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宜的兩個人格對視着,視覺在兩形體之間折返,形成一種神奇而又難以言表的共鳴。
他想出了一個絕妙的點子。
這裡有一個現成的、空蕩蕩的安家宜人格,把大袞的詛咒塞在這裡面的話,正合適。
這樣一下子,兩個有意識的人格就都解脫了嘛。
想到這裡,事情就發生成這樣了,隨心所欲,隨念所至,在那個漂浮着的,空蕩蕩的透明的安家宜軀殼中,升起一團黑光。
一團粘稠的、躍動的、黯淡的東西出現在其中。
恬靜的安家宜與囂張的安家宜同時歡呼自己的傑作。
“開始學着創新了?挺會玩呀。”一個聲音響起,是小光。
“你看,這樣做行不行?”恬靜的安家宜和囂張的安家宜同時發出聲音。
緊接着,安家宜覺得自己分裂的人格又暫時融合成了一個。
“沒有什麼行不行,”小光微笑着說,“接受這個詛咒、排斥這個詛咒,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這就好比怎麼對待現實中人們對你的議論:你愛聽的那些表揚,你就會承接下來,並以此爲鼓勵;
你不愛聽的那些批評,你或者與之爭辯,或者埋在心底暗自神傷。
不管是表揚,還是批評,只要你因這些話語動心了,產生了念頭,就相當於在宇宙泡上刻下了痕跡,就如同在雪地裡留下腳印一樣。
這麼看,世間所有的話語,從某種角度上,不都是一種詛咒麼?
但假如你根本沒聽到過的那些評價,對你是沒有任何影響的。
所以,有朝一日你能修煉到心念不動——表揚或批評都無法誘使你產生新的念頭的時候,所謂的詛咒,對你也就不再有作用了。”
安家宜點點頭,說到:“我明白你的意思。特別是和詛咒相處了這麼多天之後,我對這一點有了更深的理解。”
“所以,把你和大袞的詛咒關在一起這麼久,也不失爲一種鍛鍊嘛,不壞的。”小光笑着說。
“話雖然這麼說,辛苦可是真辛苦啊!”安家宜說,“這輩子我從來沒受過這麼大的苦。好在這會兒總算是挺過來了。”
“挺過來了就好呀。”小光說,“所以我老是囑咐你,要修心,心最重要,原因也就在於此。
人,是很矯情的。
很多時候,你處於所謂的煩惱、煩悶、鬱悶狀態,其實不過就是累了而已。放下一些心裡的擔子,清靜一點,會輕鬆得多。”
“你說得有道理呀。”安家宜說,“小光,你現在是不是能看到,我又到了其他的世界?”
“當然啦,目前的我,正在以你的視角,與你對話。換句話說,假如你的經歷是一場電腦遊戲的話,我就是一個與你對話的npc。
我是隨着你的視覺流動,而轉換自己的角色的。既然你呼喚我來,我自然就隨着你的主視角過來了嘛。”
安家宜笑了,說:“你這個解釋倒是簡明,真是清晰。”
小光說:“那是當然。其實,立足於每一個有思想有情緒的獨立個體的視角,看周圍的世界,實際上,整個世界都是在圍繞他轉的。”
“也就是說,在我的視角里,世界就是圍着我轉的?”
“那是當然,你所遭遇到的其他所有人,從某種角度上講,都是你的世界裡的npc而已。”
“那假如觀察者是其他人呢?”
“誰是觀察者,誰就是世界的主人。
”
“假如,大萌是觀察者,我是不是就是大萌世界裡的npc。”
“事情不是這樣的。假如大萌是觀察者,你就是大萌,而安家宜是一個npc。”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主觀視角只有一個。主觀視角之外的一切,都是因主觀視角的觀察所產生、因主觀視角的念頭所顯化出來的。
你,所謂的你,並不是安家宜,也不是大萌,而是一個無名的觀察者。
當你決定以安家宜爲主視角,觀察這個世界的時候,你就是安家宜,而張萌則是npc;
而倘若你決定以張萌爲主視角,觀察這個世界的時候,你就是張萌,而安家宜則是npc。
這就好比你玩一個rpg遊戲,假如你登陸了一個法師角色,那麼,團隊中的戰士就是npc;
假如你玩了一會兒,沒意思了,換成戰士角色,那麼法師就被電腦託管了,變成了npc。
這麼解釋,你能明白了麼?
