心想蛇在地面上是蜿蜒爬行,靠的是粗糙地面的反作用力,如果在光滑的玻璃板上,它就寸步難行了,於是她就急忙往大殿前面光滑的地板磚上跑。

可是,這蟒不但會一般的蜿蜒爬行和伸縮爬行,而且還嫺熟履帶爬行。它能讓肋皮肌帶動肋骨前後運動,讓肋骨再帶動腹鱗往復豎立,這樣腹鱗就像蜈蚣足一樣運動,蛇看上去就像直線爬行。

小玉無計可施,累得癱坐在地面上,束手就擒。蛇衝上來一口咬住了她的手臂,尾巴像馬鞭一樣啪地一聲甩過來圍住她身體。

眼看大蟒纏住小玉了,李部長心急如焚,右手條件反射似地在腰間摸槍。冷不防另一條大黑蟒從右側飛竄出來,緊緊纏住他的手,使他摸不準槍的位置。

大師漫不經心地撳了一下浮雕上開關,頓時,摸桃殿裡燈火通明,如同白晝,一切盡收眼底。

所有大蟒似乎都發覺了大殿周圍的異動,紛紛翻動帶花紋的軀體,吐着紅信子,搖着長尾巴,躍躍欲試。皮膚上像分泌了激素,鋥亮發光。霎時,摸桃殿風起雲涌,死魚一般的腥味隨風撲面而來。

每條大蟒都盤踞在奇珍異寶上,鎮守一方。高處的蟒盤繞在房檐屋樑上的金葫蘆上,頭枕在葫蘆腰間,尾巴半懸在空中;低處的蟒像這條白蟒一樣,盤繞在浮雕後面,層層疊疊像寶塔一樣,支起的蛇頭就是塔尖,時刻注視周圍人的一舉一動;中間的蟒躺在窗櫺上納涼,一會兒擡頭用嘴拖咬高處大蟒墜下的尾巴,一會兒又探下身用信子擊打低處蟒的頭,蟒直直的影子落在白牆上,像寒風中晃動的枯樹枝。

“大師,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李部長像盤查又像哀嚎的語氣道:“你說帶我們來摸桃殿,這不明明是蛇窩嗎?”

大師聳聳肩,站在一旁,但他心裡卻暗暗冷笑道:李部長,今天大熱天的,我親自給你們當導遊參觀摸桃殿,跪得汗流浹背,講得口乾舌燥,圖個啥?就是想你給本寺捐些善款。可是你倒好,不但不捐款,還用些什麼“一定會持續關心大閔寺”的鬼話來氣我。我是誰?大爺是心理專家,精神導師,馴獸師,不要說人就是對飛禽走獸心理,我都瞭如指掌,明察秋毫。如果連你都能忽悠得了我,大爺還怎麼在大閔寺混?人都說外來的和尚會念經,我看你就是塊木頭疙瘩,糊塗蛋。我都已經跟你說了刁鎮長捐了五大浮雕的金銀財寶,你不但沒有反應,而且反問我這些浮雕是不是玻璃塑料的,什麼意思啊?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刁鎮長啊?現在死到臨頭了,卻來哀求我了,昨天你用槍口頂着大爺腦門的時候那股神氣勁呢?哼!今天如果不拿銀子來,你們就甭想踏出“摸桃殿”半步。

“大師救我!”小玉驚叫。大白蟒昂起頭,眼睛直勾勾看着她,紅信子不停地在她身上亂戳。小玉揮動着手臂左右躲閃。大白蟒像白練一樣在她身上一道一道纏繞,先是困住她的腳踝,再是小腿肚,接着是大腿根和腰肢……輕輕地、柔柔地、陰涼地捆,像人手捧泥鰍一樣小心翼翼,生怕捆緊了激怒她犟跑了,終於大蟒像捕捉青蛙一樣勒緊了小玉,她被勒得喘不過氣來。

