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覺得恢復了意識,清醒了過來。
我們正圍火爐前,喝茶聊天。
大吃一驚地我怔住了,周圍人看到我,也是一臉奇怪的表情。
大萌問:“安寶,你是怎麼了?哪裡不舒服麼?”
我最後一點記憶,停留在被大萌提着脖領,和霍鷹一起,三人摔進被打破的石壁中。
然後,發生了什麼事情?
爲什麼現在我在這裡?
“我就說他有點怪怪的吧,你們還不信。”王巨君一臉認真地說,“自從他回來,就有點神不守舍的樣子。”
我把自己的情況告訴給大家。我完全不記得怎麼回到這條逆流的小溪邊。
我最後的記憶,是喬安娜、雅克和王巨君突然被捲進河中。
喬安娜也說:“那你可就虧啦。自己的英勇表現,自己都不記得啦?”
一臉懵的我搖頭表示,真的不記得什麼英勇事蹟。
大萌說,進入石壁以後,發現裡面是一個傳送陣。喬安娜、雅克和王巨君中了陷阱,落入一個四壁封死的區域,裡面同時還關押了一條會噴吐岩漿的地龍。
按照他們的說法,我作出了相當英勇的表現,擊殺了地龍,從地龍身上剝出一塊紅色賢者之石,又自信地剝下地龍脖頸上的鱗片,告訴喬安娜,這些鱗片是品質最好的。
除了這些行爲以外,我的言語和舉止沒有任何異常,大萌都沒看出不同來,只有王鬍子一個勁地說,覺得我不對勁。
儘管他們說了這麼多,我卻一點記憶都沒有。目前唯一的記憶,就停留在進入石壁的一瞬間。
這會兒,我開始微微覺出頭疼來。
難道是進入石壁的瞬間,我撞到了頭?
大萌仔細地檢查了我的頭,並沒有明顯的外傷。她用最關切的語氣說:“安寶,要是你覺得不舒服,咱們回去吧。我把你送回去。”
“那哪兒行啊?大家一起行動,好不容易走到這裡了,怎麼能爲我一個人半途而廢?更何況我感覺沒啥大不了的。”我急忙說。
喬安娜掏出一塊紅色的,像是融化了玻璃之後又凝固起來的紅色賢者之石給我看,又從包裡掏出一大把10cm大小、像小盾牌一樣的龍鱗,向我證明她的說法。
我不能不相信她。
這是人生中第二次,不知道是誰駕馭了我的身體。
大家七嘴八舌地告訴我,當時我作出了相當英武的表現,不但學會了飛行,而且操縱用無比熟練的手法操縱着左手的藍色能量盾牌和右手的閃電戒指,變幻出各種充滿想象力的戰法,以閃電爲刀爲矛,利落地擊殺了大萌都打不過的土龍。
對於這些話,我深感不可思議的同時,也不得不相信。畢竟,證據就擺在那裡。
從另一個角度講,這又一次對我作出了無情的嘲諷。
不管當時是誰操縱着我的肉體,總之,這名操縱者遠比當下的我更善於駕馭我這具由蛋白質和礦物質構成的肉體或“機甲”。
本來我應該能更加強大的,只不過是當下自己的思維束縛了自己的能力而已。
小光對我的評價又應驗了。
他一直希望我解放束縛,展開思想的翅膀,超越精神的枷鎖。
但這種表意識上的枷鎖像是一種本能,說不定也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像是兒童自行車上的輔助輪一樣,讓我不能自主。
能力本來有,但被自己束縛住了。
這就是我的現狀吧。
沒辦法,只能接受這個結果了。稍後有機會我得向小光請教一下,看看到底是誰駕馭了我的肉體。
畢竟這種被奪舍的感覺太恐怖了。
