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諾師侄,好本事。老夫這麼多年,第一次見到開泰境的絕禁術,還是不同靈系的。”
“師叔謬讚,這也是我的極限了。”
田野深處太陽西斜,餘暉照在大地上玫紅一片。遠處的太陽西沉,近處有人代替了它。
“好師侄,且讓你見識,三境與二境的鴻溝,”莫愁深吸一口氣,靈氣如旋衝進他的體內。老者雙目赤紅如電,青筋虯露。呼吸間巨大的火球盤旋上方,光芒熾熱讓人誤以爲森林裡有一場大火。
洛諾後襟已溼,喘息着氣控制處於烈焰中心的冰鬼。而三番五次的強行運氣與透支靈力,洛諾的身體已經開始明顯的疼痛,告知主人她正處於崩潰的邊緣。
這便是陰陽境與開泰境的差別。
三境對於絕大數修士來說都是修道途上的大門檻;一境分三品,三品爲下,一品爲上。三境的三品與一品則分別對應着洞府與丹成。洞府靈氣匯聚,聚氣成兵;丹成天下術齊,御氣己身,遨遊學海。這兩品的攔路虎不知咬死了多少修途路上坎坷跋涉的修士,仙路被攔腰截斷也只能苦笑一句資質不足。
莫愁作爲三境一品巔峰的洛水修士,他最大的依仗便來源於次。他相信,再天才妖孽的人物,也不能跨着將近兩個大境界將他殺了。天賦在生死決鬥中,可沒有經驗與實力來的有用。
火球熊熊燃燒,刺耳的冰裂消融聲與劈里啪啦的爆裂聲混作一團。莫愁口中不停,術法不斷,源源不斷的新生火焰使得剛要暗淡下去的火球重回強勢。冰鬼痛苦嘶吼,寒冰如潮也抵不住旭陽之威,潰敗怕只是時間問題了。
炎風襲來,吹的洛諾長髮舞動。少女已是放棄了冰封長陵的控制,纖手結印,口裡喃喃。
呼呼..不管戰場的中心還是冰與火的交鋒,莫愁繞過險處,御氣向洛諾襲來。三境洛水修士即可御氣而行,速度比之快馬不遑多讓。眨眼睛已是逼近了洛諾。術法瞬息而成,六柄火刀懸於四周,只待最後時刻致命一擊。
洛諾剛纔還有些驚慌的面色已然鎮定下來。莫愁的獰笑僵在嘴邊,本能地覺得有些不妥,他不知他的師侄退無可退了怎麼還如此冷靜。
“你笑的太難看了。”洛諾嫌惡地說,她以後不想吃橘子了。
話音未落,火光四溢。莫愁身上的火刀轟然炸裂,火焰無情將沒有防備的主人吞噬,烈火甚至把他的嘶吼一起燃盡。
爆炸波及到了強弩之末的少女,洛諾被衝擊推得在草地上連滾幾圈,嘴裡已滿是鮮血。但她顧不上休息或者再多觀察被燒烤的老者,努力深呼吸幾口,膝蓋還在不停顫抖,少女還是堅定邁步,向着小鎮走去。她本能地感覺到,危險還遠遠未完,留在此地會更加兇險。也許小鎮人口稠密,她隱去氣息可以在那躲上一躲。
落日最後一縷餘暉消散,銀白的月光與略顯襤褸的少女一同走在鄉道上。
‘等傷好了,我要狠狠吃上一頓。’少女憤懣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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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塵世疾苦,生老病死,月亮都一視同仁地將月光灑向人間。
長溪畔雨兮街的小樓窗邊,蘇澈眯着眼睛酌着酒,膝旁是兩柄長劍,黑鞘的影秀與另一柄粉鞘的劍。