對於這個世界而言,你只不過是一個玩家,是一個登陸者。你之所以現在是安家宜,只不過因爲你登陸了一個名叫安家宜的角色而已。
你習慣了這個角色,喜歡這個角色,適應這個角色,沉迷於這個角色,以至於你忘記了自己本來就是一個登陸玩家而已。”
聽了小光這番話,安家宜點頭說:“你的解釋,倒是很明白,但想要真的深入理解,恐怕我一下子還做不到呀。”
“所以,我從一開始就告訴你,多觀察,少下結論。對於人生,我給出的最重要的建議就是這個:
多觀察,少做自我表達。”
“我聽懂你的意思了。”安家宜點頭說。
“既然你懂了,我就放心了。回頭見,接下來,要玩得開心哦。”小光擺擺手,轉身向碼頭裡面走去了。
安家宜並沒有挽留。他看着小光轉過碼頭邊上的一個小木屋,身影消失不見了。
轉過身,夕陽的餘暉收斂,漸漸落入漆黑的大海中,美麗的光環漸漸浮現在夜空中,這是被粉碎之後的月亮再次凝聚而成的。
彷彿是土星環一般,但更加美麗,更加璀璨,一閃一閃的在夜空中映照出濃烈的光影。
安家宜放平心境,輕輕地從地面漂浮起來。
在夢中飛行,安家宜已經做過幾次了,算是蠻熟練的。只要不因爲視角的提升而產生劇烈的激動情緒,這種清澈的夢境是絕對能夠熟練控制的。
他懸浮到大概一百米的高空。這裡已經很高了,下面的碼頭變得很小,停在港口的十幾米場的漁船變得只有手指大小。
雖然不是飛行員,但似乎很有飛行員的天賦,安家宜四處瞭望,發現自己正懸浮在一個古老、破舊的港口上方。
往海上看,漆黑的海浪輕輕地拍打着礁石。
目力所及的盡頭,他似乎看到有巨大的艦船影影綽綽地向這邊駛來。
向陸地深處看,是一眼看不到邊的低矮平房和簡陋的二層小樓。更遠處,順着公路向上,是一道高高的山樑。
一道犀利的峽谷把山樑劈開,一座大橋橫跨在上面,橋下是奔涌的河水,一路扭曲着衝向大海。
安家宜心中升起一種感覺,這裡非常可能會是他們最近一路行程的終點。
在這裡,大萌一行可以被張將軍的航空母艦接到。另外,這也將是此刻的他與這個世界分手的地點。
他突然生出一個念頭。
隨着這個念頭,囂張的安家宜和恬靜的安家宜再次分開。
“你要把我放在這裡?取代那個空殼,作爲安家宜,陪伴着大萌?”囂張的安家宜問恬靜的安家宜。
“這樣很好,你更適合這個混亂的時代,你的野性比內斂膽怯的我更能應付複雜的局面。
而且,只要這樣做,咱倆就不必要再爭奪同一具軀體了。
這裡一副現成的身軀供你驅使,有一個活生生的大萌等待你去照顧。”恬靜的安家宜說。
“我的這個主意簡直棒極了。我和我,都是我。都有我的記憶。
我的知識可以幫助喬安娜設計出場導槍,我的記憶還可以爲大家提供大量有價值的情報。
我更不能丟下大萌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孤獨終老。”囂張的安家宜說。
“所以,我的這個主意,簡直就是天才般的設計。一個我,回到原來的世界,把這裡的一切情況回報給大家,以供未來決策參考。
另一個我,留在這裡,幫助大家重建生活。
我簡直是天才,哈哈!”安家宜對安家宜說。
“那大袞的詛咒怎麼辦?”
