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幼挺忙起身屈了屈膝,清清脆脆的道:“不敢當貴主稱讚,臣女惶恐!”
“本宮如今住在別院裡避暑,昨晚借住寺中也是意外。”元秀淡淡笑了笑,褪下了腕上一串蜜蠟珠串,交給采綠拿下去給王幼挺,道,“沒什麼合適的東西給你做見面禮,這一串手珠是本宮常戴之物,你拿着玩罷。”
以元秀的身份隨身之物自不會差,不過王李兩家都是望族,也不缺這一串手珠,但元秀常戴之物意義卻不同,王幼挺便有些遲疑不知道該不該接,李氏忙代她推辭道:“貴主一向寬厚——只是妾身今日帶這孩子過來只是叫她瞻望一下金枝玉葉的風儀,怎麼就要連貴主的長戴之物都拿走了?還求貴主收回成命!”
“一串手珠而已。”元秀不經意的說道,“王家李家也不差這麼點東西,無非是頭一次見面,給女郎玩耍罷了,這孩子既是本宮五嫂的侄女,論起來與本宮也是親戚,長輩給晚輩一點子見面禮,夫人又何必攔着?”
她這麼說了李氏才笑着代王幼挺謝了恩,這樣說了幾句,李氏記着蓀娘轉達之語,並不敢多言,客套完了便尋着機會告辭,元秀自然不會拒絕,客套的挽留了一句,李氏再辭,她便允了。
這邊一行人預備着回紫閣別院,那邊李氏帶了王幼挺與王子瑕纔回到院子裡,便將下人打發出了正堂,只留了貼身伺候的心腹說話。
“貴主那裡並沒有看到十娘,莫不是你昨兒看錯了?”李氏皺着眉望着蓀娘道,這蓀娘年紀不大,但因是王家世僕,人也伶俐,所以很受李氏喜歡,特特調在了身邊聽候吩咐,此刻聽了李氏話語中有責備之意,忙分辯道:“不敢瞞夫人,昨兒奴去送衣裙時看得清清楚楚,的確是十娘子——重五前兩日,夫人才讓奴去給十娘子送過東西,當時十娘子還留着奴問過夫人與國公、並宮裡皇后殿下及郎君近況,奴在李家回了半晌的話,又怎麼會認錯了?”
王子瑕因才趕到,還不清楚事情經過,此刻便插話道:“母親與蓀娘在說什麼?”
“昨兒我這邊正在做着功課,小沙彌來說寺中有位女眷因遊覽翠華山,見天色已晚,難以及時趕回,便來借宿,只是原本並不打算宿在外面,所以沒了更換的衣物,因向寺中打聽附近可有售賣成衣的地方,你也知道這翠微寺原本是行宮,雖然這些年來改了寺後,六月裡都有廟會,但如今已經過了不說,附近村落裡有賣成衣的,那料子也是尋常葛布,小沙彌卻說那女眷衣着富貴,不過遊個翠華山,就帶了十幾個侍衛,所以便過來詢問我這裡有沒有多餘的衣裙出借。”李氏摸了摸王幼挺的頭,嗔道,“那會我在靜室裡面沒出來,幼娘聽那小沙彌說了之後就讓人找出一套帶過來還沒換過的新衣,也沒叫那小沙彌經手,直接讓蓀娘送了去!原本倒也沒什麼,誰知蓀娘回來,說是在那女眷的院子裡看見了十娘!”
王子瑕詫異道:“十娘不是去了紫閣峰上的綠園裡避暑麼?說起來貴主如今在的紫閣別院也正在那山峰上面,兩人結伴同遊翠華山也是尋常事,只是……方纔咱們雖然覲見過貴主,卻不見十娘啊!”
“所以我纔要問蓀娘究竟有沒有看錯啊!”李氏皺眉道,“十娘是正經的娘子,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身份,論起來她也有陪伴貴主的資格,怎麼貴主身邊只見采綠不見她呢?若是蓀娘當真沒有看錯,莫不是得罪了貴主?”她仔細想了一想,迷惑道,“看貴主方纔的模樣,也不似有什麼不悅呀!”
王子瑕從前被昭賢太后召見過好幾回,對元秀的性情倒是有幾分瞭解的,搖頭道:“母親,貴主雖然年少,然而究竟生長宮闈,這聲色不露卻不是什麼難事。只是十娘雖然性情直了些,卻並非鹵莽無知之人,她不知道貴主的身份也就罷了,若是知道,斷然不至於不知道收斂、一味頂撞貴主之人!”
“不只是十娘,連十娘近身的使女侍衛也不見一個……”李氏沉吟着,心裡有些不安,詢問的望向了王子瑕,“二十二郎,你對這位貴主瞭解些,以你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貴主身份尊貴,在諸公主裡也是格外受寵的,性情難免嬌縱一些,但御下卻一向寬厚,十娘雖然不是她的侍從,然而只要不是犯了貴主的忌諱,貴主想來不會怎樣爲難她。”王子瑕想了一想,道,“但十娘近身侍從都不見……”
李氏臉色變了一變,飛快的思索了一下,喃喃道:“難道是因爲皇后殿下提醒了她與東平公主之事?”
