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凌雲不着痕跡地看了葉思君一眼,似乎想要說什麼,張了張嘴,卻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只扶着蘇菁菁回去了。
葉思君站在原地,目送着蘇菁菁母子走遠,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卻彷彿花光了周身的力氣一般。她定了定心神,柔聲對剛巧趕回來的葉晴說:“晴姐姐,你說,我是不是有些傻?”
葉晴忽聽得這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心中不太明白她的想法,只好道:“君兒,有些事我們是做不得主的,只能將做選擇的權利交給上天。”
上天?葉思君心頭苦笑。若是真的有所謂的上天,他爲何要給她這樣的處境呢?他又是否知道,只因他一時的玩笑,讓兩個不該相會的人相見,誤了多少人的一生?
但是葉思君卻又別無選擇,最終只能嘆一句:“罷了,或許真的都是命……”隨即帶着葉晴回了墨荷齋。
上次的試探讓葉墨認識到,即便是將五堂那兩支神秘的暗衛加上,刺殺皇上也是難如登天,所以他近來一直奔波於各位門主之間,甚少到墨荷齋來。
葉墨不在,葉思君終日也沒有什麼話,原本人就少的墨荷齋如今更加冷清了。
其實冷清的不單單是墨荷齋,整個相府也已經陷入了一片死寂中。蕭氏的園子裡如今只有司徒敏和陳嬤嬤終日伺候着,對外一概推說身體不適,不見外客。梅香苑也是一樣,成天找不到幾個活動着的下人,主人家更是沒有蹤影,有時甚至連司徒珍都見不到梅夢瑩一面。
家中的妻妾個個都告病,司徒明燁便也長久地不歸家了。自從被停了職務,他就四處奔走,想要找到人說情。但奈何如今在皇上面前說得上話的只有賀家和司徒凌雲,而他兩者都得罪了。苦悶之下,他也就頹唐起來,成天的在外流連,夜不歸宿。
老夫人近來掌管着府中大事,因此,滿府裡最有生氣的便數仙桃居了。但老夫人畢竟年紀大了,不喜喧譁,所以也並不怎麼熱鬧。葉思君依舊維持着每天一次給老夫人請平安脈的慣例,見她的身體一天天恢復起來,心下也很歡喜。
“老夫人的身體已經好多了,只要少動氣,多吃些易於消化的食物即可。”葉思君笑着收了手,“從前開的方子也可以不吃了。”
老夫人聽了,點了點頭,笑道:“你這個丫頭最是個可心的,每天都來看望我這個老婆子。說起來,雲兒還是我的親孫兒,都不如你。”
葉思君忙道:“老夫人說的是哪裡話?哥哥……不過是事務纏身,其實心裡一直惦記着您。”
老夫人的面上現出些悲哀的神色來,嘆了一口氣:“雲兒這孩子,從小就懂事,我是最喜歡的。可他如今這個差事實在是不討好,我心裡明白他的苦,卻又幫不上什麼。莫不是他違拗了聖上,所以聖上纔給了他這樣的懲處?”
的確,讓兒子參與審理關於自己父母親的案件,葉思君實在是聞所未聞。
自從皇上下了聖旨,賀崇安便告了病,在家休養起來。主審不在,一時間所有的事情都由司徒凌雲這個協理負責。這些時日,他每天都是早早出去,晚晚回來,就連見上葉思君一面也是不能了。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葉思君不願見他。從那天桃花林遇見之後,葉思君便處處躲着司徒凌雲,探望蘇菁菁也都是挑司徒凌雲不在府上的時候。究竟是爲什麼要這樣做,葉思君也說不清。或許她只是不敢面對司徒凌雲,不敢面對他如火的眼神。
但葉思君卻又是十分關注司徒凌雲的處境的。外面有諸多的人在議論,說司徒凌雲乃是相府中的不孝子,爲了博得皇上的青睞,竟連自己的父親母親都不放過。更有甚者,還教唆自家孩童在司徒凌雲如今辦事的刑部大門前當街唾罵。可是司徒凌雲也不辯解,只是好脾氣的走開。
這天下有許許多多的準則,每個人遵循的準則不同。司徒凌雲的準則是善惡,而百姓的準則是孝道,僅此而已。何況,這之中又不知有多少是有心人故意爲之的,又何必在意?
儘管葉思君嘗試着這樣想,卻還是暗暗在心中爲司徒凌雲鳴不平。但她終究還是沒有去見司徒凌雲,並且就連他主動來找她時,也將他拒之門外了。
此時老夫人這一句話倒是點醒了葉思君:莫不是因爲替她掩飾?
是了,極有可能是如此。皇上不會那麼輕易相信這件事情只是巧合,而司徒凌雲卻不能給出正確的答案,很容易被皇上懷疑。
葉思君的心中剛一冒出這樣的想法,便又自己否定了。司徒凌雲的話不可以輕信,他口口聲聲說會幫她,可說不定他已經和皇上結成聯盟,先按兵不動,只等着她上鉤。
老夫人見葉思君半天不說話,似乎有些着急了:“難道真的被我這個老婆子猜準了?你可不許瞞我。”
葉思君這才反應過來,忙道:“老夫人,您想到哪兒去了?沒有的事。皇上這樣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哥哥忠心可鑑,怎麼會惹惱皇上呢?”