夜風習習拂過憑欄人的臉頰,蘇澈愜意地伸了個懶腰,問道:“昌軒宮外那場大戰,後續呢,你父親手刃叛徒了嗎。“
“父親愛喝仙露瓊釀,他還會勸母親陪他一起喝;母親酒量不好,但還是會笑眯眯地喝上一蠱。然後醉醺醺地窩在毯子上,看着父親在院中舞他的長槍,我就在一旁給父親加油鼓勁,母親興起了還會歡呼,全然不似平日端莊的樣子……“
空靈的女聲在屋內呢喃,但仔細查看,屋裡也沒其他人,這聲音竟似從蘇澈的身體內傳出。
白衣少年並不驚訝慌張,看來他早就習以爲常,他只是抿了抿酒,也沒提醒那女聲的答非所問,只是輕輕提醒道:“慕嫦,你上次說你父親使的是雙刀。“
許久後,名爲慕嫦的看不見蹤影的女子才答道:“……,是嘛,我父親用的是刀啊…蘇澈,我沒有騙你,你知道的,我好多事都記不起來也記不清了。“
蘇澈認真地說,“我相信你。“
房間又靜了下來,蘇澈仰頭喝光杯中的酒,他一向不喜歡喝酒的。只是房間太靜,太孤獨,也只有酒才能慰藉人的心口。
蘇澈原本生活在另一個世界,一場意外後醒來後已經是這個瘦弱身體的主人了,還不帶任何原主人記憶的那種。剛開始還以爲是一場夢的蘇澈甚至出門與施南望成了好友,結果第二天醒來還是這吱呀作響的木牀才讓蘇澈明白這座天下是個真正有血有肉的世界,他回不去了。幸好有南望兄的幫忙,找了個乾淨的住處,身上有些閒錢,不愁吃喝。
而慕嫦,按她的話來講,是一縷殘魂,本來沉睡寄宿在櫃子中一枚古老綠寶石戒指中。後來這身體的主人死後,因太過虛弱靈魂魂飛魄散,她就無意識地飄了進來,還遇上了不知何地而來的蘇澈的靈魂,二人便不明不白地同處一具身體,慕嫦魂魄殘缺,依附於蘇澈的地魂爽靈。
慕嫦說她來自遙遠的天上。現在的鏡鍾天下沒有神靈山鬼,最多有些小的魑魅魍魎,幽鬼精怪,她說天上神仙卻早已在一場對天宮發起的叛亂中死傷殆盡,只有她逃至人間,重傷臨死前將魂魄寄養在寶器中,希望有朝一日能有機會重回九天。
女孩不記得她雙親的名字,家的點滴,從前家鄉的回憶。她只記得她摔入人間的害怕迷茫,還有身上揹負的血海深仇。
蘇澈看着月亮,那裡會是慕嫦以前住的地方嗎,那麼遙遠又冷清。他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像是在安慰體內另一股靈魂,說道:“你說大幕將啓,棋子入彀,是指南望兄嗎。“
慕嫦在蘇澈腦海回答道:“不是他。只是今日你那朋友路過,我心有所感,卻不知爲何。嗯,我說的棋子,是另一人,馬上入小鎮。“
“你需要他身上的物件?“
“我需要她身上的更特別的東西,爲我陣陣眼核心。“慕嫦認真回道,她頓了頓,像是不知道怎麼開口,”你不是很想回去嗎。回到你原來的世界。“
蘇澈本在收拾着酒具,聞言一怔,揉了揉麪頰,不想回憶起那些支離破碎的場景。
蘇澈和他姐姐二人從記事起就和母親繼父一起生活,家庭關係也一直差得驚人。那天蘇澈實習回家,老遠就聽見姐姐的哭聲。他撞開門,只見父親猙獰的臉和半個身子都在外的姐姐。
後面他記不太清了,有強光,尖叫和玻璃爆裂的聲音;繼父的吼聲和姐姐的哭喊,再一晃他已經從雨兮街醒過來了。
原來屋子裡孤獨的人一直不止一個。
“你不是說我修爲太弱,不可能回去的嗎。“
“其實你只是普通生老病死,只要靈魂不散,你都可進輪迴。而你不屬於此方天地,自會排斥出去,到時候你會回到之前世界的身體。“
“那剩下那個呢?”
