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辛夷捂着受傷的手臂,恭敬的彎下膝蓋:“謝娘娘。”
不消一炷香後,幾名女醫官前來彙報:“回稟娘娘,公主鳳體安康,並無半分不適,唯頸後有一紅痕,乃御花園內小蟲叮咬所致,此種小蟲帶有微弱毒素,公主暈倒該是此蟲作祟,已擦了祛毒的藥膏,應無大礙。”
淑貴妃面色一變,隨即隱去。
“母妃,她真的打了我!”十二公主亦是驚訝的分辯道:她明明記得,餘辛夷打了她,她纔會暈倒,可醫官竟查不出半分異樣,連太醫把脈之後,都察覺不出,到底是怎麼回事?
“十二,退下。”淑貴妃擡手示意十二公主暫且退下。
餘辛夷身份再低微,也是餘尚書嫡長女,在無確鑿證據的情況下,就算她是貴妃,也無法無緣由的賜死餘辛夷。可惜,又讓她僥倖脫身了一回!
而跟女醫官一同出來的餘辛夷,手臂上仍有血珠滴落,然而她的眼底,卻充滿諷刺的笑意。她餘辛夷敢做,便不會留下任何把柄!
她所刺那一針原就塗了蟲毒,讓人看不出任何異樣,然而十二公主一月之內,將夜夜被夢魘所纏,不得安枕,到之後甚至連成眠都恐懼。對十二公主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的懲罰。她的脣因失血,而泛着白。而她的面容卻比之前更加妍麗,恍若一夕怒放的海棠,任萬千芳菲,也無法遮擋她的絕美!
餘惜月的貼身婢女卻突然抽泣着趴跪倒淑貴妃面前:“就算十二公主非大小姐所傷,那二小姐暈倒,大小姐該無從抵賴了吧,請娘娘千萬給我家小姐做主啊……”
淑貴妃銳利的目光掃過來。
餘辛夷不急不緩的彎膝道:“啓稟娘娘,臣女的確打了二妹。”
“你認罪就好!母妃,請您下令立刻把她綁起來!”十二公主眼裡閃着激動、興奮的光芒,一刻也不願等,立刻跳出來尖叫道。
餘辛夷卻道:“公主,你聽錯了,臣女並未認罪。”
“你剛纔明明承認打了惜月!你又想如何狡辯?”十二公主皺眉反問,這餘辛夷莫非又想打什麼主意?
餘辛夷徐徐道:“並非臣女先打的惜月,而是惜月先與臣女起的爭執。”
十二公主柳眉倒豎,提升道:“你胡說!我跟惜月一直在一起,她何曾與你起爭執?餘辛夷,你竟敢在母妃面前信口雌黃,栽贓惜月!”
“是不是栽贓,臣女之言恐無法服衆,”餘辛夷緩緩走到重傷的白芷身邊,道,“這是臣女的貼身丫鬟白芷,請娘娘看白芷身上的傷便知,臣女管教二妹,實屬不得已。臣女攜白芷參加娘娘的花會,白芷雖人卑言輕,然今日乃娘娘壽辰吉日,二妹卻因一時與臣女不合,責打婢女。按理說,此乃小事,然以血腥之災衝了娘娘的壽辰之喜,此乃大不敬之罪,臣女身爲嫡姐,只得替父管教二妹。”
十二公主冷哼道:“一個丫鬟而已,就算受傷,也沒證據說是惜月做的!”
“臣女有。”餘辛夷擡起眸,冷冷的望向十二公主,屈膝托起白芷那雙被踩得血淋淋的手道,“端看一件:白芷手上的傷,是被人用腳踩出,而此人腳底此時定還沾着白芷手指上的血跡,只要娘娘現下派人查驗所有御花園在場之人,便可當即查出到底是誰,在貴妃娘娘壽辰吉日做下此等惡行!十二公主,您說是也不是!”
十二公主腳下忽然一晃,要不是淑貴妃身旁的嬤嬤扶住,差點失態跌倒。她臉色發白,皓齒緊咬,指甲幾乎把掌心刺破。
她懂了,懂餘辛夷這是在逼她,逼她自己認罪,還是捨棄與餘惜月的“姐妹情誼”!白芷的手的確是她踩的,若是平時,莫說踩傷,便是弄死個把宮女在這後宮之中也是稀疏平常的。這雖是人人心知肚明,卻沒人敢擺到檯面上來說,不談身爲皇室貴胄的仁孝禮儀,只說當今皇上,推崇“仁德治國”。若被父皇得知身爲公主,卻殘忍狠毒,自此便會失寵,再不得父皇寵愛!所以此事她萬萬不能認下,更不能讓人查出來。所以她只能捨棄餘惜月,讓餘惜月做這替罪羊,纔好保全自己。但餘惜月是淑貴妃最喜愛的侄女,若推出餘惜月,那淑貴妃處又如何交代!
