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揚雖然一臉怒色,但還是沒有立即回客棧。他進了藥鋪買了些常用的藥材,然後讓車伕載着前往金鑲道最大的茶莊。他正歪靠着,忽然車廂後棉簾微動,一個人影直閃了進來。車根本沒停,而且絲毫沒有受重下沉之感。寧揚誇張的拍着胸口:“嚇死人啊!大白天裝神弄鬼的。”他瞥了一眼來人,凌破!雖然他之前已經感覺到凌破的氣息,但是在對方進來的一霎,還是讓他心內一凜。開禁之後,凌破已經同數月之前那個龍禁海的九流風靈大不相同。他化形奇快,掀簾一霎還是風,掀起之後已經成人。而且,他已經離的非常近了,寧揚才感覺到!而他,並沒有刻意掩氣。寧揚表情誇張,但是眼神凝深,他看着一臉頹然的凌破。輕輕笑着:“你們一個兩個都是這般模樣!”
他靠着坐墊:“你覺得對不起她,她覺得對不起你。結果,又變成兩相無言!”
“幫......”凌破的話剛出個頭,已經被寧揚連續的擺手動作打斷。他微微不爽,一伸手就撥開他的手臂:“爲什麼不?你就幫那頭狼說好話?”
“我可沒幫他說好話。他對她的好,根本不需要我再來說了。”寧揚睨眼:“我只是消除她的愧疚感而已!”他將手臂攏在袖裡,輕輕呵了一口氣說:“同理,你也一樣。你是她的靈物,她是你的主人。你們對彼此的好,根本不需要外人來開導。你們也根本不需要別人來爲你們當中任何一個人說好話!只要消除愧疚感就行了。”
凌破瞪着眼睛聽了半天,哼了一聲:“不懂!”
“不懂?”寧揚一臉無所謂的樣子:“那你們就這樣僵着好了。反正你這樣,傾絕求之不得呢!”
“......那頭野狼。我偏不讓他如願!”凌破一聽,噌的一下竄了起來。腰一擰,人便閃出簾外。再也無聲息了。
“呵呵,不用勸就好了。還學人家故作深沉!”寧揚眯着眼睛。解決了惱人地尷尬。接下來要處理的事,或者更加麻煩吧。凌佩北關南關,已經同時陷入戰局。傾絕失蹤兩個月之後,綴錦與漠原便藉口犯邊,引出磨擦之後同時揮軍。這件事在今天早上一見到傾絕。寧揚已經告訴他了。但並不見他有任何反應,讓寧揚也猜不透他究竟有什麼樣的打算。凌佩雖然不是他地故國,但是他,畢竟在這裡渡過了漫長的歲月。渡過了他人生中重要地轉折!
傾絕到凌佩至今,已經快十一年了。。十一年,有如一場大夢。在這十一年裡,從他初入凌佩,報投袞州俊關入伍開始,他的人生。便是一盤小心謹慎,步步爲營的棋局。他是操盤的弈者,而他的棋子。卻是他所有先天以及後天地資本。讀書,習武。賦詩。繪畫,操琴。鑑寶,這些曾經他叔父所教他的東西,初時不過是皮毛,他在後天一一補充。而這每一樣,日後都將成爲他的籌謀。
但最初他從軍中展露頭腳,並非是因爲他有天生神力,更加不是因爲他馭者之力。他成名軍中,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諷刺,他之所以會在兩萬大營之中名氣斐然。最後受到俊關令的接見。竟然是因爲他的男色!
一想到這裡,連寧揚都忍不住微微含笑,腦中所想的,是那時不足十五歲的傾絕。當時的俊關令何長坤喜好男色,才入軍三個月便豔名遠播軍中地傾絕讓其心生別意,想招至身邊充爲禁臠。他卻不曾得知,這位貌美的紫眸少年,其實擁有一顆野獸的心。美麗地皮囊是他的僞裝,他地殘忍暴虐,都隱藏在野獸之心地深處。何長坤,他在很長的時間裡,都是傾絕地擋箭牌。而傾絕,或者是他這一生來最大的惡夢!
一個月後,傾絕由普通最低等的兵勇升至執戟護長,這個職位雖然沒有品級,但有更多機會接觸外界。他其實有機會當上副參,但他深知人心。他是新兵,又非本土之人。當時無戰,他又並無軍功。如升遷他地倒也無妨,但在本營升職太快只會令他遭人嫉恨。他並不想樹敵太多,況且護長有個好處,可以巡庫入內,巡房入室。所以他有很多書就是在當護長的時候讀的,他貪婪的汲取着他可以接觸到的一切,以狼的敏銳及人的聰慧一點點的豐富自身。他廢寢忘食,以致讀書嘔血,因爲他起步較晚,四歲之前根本不能稱之爲人。他孜孜不倦的努力,讓他的自身得到最大限度的豐盈。他將大半月俸都用來維護人脈,與同僚之間相處甚佳,讓他得到更多讀書的機會,以即得到更爲詳細的情報。這一切,都爲他日後的起步,一點點累起高臺!嘉定五年,他迎來人生中重要的伯樂,凌佩當時四將之一,管輕侯--單恕!這個人拋開傾絕的形貌而看到他真正的才華。一曲思賢爲引,將傾絕帶到他的身邊。他將傾絕帶回京師,認其爲義子。從此,爲他打開青雲之路,成爲他扶搖直上,最早的階梯!當然,單恕所爲,也有所圖。他並非愛傾絕若子,某種意義而言,他將傾絕當成工具。他對傾絕進行極爲嚴苛的訓練,近乎慘絕的催逼他體內的力量。但即便如此,傾絕依舊揭開他人生新篇章!他一方面任單恕利用,一方面借他培植自己的圈黨。單恕將他帶到政治的中心,但官場權謀,更甚其他。揣度人心,權衡利益,利用他人,同時也被人利用。他每一步,都是刀尖上起舞,稍有差池,便是萬劫不復。
寧揚爲他找到夜哥之後,他們足有七年沒有相見,傾絕入京,寧揚便去了凌波谷。傾絕兩年之後便爲他建了個大宅。但傾絕的消息,卻從未間斷過。他知道傾絕選擇了一條正確的路。雖然走的艱辛異常。在這個世上,空有力量是不夠的。馭靈再強,終是血力有限。況且。這世上,奇人異力何其之多。想要有所作爲。除了苦練馭力之技,更要懂得爲自己籌謀。選擇進入官場,雖然在利慾之間打滾,從此不得自由。但卻可以給自己一個更爲便利地身份。傾絕,他恰是懂得這一點。權勢和金錢。可以讓你不合理的行爲變得合理。可以讓你不方便之處變得方便。當然,同樣也會給你帶來更多的仇恨,嫉妒,傾軋,爭端。如何平衡地掌控這些,在某種意義上而言。也是馭術的一種吧!