小玉虛汗淋漓,喘着粗氣,扭動身體作垂死掙扎。她不停地用手撥動着粗糙的鱗片,可是蛇像佈下了天羅地網,越撥越長,越撥越高,漸漸地將她淹沒了。

“大師,救我!”小玉還是不停地呼救,不停地掙扎,雙腳像深陷在泥潭裡,怎麼也跑不動,她絕望地癱軟在地面上。

善海大師看上去也驚恐萬狀,但內心卻平靜得像野牛吃草一樣漫不經心。

李部長這一邊情況也不比小玉好多少,大黑蟒蛇學着白蟒的樣式,像黑布一樣在他身上一道一道地來回纏裹,先是捆住他的腳踝,再是小腿肚,接着是大腿根和腰肢……輕輕地、柔柔地、涼涼地捆。

“大師,你死人嗎?快來救我!”李部長急得罵人。

大師啐了一口唾沫在巴掌上,搓了兩搓,一把抓住蛇尾巴斜身往後拖,臉上肌肉疙瘩像球來回動,嘴裡發出哎吆哎吆的號子聲,可蛇就是紋絲不動,還是死死地纏着李部長。於是他氣喘吁吁地說:“李—部長,蛇—太沉—了,今天—它發瘋了—要我—怎麼救你?”

“槍,腰帶上,槍”李部長語無倫次道。大師摸了摸自己腰帶,聳聳肩,攤攤手。“笨蛋,我腰帶上”李部長急不擇言罵道。

“明白了”,大師用手摸李部長腰帶,可是手還沒有到腰,蟒蛇又是一口咬住了大師。大師一甩手,誇張地一蹦三尺,大聲罵道:娘希匹的,主人都不認了,真是瘋了?

李部長看見大蟒真瘋了,連主人都咬,知道自己今天在劫難逃。他徹底絕望了,隨之一股怨憤涌上心頭。他怨憤小玉爲什麼要摳綠翡翠?他怨憤和尚爲什麼不把摸桃殿的危險說清楚?他怨憤自己爲什麼要到摸桃殿這鬼地方來?他怨憤自己風控意識怎麼這麼差?但一切怨憤來得太晚了,已經沒有意義。

正當他怨憤的時候,大白蟒伸伸脖子已經把小玉像青蛙一樣一口一口吞下去了,小玉只剩兩條退在大蟒嘴外拼命掙扎。

李部長見小玉被蛇吞進去了,急得滿頭大汗,想衝過去救,但無奈自己也被蛇緊緊纏着,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他感覺自己身體像皮球在熱火上烘焙一樣,時刻都有破裂爆炸的可能。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拼死一搏。他奔着魚死網破的決心,猛然抽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勒住大蟒的脖子,可是手就跟勒在烏龜殼上一樣,沒有絲毫效果。即使他再用力,蛇至多也只是把兩隻陰鷙的小眼睛向他翻一翻,擠出兩道陰森森的綠光。

呆在大蟒嘴裡,小玉奇怪地發現她喊一聲:救命!能聽到十多聲:救命!救命!救命!……怎麼回事?她想不會是蛇肚子裡還有人吧?靜心一聽,原來是她自己呼救的迴音。

她細心一算很驚訝:這大白蟒好長啊!因爲人耳對聲音的區分時間間隔是0.1秒,空氣聲速340米/秒,聲音一去一回,她估計離尾巴的距離至少17米。因此她不再連續呼喊了,而是以逸待勞,等十多聲迴音結束後,纔再大喊一聲。

小玉剛進大蟒嘴巴里時,非常緊張,以爲自己會像躺在火化機上很快掉進爐膛中焚燒,或者像掉進絞肉機裡接受粉碎之苦。

可是現在,她覺得在大蟒嘴裡還是蠻舒服的,就像躺在空調房裡一樣,準確地說,應該像空調洞裡,除了狹窄和腥味,一切還過得去,於是她安靜下來,不在死命掙扎,好奇地睜開雙眼。