王子瑕詫異道:“是什麼事?”
“駙馬。”李氏皺着眉,“說起來這事還是我上回進宮與皇后殿下說起的——憲宗皇帝的孝期才過,宮裡就開始爲東平、元秀、雲州三位貴主挑選駙馬,這是當時長安滿城皆知之事,只是此事雖然轟轟烈烈了一場,最後卻只有東平公主召了些人入宮晉見,元秀、雲州兩位貴主卻是漠不關心之態……皇后殿下因東平公主遲遲不能決定人選,擔心爲此誤了下面兩位貴主,但東平公主性情本就優柔敏感,她擔心太過催促會讓東平公主心生怨恨,若因此生出她不能容忍未嫁公主久居宮中的謠言就不好了,上一回我進宮,皇后殿下問起此事,我便猜測這是因爲元秀公主的緣故,有道是解鈴還須繫鈴人,這段時間皇后殿下與今上……上一回皇后殿下說她會盡快派人提醒元秀公主,算一算時間,元秀公主如今怕該知道了。”
王子瑕思忖片刻,搖了搖頭道:“元秀公主自己就是憲宗元后所出,在宮中素來都是支持皇后殿下的,當初,如韋華妃等人尚未入宮前,其時的麗妃趙氏自恃寵愛與生子有功,對皇后殿下多有不敬,貴主看到了每每對趙氏多有譏誚斥責,據說麗妃之所以被貶爲芳儀,正因昭賢太后喪禮後傳出孕信,故意派人羞辱貴主,惹怒今上所致……這位貴主性情嬌縱是不假,但孩兒從前被昭賢太后召見時偶然遇見過她處事,卻不是糊塗之人,更何況此事皇后殿下無過,全是東平公主自己多想所致,這位貴主這點氣量卻還是有的。”
聽了王子瑕這麼說,李氏認真想了想,也放了心:“這位貴主是昭賢太后養大,她的乳母薛娘子當年在長安城裡雖然是出了名的潑辣,但卻絕對是個爽利人,我也想着貴主的性.子就算驕傲刁蠻了些總也不至於太壞……可十娘究竟爲了什麼被她藏起來呢?”
蓀娘在旁聽着,此刻便獻計道:“貴主在院子裡的時候自然可以將十娘子藏在了廂房或者內室裡,不叫十娘子出來讓夫人看到,但離開翠微寺時總不可能繼續藏着十娘子吧?如今正在伏日,也斷然沒有把十娘子裹得嚴實的,便是拿帷帽遮了臉,看身段也是能夠認出來,莫如咱們趁着貴主這會離寺,派了人去悄悄看一看?”
李氏聽了,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了倚在自己身邊的王幼挺,微笑道:“幼娘覺得此計如何?”
王幼挺想了一想,搖頭道:“幼娘覺得不可。”
“哦?這是爲何?”李氏饒有興致的看着她,蓀娘在旁臉上紅了紅,便聽王幼挺認真道:“既然十表姑如今住的地方離貴主避暑處不遠,蓀娘又在貴主院子裡看見了十表姑,貴主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十表姑的身份,同樣的,方纔那叫采綠的宮女來買借給貴主更換的衣裙,知道了咱們的身份,自然也就知道了咱們與十表姑的關係,昨日蓀娘去送衣裙時看到了十表姑想是那時候貴主還不知道咱們也在,所以才讓十表姑被蓀娘看到,今日咱們去連十表姑身邊的人都不曾見到,顯然貴主是不打算叫咱們與十表姑照面,幼娘若是貴主,在咱們離開貴主暫住的小院時,就會派人在後面盯着——貴主這回過來遊覽翠華山,不是帶了好些侍衛麼?留兩個可靠的人斷後與監督,咱們若想着偷窺,能不能成功且不去說……但卻一定會得罪貴主!”
她眨了眨眼睛,道,“幼娘以爲,十表姑縱然得罪貴主,但貴主今日既然見到叔婆與二十二叔神情無異,又摘了腕上珠串給幼娘做見面禮,想來也不會是什麼大事,再說表姑也是世家女郎,二十二叔也說了,貴主性情嬌縱但心底不壞,若無人插手,十表姑或者還容易脫身些,若是咱們貿然再得罪貴主,貴主一怒之下,說不定事情更糟!”
王幼挺說完,吐了吐舌頭,揹着手,笑着看向李氏:“叔婆,貴主既然是來遊覽翠華山的,咱們如今就在山下,這會廟會雖然過了,附近人遠不及六月初一到初三時人多,但貴主一行人數不少,未必無人留意,何不使人悄悄打聽一下,或者可以知道貴主發作十表姑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