“我帶回去。反正包裹在這個無意識的人格當中,相當於被包在囊泡中的寄生蟲,只要不刺破‘無意識自我’這個囊泡,詛咒應該就不會發作。
而且,這時的這個囊泡是完全無意識的,所以我也不會再受‘與詛咒共生’這份罪了。以後我再慢慢想辦法解決掉它。
而在這裡的我,需要輕裝上陣,不能留這個負擔。”安家宜對自己說。
安家宜很同意自己的說法。
主意已定,分裂的安家宜又融合成爲同一個人格。他昂起頭,向更高的天空飛起,決定對從地堡到碼頭全程做一次完整的空中偵查。
眼下是一條破敗的公路。原本就是起伏的山路,在遭到不知名的怪獸踩踏之後,變得坑坑窪窪,斑駁不堪。
道路兩側原本聳立着高大的山石,卻像蛋糕上面的奶油一樣,被齊刷刷地削平了。滾落的山石砸在道路上,形成難以逾越的障礙。
然而,再也沒有車輛會在在意這些障礙了,因爲,無限的死寂和漆黑無光的地表讓安家宜明白,附近數十公里範圍內恐怕沒有很多幸存者。
沿着公路前行,走不多遠,就看到一大片怪異的植物攔住去路。
安家宜神遊的視野下,按說一般的植物都會發出美麗的光暈。而這一大片攔路的植物,卻散發出污穢的氣息和不詳的黑紅色光暈。
植物高大的莖幹筆直挺立,像一根根牢籠的鐵柱一般紮在地面上。纏繞在莖幹上的,是無數旋轉盤踞的藤蔓。
這些藤蔓的梢,像觸手一般,不斷地搖曳着。
突然,有一隻夜行的蠢鳥觸碰到了藤蔓的尖端,如一道利閃般,無數細枝直刺,蠢鳥被紮成一團肉泥,而後迅速被這藤蔓吸收了。
巨大的邪惡的植物頂端枝椏處,影影綽綽地能看到,很多小型飛行生物收攏着翅膀,紮在一起睡眠着。有一點風吹草動,無數犀利而又兇惡的目光,從這些生物的眼中射出。
安家宜從這片面積不大,但非常危險的怪物森林上方飛過,在心中盤算着如何繞過這片區域。
又飛了不久,前方有一片城市。
直覺告訴安家宜,這應該就是達利市。而在這座城市遠處,可以看到大片的戈壁灘,非常像是飛機墜毀的位置。
城市已經完全淪落爲廢墟,原本就十分矮小破舊的房子,被爆炸掀去屋頂,全部只剩下殘破的樑柱。
城市裡倒是空蕩蕩的,什麼怪獸都沒看到,只有已經化爲灰燼的一切。
安家宜降低了一點高度,盤旋着,試圖想找一輛車輛,以備隨後使用。
轉來轉去,發現了一個類似軍營的地方。雖然這裡房子的屋頂都已經被掀翻,牆面也都坍塌了,有好幾座類似倉庫的地方。
在這些倉庫裡,居然停着好幾輛重型坦克,還有好幾輛軍用裝甲吉普車。
除此之外,還可以從空中視野隱約分辨出,倉庫裡存放着一些大油桶。
安家宜又降低了一點高度,想更加仔細地觀察。突然,一道明亮的光芒晃得他眼前一白,險些讓他失去視覺。
穩了穩心神,浮在半空中,安家宜凝聚自己的意識,觀察白光亮起的地方。
天空中,雲層被刺破,一道紅光墜向地面。七八道藍白色的光團在後面緊追不捨。
仔細觀看,原來是一個受傷很重的高階女武神,被七個天使戰團的機甲追逐。
這個女武神不是人類種,而是跟人類形象比較接近的一個異形種族。
從臉上看,五官位置與人類完全一致,比例甚至都很協調;遠遠望去,妖嬈的身材完全能稱得上十分美麗。
除去充滿藍紫色光澤的皮膚和如同藍環水母般圓圈套圓圈的斑紋外,她的額頭上還長了兩隻彎彎翹起的角。
整個人看起雖然怪異,但依然不失一種另類的豔麗和充滿神秘感的風情。
女武神的雙翅已經被折騰,金色的盔甲已經破裂,四肢低垂着,雙眼緊閉,看不出任何生氣。