她看到了一個奇幻的世界: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滿天彩霞,滿地落紅,一個紅彤彤的世界,她像躺在灑滿落日餘暉的沙灘上,浮想聯翩。

她想:這蟒要是沒有牙齒多好啊,沒牙,它就不能咬我了。她不由自主地用手摸摸四壁。唉呀!真的沒有碰到一塊磚頭啊,難怪她不咬我,原來它沒有牙。她一陣狂喜,果然是一條沒牙的老蟒,她感到十分幸運。

正當她慶幸之餘,忽然覺得像來到了帕米爾高原,空氣變得稀薄,有了缺氧的感覺。接着,一陣粘稠的酸雨紛紛而至,她半身溼透,像浸泡在肥皂水裡,身體滑溜溜的,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滑動。

又一陣枯風吹來,氧氣又恢復原來的飽和度,小玉深吸一口氣,但風中夾着一股腐朽的味道。

小玉利用黏液的潤滑性很容易就翻過身,將剛纔躺的姿勢調整成趴的姿勢,這時她發現自己不是躺在沙灘上,而是俯臥在鹽酸池邊。

大量的食物在蛇胃裡“嗤嗤嗤”地溶解,整雞整鴨整鵝,豬肉牛肉羊肉,羽毛漂浮在的液麪上,骨頭沉在下面,已溶解的物質流往下水道。

空氣中散發的酸味令人作嘔,小玉用手捂住鼻子,由於空氣稀薄,也不能捂太久。

她心想:一旦滑進這鹽酸池中,一生風流就被雨打風吹去了。她正值花季,她風華正茂,她不想死,她非常害怕。她突然想起了張不歪,在這麼骯髒的地方,她想可能只有他會救她,因爲張不歪救樂大嬸時連廁所都敢跳,而且眼都不眨。

正當她擔心之時,大白蟒再次舉起頭吞嚥小玉。小玉兩隻腿在嘴外亂蹬,長頭髮快碰到“鹽酸池”液麪了。可是挎包救了她的命,挎包卡在大蟒嘴外面,大蟒一次次吞嚥,揹帶把她肩上皮都快磨破了,蛇唾液滴在傷口上,鑽心地痛。

人至將死,其言也善。李部長眼看自己也要像小玉一樣被大蟒吞下去了。他冷靜地對大師說:大師,我死不足惜,但那女孩還小,才二十出頭,你一定要把她救出來!洪水蟒渡時,你把大蟒組織得有條不紊,上萬人蟒渡,沒有一個人閃失,全國罕見,世界罕見,非常了不起。有如此能耐,你冷靜地想一想,一定會有辦法讓大蟒聽你話的。

大師沉思片刻,彷彿發現了新大陸,驚喜地問道:你們誰身上有金子?金子是陽性,大蟒是陰性。陽性能量是電場能量,通過電流擴張;而陰性能量是磁性能量,通過磁場吸附。現在大蟒陰性過重,吸附力太大,只取不捨,必須用金子的陽性對衝大蟒的陰性,讓大蟒陰性稀釋,吸附力降低,也許會使大蟒變得溫和起來。

李部長想起小玉包裡的大黃魚,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大聲道:大黃魚,快快快,大黃魚。大師道:我要的是金子,大黃魚有什麼用?魚跟蟒一樣也是陰性,沒有用。李部長道:我說的是金子大黃魚。大師嬉笑問:在哪裡?李部長用手指着掛在大白蟒嘴角上的挎包,大聲道:快快快,挎包裡有金子,大黃魚。

大師三步並兩步衝到大白蟒嘴邊,拉開挎包拉鍊,打開層層包裝紙,終於發現金光閃閃的大黃魚了。大師用手掂了掂份量,還挺沉,心中一陣驚喜。他想不到一個弱女子還帶這麼一大塊金子在身上。