凌佩,畢竟是他苦心經營之地。況且,他對綴錦如此仇恨,他該不會在這個時候。棄掉凌佩吧!
凌破上得樓來,卻在拐向角落地一瞬間有些遲疑了腳步。消除愧疚感?那就是不停的想,我沒對不起她。沒對不起她.....沒......他越是想,就越有種想逃跑的感覺。他現在想來都覺得後怕。若是傾絕晚來一步。他的氣罩會把小白的血全部吸乾。然後將她扯成碎片!真是蠢啊,自己!他正想着。卻是近了那門口。門並未緊閉,他還未走近,便聽到裡面有低低懶懶地聲音:“進來吧這是一間套房,進門是廳,繞過一個短細過道纔是廂閣。廳裡沒有榻,只有臺案跟一方圓桌。但桌邊擺了大搖椅!傾絕躺在搖椅上,邊上不遠便是薰爐,暖暖的灼的火。他身上壓了一層薄裘絨毯,此時他只着藍色的嵌絨袍,開襟的氅袍蓋在裘毯之上。他半閉着眼睛,五天來,他們下聚雲嶺,出堆雲州。一路避開查哨,他也是睡得極少。原本眼睛眶線就有如上了濃彩一般,此時更添濃墨之色。令他始終有一種詭豔之美。此時他的表情格外安適,一手隨意握着書卷,而另一隻手,放在他腹間的拱起之處!對,拱起的,一個小團。凌破知道是小白,雖然她已經完全縮在毯裡,但還是有點裙裾露了出來。
“怎.......”凌破還未開口,傾絕已經豎起食指抵在脣邊:“睡了!”他壓着聲音,極輕的吞吐出兩個字來。
“你想憋死她?”凌破雙眉縱立,瞪着那個小團一會兒,馬上低聲說。雖然吞氣很輕,但還是略帶着不快地意味。
“她本來就是在練氣,不過後來睡着了。”傾絕微微垂眼笑着,此時竟帶出一絲寧靜祥和之氣。讓凌破幾乎都要感覺不到他的氣罩之力。很是淡淡,非常飄乎,簡直是在誘惑別人,昏昏欲睡!
“算了,接着睡好了。”凌破咬了半天牙,突然一甩頭要向外走去。忽然聽到輕輕的聲音,幽幽傳了來。是小白,她沒動,也沒出來。但是,她地聲音透過薄毯的細縫,輕飄飄地蕩在房間裡。如果沒有凌破散靈入體地引導,小白根本不會跟他通心語。她唯有將話,徑自的說出口來:“小破,對不起啊!”她沒好意思爬出來,只是深深地埋在毯內。其實剛纔她已經醒了,她只是覺得有些愧疚!
凌破怔怔的回眼看着尤自縮在毯中的她,憋了半天,突然說:“明天,明天練功吧!”說着,他猛的一下便掠了出去,一時間,突然覺得,想哭出來!
“只有你才能練氣練着睡着了!”傾絕笑着,感覺腰身微緊。她沒有鑽出來,而是伸手去摟他的腰。他勾起笑意,掖了掖毯角:“我也睡一會好了,晚點再吃飯吧!”他靠着軟軟的枕墊,舒適的閉着眼睛。
“我們還住幾天?”小白忽然問着,雖然今天才到京城。但是距凌佩還遠着呢,但看他的意思,好像不着急走一般。雖然他們從杜勁荒的宅子裡找了些錢出來,寧揚來的時候也帶錢過來了。但是這次他們人也多啊,花銷也很費。如果路上又沒錢了,是不是還要把寧揚給賣掉啊?
“還要再住幾天!”他囈語般的說着,輕輕拍她:“還有些事要做!”他輕哼着,暖爐的火燒的正旺。熱氣蘊在整個廳房,大椅不時的輕擺,晃動出微微的顫。讓人覺得安適,最讓他覺得安適的,是來自於她的溫度,她細小的柔軟。讓他覺得有如剛剛滿飲芬芳,令他微微醺醉!
揚着碎雪的下午,旋起的北風在窗棱外低歌。此時在他們聽來,卻更像動人的催眠曲,讓他們的心,沉澱成細軟的拉絨,絲絲縷縷的溫暖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