十二公主至此終於感覺到,她錯了,真的錯了,她就不該來招惹餘辛夷!這個餘辛夷明明毫無依靠,卻是一條毒蛇,誰人咬她,百倍奉還!
餘辛夷看着十二公主臉上的慌張,再添一把火:“公主殿下如果同意的話,請立刻下令查驗所有人鞋底,到時二妹是否被臣女所冤,便可真相大白!”
“慢!”十二公主咬着脣,終於做下決定,“這婢女,的確是,惜月所傷……”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在深宮生存,她不得不如此。待她這句說完,淑貴妃陰沉的目光瞬間掃來,十二公主後背溼透,渾身發抖,她知道,淑貴妃這個靠山,今日起可能要遠離她了……
承認了,這便好!餘辛夷眼底劃過一絲冷蔑,剛纔攜手對付她的姐妹情深,也不過如此!
但是這場戲,還沒完!
淑貴妃大抵將此事緣由想明白了去,她只是閉了閉眼睛,隨即睜開,面上看不出一絲表情,只淡淡道:“但你爲一個丫鬟,責打胞妹至昏,你身爲嫡姐,手段也忒狠毒了!”然而身子卻側了側,將十二公主徹底撇到一邊。
餘辛夷頷首道:“娘娘,並非僅此而已,此次爭執實在因一物而起,此物乃幾日前老夫人親賜予臣女,也正是劃傷臣女手臂之物。”
“何物呈上。”餘辛夷雲淡風輕的垂下長睫,只見纖纖蔥指上,靜靜的躺着一支沾了鮮血的海棠釵,那釵上朵朵海棠似綻,卻沾着鮮紅的血液。這支釵,就好像她的人,一樣那麼美,卻受了傷,讓人心頭猛地一揪。
那是……先太后的八寶攢珠海棠釵!宮裡的老人都曾在先太后處見到過,價值連城,乃西涼國爲建邦交送上三件絕世珍寶之一,後來賜予了餘尚書府老夫人,當時朝中,人人眼紅。若是爲了這支八寶攢珠海棠釵起爭執……衆人面面相覷,就連淑貴妃也眼中閃過一絲懷疑。難道真是餘惜月爲這釵起了嫉恨之心,於是痛下狠手?
將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底,餘辛夷眸底充滿篤定。她在手臂上忍痛劃下一道傷口,當然不會是出於害怕自傷,如果她怕,那麼根本不會與餘惜月動手,她既動了手,就是不怕的。
可是,把餘惜月打了,要如何交待?餘惜月幾乎昏迷,若此時餘辛夷完好的出現,不論真相如何,傳的沸沸揚揚的永遠是餘辛夷手段狠毒,打傷妹妹的傳聞。所以,餘辛夷必須要自傷,還要傷的顯眼,大家一看即知。
餘惜月只是昏迷,無半分傷痕,餘辛夷卻是半身的血,哪怕餘惜月真的昏了過去,不過在宮裡女人說昏就昏幾乎是一種本能。可餘辛夷手臂的血並不是做假的,於所有人第一眼的印象上看,餘辛夷是不得已的,她被傷的很重。
而她餘辛夷,從不是吃虧的主!餘惜月既然想算計她,那便得做好承受她報復的準備!
景北樓與景夙言,心中都是一陣劇烈的衝擊,其他人或許會被迷惑住,但是他們心底只有一個字——狠!
這餘辛夷,簡直狠得無以復加!她的聰明狡黠,一步步都算得無比清楚,她明明一無所有,連餘尚書都對她這個嫡長女不甚在意,所以她不惜一切,就連一身爲餌都在所不惜!
這樣的女子讓他們感到震驚,更讓他們心底生出一抹微弱的,憐惜……到底心中有多大的恨,多大的怨,纔會如此!
看着淑貴妃眼中的遊移,餘辛夷淺淺一笑,道:“娘娘若是不信臣女所言,儘可召刑部前來查驗,臣女毫無怨言!”淑貴妃眸子又是一閃,那雙雍容鳳眸之內倒映着餘辛夷纖瘦帶血的身子,那麼柔弱,卻充滿篤定的力量,一個念頭閃過,卻始終狠不下心。
白芷身上的傷、餘辛夷手臂上流的血,以及那串沾了血的八寶攢珠海棠釵。這三樣,樣樣無比明顯的指向餘惜月!若是刑部來人查驗,證實餘辛夷栽贓便也罷了,若非如此,那麼餘惜月的將來……
淑貴妃廣袖之下,手心微微捏起。
餘辛夷在賭,賭淑貴妃到底狠不狠得下這個心,冒着餘惜月名譽盡毀、前程皆斷的險,來徹查此事!賭輸了,她便自此一無所有!賭贏了,她餘辛夷的名字,纔是真正的日後無人敢小覷半分!
而淑貴妃也在等,等餘辛夷露出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