晚飯居然已經吃過了。按照他們的說法,我在吃晚飯的時候都沒有任何異樣。
所以,多多少少還有人覺得我可能是裝的。
至於傳送陣,我們都懷疑和之前遇到過的絕魂陣一樣,可能是某個壞傢伙,比如巫慄廣,故意留下的。
胡天寶的法眼看不清這種陣法,我們自己只能十分謹慎,以及祈求運氣好,不要再次落入陷阱。
所有人展開睡袋,都要睡覺了。
我卻覺得異常清醒,一點睏意也沒有。
我的意識脫線了兩三個小時,沒有經歷戰鬥、拯救以及晚飯,所一點也不疲勞。
於是,由我守夜。大萌囑咐我,累了的話,叫她換班。
大家都沉沉睡去。每個人都極端疲憊了。
不但是戰鬥,即使是在這昏暗朦朧的地下洞窟中,揹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艱難地沿着各種臺階、陡坡和道路爬上爬下,就已經非常累了。
我甚至覺得,幸好時不時有點戰鬥來調劑一下,不然僅僅是天天在這種昏暗的環境下行軍的話,人真的會瘋掉的。
我一個人無所事事,坐在一塊突出的石臺上,看着這條潺潺流動、逆行向上的小溪,心中在思考着更好駕馭自己的方法。
清澈無比的水流像一面鏡子,依稀可以映出我的模樣。
對着水流,我試着按照小光說過的方法,在頭腦中描畫出夕陽墜入大海中的美景。
一開始很模糊。不知過了多久,在水流低吟聲中,我似乎真的能看到,小溪中映出的,不再是我自己的影子,而是碧波盪漾的大海上,一輪紅日西墜,從雲中射出金色的陽光的美景。
一股溫暖的感覺從胸口升起,沿着脊柱向上,到達頭頂;同時向下,到達腳尖。
彷彿夕陽把它的能量都贈予給我,讓我沉浸在一團熱騰騰的陽光中。
我能感覺到安裝在左手手腕的手錶中藍色賢者之石,發出有規律的波動;
這種波動是有規律的律動,平穩,和諧,像工廠中的機器一樣一張一翕。
我嫩感覺到鑲嵌在右手中指的戒指上紅色賢者之石,發出混亂的波動;
這種波動是無規律的踊躍,跳動,激烈,像一隻野生的小動物一樣不停竄動。
這二者之間形成一種衝突,這衝突又相互融合,相互遷就,擬合成一套平衡的氛圍。
而我的意識正居於這平衡的氛圍之中,像一個天平,左右的重量一致,而我就成爲那居中調節的秤桿。
我在小溪的映照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夕陽的幻境、紅藍兩塊寶石的衝突交織在一起,凝結成絮狀,漸漸固化,成爲一個新的現實。
這是第三人稱視角中的我。
我看到,我和霍鷹一起,被大萌拉着脖領,三個人摔進石壁內部。
石壁內部是一大片空洞的區域,滿是由細長石材搭建起來的像是籠子的結構。
我驅使着安家宜的身體,撫摸着石材的柵欄,感受着這非常奇異的觸覺。
這種感覺像是在夢中,可是,這並不是。
我正在駕馭着我自己的肉體;而駕馭着我的肉體的,並不是當下的那個我,而是事後正靜坐在逆流的小溪前,對着溪水發呆的那個我。
我的眼睛睜着,完全能看到溪水,看到石壁,看到遠處的裂谷,看到睡着的大家;
於此同時,明明是一動不動地靠在石頭上靜坐的我,卻能摸到石壁內部石欄杆上冰涼的觸感。
我聽到大萌對着安家宜和霍鷹說:“你倆沒受傷吧?非常抱歉,剛纔衝勁大了一點,我實在是抓不住了。”
我於是連忙用安家宜的嘴回答到:“我還好,我沒事,小鷹你咋樣?”