爲了儘快救出小玉和李部長,大師把大黃魚放在摸桃殿大堂的供桌上,立即焚香、唸咒。真奇怪!大黑蟒脾氣很快平和下來,慢慢鬆開了李部長;而且大白蟒也慢慢安靜下來,一口吐出了小玉,小玉像剛出生的小羊羔趴在地上,渾身都是黏液。

大師一邊唸咒,一邊眼睛瞄着李部長。他知道李部長身上有槍,經過剛纔強烈刺激後可能有過激行爲。他用咒語時刻與每條大蟒保持暗號聯繫,提醒它們注意安全,特別提醒大白蟒和大黑蟒一定要保證迅速撤離的安全情況下才能鬆手。

李部長見大黑蟒鬆開自己,壓抑的怒火如地下長期運行的熔漿瞬時迸發了,頓時兇相畢露,迅速掏出手槍,“砰”,一道火光向大黑蟒衝去,“砰”,又一道火光向大白蟒衝去,空氣中立即瀰漫了硝煙的味道。他大聲罵道:老子一定要平掉這吃人的摸桃殿。兩條大蟒比槍子彈還快,尾巴一掃,眨眼功夫,消失得無影無蹤。

大師聽到槍聲急忙轉身,大聲勸道:李部長,息怒!大蟒是畜牲,你不要跟畜牲生氣,他們是受國家法律保護的一級動物,獵殺它們是違法的,你還是先救女孩要緊!

李部長看着趴在地上的小玉慢慢用手摸掉臉上的黏液露出了蟒口脫險後的第一次微笑,差點流下了眼淚。大師剛準備把小玉和李部長領到摸桃殿的“喜春溫泉”洗澡。李部長突然想起了大黃魚還在大殿的供臺上,急忙回去拿。來到供臺邊,看見金燦燦的大黃魚,他又驚又喜,可是剛要伸手去拿,突然竄出來一條大蟒用火紅的信子把大黃魚給叉走了。李部長急得又要開槍,大蟒已經溜得無影無蹤。

李部長在供臺前前後後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每一個縫隙裡查找,不要說大黃魚就連小米蝦也沒有找到。他剛從蟒口脫險中賺到一點驚喜,驚喜還沒有焐熱,現在又陷入到丟失大黃魚的焦慮之中。

大師急忙跑過來問李部長:什麼情況?李部長哭喪着臉說:大黃魚又被蟒叼走了。大師一臉驚訝道:還有這等怪事?他蹲下身來臉幾乎貼在地面上在祭臺下面查看,只見陰森森一片,一無所獲,最後他說了句:破財消災吧!

小玉也走過來。蓬鬆的秀髮已經被粘稠的消化液膠成團塊,硬撅撅地焗在頭皮上。臉上的黏液已經風乾發白,像蛻皮一樣翹起。當她得知大黃魚被蛇叼走了,微微一笑,道:洗澡去吧!

夜晚,華燈初上,刁鎮長一個人獨坐在辦公室裡抽菸。這幾天他因夫妻關係緊張一直在鎮政府附屬賓館過宿,加上李部長一連幾天沒有給他通電話彙報工作,心情非常低落。忽然,手機響了。他猜這肯定是李部長電話。可是一瞧,原來是善海和尚的。刁鎮長心頭一陣驚喜,問道:又賺到銀子了?和尚笑道:那自然。“多少?” “應該十萬沒有問題吧” “什麼叫應該十萬沒有問題,即使偷來的也要約個數吧?” “一條大黃魚,估計值多少錢?” “一條魚能值十萬塊,你是不是在說夢話?” “OUT了吧?我說的是金條大黃魚” “那就值錢了,哪裡弄來的?”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和尚自豪地說 。“誰?”刁鎮長急不可待地問。“李部長” “哪個李部長?” “你手下有幾個李部長啊?” ”他!”刁鎮長有些預料之外。“想不到吧?”大師哈哈大笑。

欲知詳情,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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