老夫人聽了,沉吟半晌,只輕聲嘆了一句“但願如此”,眼中卻並沒有消去半分擔憂。頓了一會兒,又問:“你姨母近來可好些了嗎?”
老夫人一旦掌家,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便再也瞞不過她了。蘇菁菁受傷,重病臥牀的事情就是一件。
葉思君不願她擔憂,只微微笑道:“好了一些了,只是依舊不能吹風,否則怎麼也該來看看您。”
“哪裡要她來看我?”老夫人這會兒倒是有些信了,“你叫她只管好好養病便是。”
葉思君忙應了,還不待說下一句,蘇嬤嬤便進了屋:“老夫人,侯爺來了,說是要審問一下咱們府裡的人呢!”
看來司徒凌雲這一回是要動真格了?
連日來兩個孫兒的逝去已經讓老夫人有些承受不住了,但她心裡也明白自己的子孫是怎樣的,倒也沒有哀慼許久。如今司徒明燁不在家,司徒凌雲上府中調查,必然是審問蕭氏了。蕭氏麼……她就更無須多問了。
老夫人擺擺手,向蘇嬤嬤道:“既然要調查,咱們便配合些。你告訴他,一切自便,查明真相要緊。”
蘇嬤嬤將話聽得細細的,出去回了司徒凌雲,不一會兒又進來道:“現下正在大夫人的屋子裡審問一個叫瓊兒的丫頭呢,聽說她曾經和菱兒一同服侍過大姨娘。”
早在她出去回話的時候,老夫人就讓葉思君伺候着更了衣,此時正往頭上戴墨色鑲翠玉的抹額:“知道了,我想着菱兒的事情與我也有干係,我也去瞧瞧吧。”
花廳裡,司徒凌雲坐在上首,而蕭氏和司徒敏則站在了一邊——不論家中的輩分、地位如何,如今都是不管用的了。
葉思君剛攙扶着老夫人進了花廳,便見地上跪着一個年紀稍長的丫鬟,正是瓊兒。她的雙肩一聳一聳的,眼淚也隨之不斷滾落,卻還是抽噎着交代:“奴婢原本是大姨娘處的丫鬟,與菱兒確實有一些交情,但也說不上熟悉,實在是不知道她與誰有什麼恩怨……”
司徒凌雲冷哼一聲:“那我問你,你可知曉大姨娘的死因?”
瓊兒依舊是可憐地縮着肩,道:“奴婢只知道大姨娘身體向來不好,最後是難產了,母子雙亡。”
司徒凌雲見她仍舊嘴硬,也懶得追問,向左右道:“將證人帶上來。”
左右齊聲應了,隨即又帶了一個丫鬟上來。葉思君定睛一看,正是知畫。知畫恭謹上前道:“奴婢叩見侯爺。”
司徒凌雲揮了揮手算是免禮,隨即說:“知畫,你便將七年前你所看到的事情都說了罷。”
“是,”知畫答道,“七年前的一天,六小姐審問了瓊兒後,便和我說她查出了大姨娘的死因,要告訴老爺,還叮囑我不要說出去。誰料到了晚上,瓊兒便不見了,而四小姐卻忽然來訪。支開奴婢後不多時,六小姐的房間便起了大火,四小姐逃了出來,而六小姐卻葬身火海……”
司徒敏聽到知畫提及自己,心下便升騰起一股絕望來,但她終究沒有說話。倒是一旁的蕭氏,聽到此事涉及自己僅剩的女兒,竟不管不顧地衝上前來,一腳踹向了知畫:“你這個賤蹄子!爲什麼要誣陷我們敏兒?”左右連忙拉住她,她卻還兀自掙扎着。
葉思君一眼看過去,險些沒有認出蕭氏來。也不過是幾天的光陰,蕭氏的臉上便爬出了許多細密的紋路,髮鬢也有些白。此刻她雖打罵着知畫,卻似是毫無力氣,只張着泛白的嘴脣,說出些沒有生機的話。
“大夫人,”司徒凌雲的語氣中有不可抗拒的威嚴,“請你注意自己的言行。現在是本侯在查案,誣陷與否,本侯自有定論。”
蕭氏冷笑一聲,轉身又指着司徒凌雲罵起來:“你不過是一個庶出的孽種,有什麼資格做侯爺?還來審問自己的爹孃,竟連一絲孝道都不顧了!這知畫明明是你屋子裡的,你吩咐什麼她便說什麼,如何叫人信服!”
司徒凌雲揮手攔住了就要上前制止蕭氏的侍從,只靜靜地看着蕭氏罵他,就像看着一個發了瘋的人一般。待到蕭氏罵完了,他才道:“想來大夫人定是說完了,那麼便由我繼續審案。夫人方纔說沒有證人了?這可不對。”
說着,吩咐左右道:“請蘇嬤嬤上前來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