霍鷹也回答說:“我沒事,就是嚇了一跳。
咱們趕快隨着拉斯普京往深處去,不然跟丟了就麻煩了。”
我們三人顧不得深思這個巨大的空洞內部是幹什麼用的,急匆匆地追隨着拉斯普京的黑色軌跡,向深處跑去。
這石壁內部的空間十分高大寬敞,別有洞天。
與我們之前一直行進的環境略有不同,這個內部空間的石材建築更加具有流線型,更加粗獷,缺乏精緻的雕琢。
可以看到一個又一個像是展室的高大倉房:倉房外還有類似玻璃和水晶的透明牆壁。
牆壁上佈滿了各式各樣的圓形文字,同時還有大量的浮雕,雕刻出稀奇古怪的動物和怪獸的形態。
我們來不及欣賞,生怕錯過一個轉角,跟丟了拉斯普京。
一邊跑,霍鷹一邊氣喘吁吁地說:“安子,你看這裡像不像個動物園?”
他這麼一說,我覺得還真是。於是,我就用我的嘴說出:“你說得還真對,說不定真是個古代的動物園。”
霍鷹問到:“安子,你跑步怎麼不累呢?沒覺出你喘氣來呀?”
我並沒有喘氣呀,我明明坐在石頭上,用意念操控着自己的這具肉體,本能地邁開雙腿前進。
我既不累,也不氣喘。
就好像我在駕馭着一個木偶,驅使着“我”行進,我怎麼會累呢?
動腦子想的事嘛,一點也不累。
我只好調動我的口舌,回到霍鷹到:“去年我跟大萌一起,在龍焱的帶領下軍訓了一段時間,自此之後,我的體能就大幅度提升啦。”
這話我倒不是欺騙霍鷹。
坐在石頭上,我看到霍鷹在睡袋裡呼呼大睡。
同時,我能夠看到,自己正在和霍鷹一邊奔跑,一邊對話。
突然,我們三人轉到一個平臺,平臺下方十幾米之下,是一大片漆黑的礫石鋪就的地面。
只見那下面有一隻大概十幾米長、像一條大鱷魚一般渾身漆黑的怪物,一邊從口中吐出熾熱火紅的熔岩,一邊伏地狂奔,追逐着一團綠光。
綠光中間,高大的王巨君一隻手在腋下夾着瘦瘦小小的喬安娜,另一隻手拉扯着炸毛的雅克,利用綠色賢者之石能夠改變時間流速的能力,加速狂奔。
但下面的空間像是密閉的,就像霍鷹說的,這就和熊山、獅虎山一個道理,圍欄太高,他們逃不出來。
霍鷹掏出手槍,瞄準那條熔岩地龍,毫不猶豫地開槍。
場導槍的激光擊中熔岩地龍的後背,射傷了它。
熔岩地龍吃疼,昂起脖頸。
第二道激光射中脖頸,反而被反彈開來。
果然,脖頸處反而是最強的防禦位置。
熔岩地龍昂着頭,開始無節制地向半空中噴吐熔岩。
眼看地面上被熔岩覆蓋的區域越來越大,綠色光團移動速度雖然很極快,但可移動的空間卻越來越小。
大萌展開金甲,飛衝下去,用巨斧劈向熔岩地龍的頭顱。
沒想到這傢伙的頭格外地硬,不但沒有絲毫損傷,一甩頭,就把大萌擊飛出去。
我心中一急,眼前的幻境有點失焦。
我想到,在夢中,如果失焦了,斷線了,要旋轉。
於是,我試圖驅動心念,讓自己旋轉。
雖然身體沒有任何移動,心念卻旋轉起來。
就這樣,我彷彿重回了戰鬥現場。
我能感受到,我自己的身體,正在被我自己控制着。
意念中擡起手中,幻境中的我就擡起左手;意念中邁出右腿,幻境中的我就邁出右腿。
既然是幻境,乾脆就玩大一點。
我坐在石頭上,面對着清澈見底的溪水,想象着幻境中的我浮空飛行。
果然,幻境中的我平地飛昇起來。
幻境中與我一同站在平臺上的霍鷹看呆了,都忘記了繼續開槍射擊。
我操控着自己的肉體,飛昇到熔岩地龍的上方。
它向我噴吐熔岩。我能感受到金色熔岩帶來的無比灼熱的熱浪。
於是,我展開左手的藍色護盾,阻擋住熔岩激流。
一開始,我能感覺到手腕上的手錶發出難忍的灼熱。
我想,當下的我,明明是坐在溪邊石頭上的,並沒有任何東西燙到我呀,手腕上的手錶憑什麼發熱?