“幫我完成大陣,溝通天地。天庭重現後即可溝通宇內宇外,你自可自由離去。只是途中若是遭遇不測,魂魄極有可能消散而入不了輪迴。”
“怎麼想都是第一種安全。你不把第一種藏好,就不怕我安心在這小鎮上養老?你知道的,我一直對爭鬥沒什麼興趣。”
慕嫦沉默,良久後才慢道:“我不願撒謊,母親教過我,這不好……”
少年臉上一涼,擡手摸了摸,是淚水;哭的是他的身體,她的靈魂。
“如果我選擇在這終老,你會去尋找個新的身體嗎。畢竟在我這也沒什麼希望了。”蘇澈問道。
“沒那力氣了,我應該會陪你到老吧,到時候殘魂再進輪迴,尋找新的機會。”
“那就沒辦法咯,我選擇第二種吧。”
“嗯…我尊重..啊,蘇澈,你說什麼,你要幫我嘛!我沒有聽錯?…… ……”
聽着清脆的女聲興奮的提問,蘇澈擦乾了眼淚,笑了。他知道,慕嫦性格一直是開朗喜樂的,只是身上的重擔時時壓得她沉默寡言,精神恍惚。他不願與他靈魂相依的人再因爲思念而落淚了。
孤獨的人,兩人嫌多,一人正好。
“喂,蘇澈,你真想好了。修仙路上危機重重,可不是你腦子裡那些什麼遊戲可比的……”
“咳咳咳,打住打住。首先,我確實這麼做,我答應的事情絕對會盡全力去完成。其次,小丫頭不要再亂翻我的記憶了!!”
女孩嘻嘻笑個不停,銀鈴般悅耳,敲在蘇澈的心頭,隨着月光一跳一跳,宛若妖精。
許多年後,蘇澈在清澈的夜裡,總是不免回想起此刻此景,柔和的晚風與雨兮街小樓,還有…沒有憂愁的日常…
“你需要明天去見….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你認真的嘛,這難度太高了吧。”蘇澈面色古怪,這天上的小仙女不會把他當成無所不能的修仙大成者了吧。“你說的後面幾樣聞所未聞誒。”
“嗯,以後你就會知道了。現在,我會把之前從天宮帶下封印的傳承交給你,免得你出了小鎮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蘇澈眉頭一挑,還沒說什麼,強烈的氣浪逼的他連退兩步。黑色與粉色的雙劍彷彿從沉睡中甦醒,其中以黑鞘影秀氣勢最爲驚人,蘇澈甚至可以聽見鞘與刃的摩擦衝撞,劍鳴陣陣,寒氣襲人。
“封印已解,你現在雖無境界,但用劍仍可以發揮出高於自己幾倍的力量。只是要記住,正因如此,劍勢需要時間積攢,劍勢已盡,可就只能靠你的三腳貓功夫自己上了。”
慕嫦聲音雖然輕柔依舊,但仍可以聽出其中的疲憊。蘇澈倒在牆邊,強忍着想要嘔吐與頭痛欲裂的感覺,只覺得腦袋都要爆炸開來。
良久,等那不適感稍稍退去,蘇澈才捧起劍,颯的一聲,屋內滿是寒光。他雖無境界,可還是能感受到劍內澎湃的劍意劍勢。“明天那傢伙,我解決得了嗎。”
“綽綽有餘了,‘哈欠’,呼呼……開封印真是件體力活,我可能要睡上一段時間了…呼呼…”
蘇澈也沒去實驗他現在到底有多少實力力量,影秀和粉色的赤染櫻放回長格內,遙望天邊。
靜夜沉沉,浮光靄靄,冷浸溶月,人間天上,爛銀霞照通徹。
他預感到,下次能有這麼安靜祥和,恐怕是要很久了。
“晚安。”他又輕輕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