七個身穿藍白色塗裝機甲、巨大的噴漆機翼展開、手持不同武器的仙女星戰士,一邊俯衝,一邊對着這名異星女武神不停射擊。
死光武器擊穿了金色的盔甲,藍色的血液迸濺到空中。
這名阿修羅族女戰士直挺挺地墜落在地上,砸穿一堵牆,歪倒在一個角落。
仙女星的機甲戰士轉換了手中武器的形態,將步槍轉變成砍刀和長矛狀的近戰武器,毫無憐憫地直衝地面,直刺已經倒下的阿修羅族女戰士。
女戰士的身體之前就已經被射的全瘡百孔,如今恐怕已經戰死了。
但仙女星機甲戰士顯然不放心,不停地補刀,直到把這個女戰士的遺體大卸八塊,焚燒殆盡,才轉身離開,重新飛騰到空中,直衝雲霄而去,消失在雲層上方。
安家宜在半空中觀看着這慘烈的一幕,從來沒有經歷過真正戰爭的他,被此情此景震撼得腦子完全僵住,連害怕和緊張都忘記了。
他足足呆立了好幾分鐘,一種劇烈的噁心感從胃裡涌出,前所未有的眩暈涌上腦子。
猛地一下,他從鋼絲牀上做起身來。
躺在身邊的大萌被他突然起身的動作嚇了一跳,揉着眼睛,迷糊地問:“安寶,你怎麼了?”
安家宜此刻說不出話來。他掙扎地爬起身,衝到外面的廁所裡,一通嘔吐。
大萌連忙跑過來,溫柔地拍着他的背,問他怎麼了。
足足過了五分鐘,安家宜才緩過神來。他腦子裡揮之不去的,是那個被剁得稀碎的外星人女戰士的遺骸,和那羣公事公辦、毫無情感的藍白色機器人。
終於,長出了一口氣,他在張萌的攙扶下,站起身,到水龍頭邊上洗了洗臉。
突然,安家宜腦子冒出一個想法:既然那個女武神戰死了,她會不會丟下一個鑲嵌着紅色賢者之石的首飾?
撿裝備重要啊!大萌現在還沒有裝備,她的阿修羅族女武神天賦還沒有得到釋放, 如果有了裝備,大萌一定會找到戰士的狀態的!
想到這裡,安家宜立馬有了精神。
他趕緊把自己偵查到的所有情況告訴其他四人。
王巨君懷疑地問:“安子,雖然你來自其他宇宙,我也看見你昨天晚上展示的法寶了,但你說得什麼神遊啊,出體啊,也太懸了吧。”
安家宜信心滿滿地說:“相信我,沒問題。”
張萌用最真誠眼神看着安家宜說:“安寶,我永遠相信你。”
安家宜握着張萌說:“大萌,你放心,我已經設計好了所有的事情。你放心吧,我會一直留在這裡陪着你的。”
“誒?你要是留在這裡,原來的世界怎麼辦?”喬安娜問,“我們本意是複製一個意識過來的,但目前看,複製這件事好像是失敗了,把整個人給拽過來了。
如果你留在這個世界的話,原來那個世界,是不是就沒有安家宜了?”
“喬小姐,你放心,我已經安排好了。咱們先奔亞丁的碼頭,在路上,以及以後有空的時候,我一定會詳細像你們解釋一切的。
咱們當務之急,是趕緊進達利城裡,去撿裝備。”
“撿完裝備之後,還回到這裡麼?”霍鷹一邊收拾着手頭的東西,一邊問。
“咱們不要回來了。我發現了一個地方,可能有一些車輛,另外,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麼事情?”霍鷹問。
“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一定會讓你們大爲讚歎的!”安家宜信心滿滿地笑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