想到這裡,手腕上的熱度居然瞬間消失了。
緊接着,我想,既然能控制自己的手腕,不妨更加大膽一點。
於是,我展開更大的想象力,控制着藍色的護盾,反過來包裹住熔岩地龍的嘴。
這下好了,它想要吐出熔岩,但藍色的大口罩把吐出來的熱量都給逼回去了。
這條像大號公交車大小的怪獸被自己燙的鼻孔冒煙,疼得滿地打滾。
懸浮在半空的我感覺它的樣子既可憐,又可笑。
它半弓着身子,努力爬起來,試圖用前爪扯下藍色的封住嘴的護盾。
但懸浮在半空之中的我用意念操控着護盾,能夠穩定地把握着局面。
這一點也不難,因爲,實際上操控着護盾的,並不是當時懸浮在半空中的那個我,而是事後坐在溪水邊,憑空想象的我。
坐在溪邊的我,想起喬安娜說的,化閃電爲刀矛。
這真是好主意。
我能感受右手的戒指蠢蠢欲動。熔岩地龍正好昂着頭,肚皮露出來。
我在想象中,將右手的戒指釋放出的紅色閃電凝聚成一把巨大的長矛,直刺地龍的肚腹。
十分成功,一擊就擊穿了它的腹部麟甲,閃電包裹了它的全身,紅色的矛頭從它背後穿出。
緊接着,化矛爲刀,縱向揮舞,像剖開一條魚一樣,毫不費力地把這條熔岩地龍的肚腹剖開。
它翻騰幾下,不動了,想必是死了。
慢慢的,被它熾熱的吐息灼燒過的地面凝固冷卻,變成黑色的礫石。
我操控着我,落在地面上,並不燙腳了。
我衝綠色光球的方向喊,告訴他們沒事了。
大萌也開心地蹦過來,一把摟住那個我的脖子。
看到我被大萌摟住,我居然覺得有的吃醋。
後面發生的事情就同喬安娜所說的一樣了。我告訴她,脖頸處的龍鱗最好。我又幫她從龍腹中取出一塊紅色賢者之石。
顯然,這條熔岩地龍是阿修羅族。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也許是被當作動物園的觀賞動物,它被關在這裡了吧。
我們並沒找到其他地方的出口。在拉斯普京的指引下,我們又沿着原路轉回到大裂谷邊上。
大萌拉着霍鷹,我拉着雅克,拉斯普京拉着喬安娜,一同飛回裂谷之上。
王巨君這傢伙一定要自己上來。他倒是很本事,不知如何驅動的綠色賢者之石,總之就如同一團綠色的閃電,沿着筆直的巖壁曲折向上,極速地攀上來。
他解釋到,既然綠色賢者之石能夠操縱時間,他只要讓自己“上升的時間”快過“下落的時間”,就能上來了。
我實在是沒明白他這句話的邏輯。但不管怎樣,只要他自己能玩明白,就行了唄。
賢者之石的力量是無窮的,束縛效果的,是使用者的想象力罷了。
隨後,我就操縱着自己身體,和大家說話,吃飯,做事。
而坐在溪邊的我,越來越覺得這個過程非常熟練,非常順暢了。
既可以體驗到我的體驗,又可以脫離開“沉浸感”,用一種超脫的視角來詮釋自己的存在,這種出離感十分神奇。
就在我操縱着我自己,與大家一起,圍坐在火爐邊喝茶的時候,我聽到大萌在喊我。
“安寶,你去睡吧,好幾個小時了,換我來繼續守夜吧。”
幻境至此消失,我從出神地盯着溪水的狀態中退回到自己的身體中,看到可愛的大萌溫柔的對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