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袤浩遠,高山流水的中洲,即使修道多年的老修士都不敢妄言完全探得此間瑰麗。道臨的土地孕育出無數奇特瑰寶與鍾靈毓秀,有靈氣最濃郁處,似是天門出水,碧水東流,無人可知那是何處而來的凜冽清泉,有着讓親近者神魂搖盪,洗骨伐髓的清明感。靈泉州自然是大黎最著名的靈泉之所,東西各有一泉,西泉爲私家所有,外人雖心癢難耐卻不得法子近觀;東處一泉名水子,民間傳說爲水靈居所,有緣者可得地仙青睞,得到成仙。中洲如此多的天材地寶,便有一類專門探寶之人,行遍大黎方方落落,探尋不爲人知的秘寶,是行者的一種。探尋靈泉,用他們的行話來講是“拜泉”,以此來獲得更強的福祝與修行,東泉水子大概率就是這些人傳出的名聲。
“那你的意思是這些行者靠着四處旅行,拜泉來增強實力?”踩在柔軟的青草地上,驚起三兩飛蟲。聽了身邊人的闡述,蘇澈奇道,他眼睛微眯,大好的日光照射在如緞的湖面上,讓人稍微有些目眩。
水子湖的早晨,飛鳥鷗鷺於灘塗覓食,黃鶯久住相識,欲別頻啼,該是晚春的夜雨,竹筍抽時,有燕歸來。幾帆遊船遊弋湖面,幾人垂釣,鱖魚肥美;幾位女詩人持着書卷,好是一場詩會,老者安坐石凳上,微笑指點一番。如此良辰美景,身邊共遊之人卻好像不是很有活力。章倩兮略有懨懨的落在蘇澈身後,那樣子好似早起採蜜的妖精被露水打翻,沒采到花蜜而一蹶不振。蘇澈說完了一會,少女才反應過來,嗯啊幾聲,嘆道:“不光僅僅是拜泉,他們行那萬里路來的資歷與所見所聞,還有得到的意外機緣,當然可以算進他們實力的一部分,你可不要小瞧了他們。”
洛諾也疑惑地表示關心,章倩兮只道是昨晚有些少眠,不是什麼不得了的事。琳戴爾夫人昨夜的宴會上,與洛諾推薦了這處她認爲風景獨好的湖泊,還有深處通幽的靈泉。洛諾一早就拉着哈欠連天的蘇澈和坐在臺階上看天的章倩兮一起來到這水子湖,與章倩兮耷拉着腦袋不同的是,洛諾面色紅潤,顯然睡了個好覺。
“此乃安神之法,免你受頭痛的困擾。”啪的,洛諾打了個響指,一股無形冷風吹過,連蘇澈自己都爲之精神一振。少女人前一直是清冷不敢褻近的形象,但所有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的心腸從不曾冷過。
“我沒事,不過,謝了。”章倩兮閉眼感受冷風拂面,只覺得整個人都有些飄然,有股說不清的輕鬆感。她也是位洛水修士,但修習的術法與傳統大相徑庭,也從沒有過洛水四法這一說法;少女搖搖頭,暗笑是不是應該向洛諾討教討教,冰雪術,似乎是很方便的術法呢。
“嗯?”走在前面的蘇澈頓步遠眺,竹林下站着幾人,爲首的是昨晚有一面之緣的蓄鬍子的優雅北洲男人隆道爾斯。注意到蘇澈的目光,隆道爾斯顯然有些訝異,他鬆開皺着的眉頭,揮手致意,然後便與那幾人消失在竹林裡。
“你們聽說過,隆道爾斯這個人嗎?”看見蘇澈駐步停下,洛諾與章倩兮都投來問詢的眼色,蘇澈蹙眉問道。這位北洲男人雖然舉止得體,也沒有什麼冒犯之舉,但自從蘇澈人魂中有慕嫦後,他的感知力變得不同尋常,他能感覺到此人壓抑着不知名的洶涌,可能是慾望,可能是別的什麼。
唉,可惜慕嫦大多時間都是在沉睡,蘇澈嘆息。
洛諾道:“是那個北洲人嗎。隆道爾斯…不曾聽說過。倒是他剛纔揮手時,露出的手臂上的印記我有些印象。嗯……那應該是北洲一個宗門的標誌,應該是叫天信徒吧。我在一本遊志上看到這些記載,但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了。”
蘇澈和章倩兮俱是十分驚奇洛諾的觀察與博識,只是一個那麼遠的動作,都讓她發現了端倪。章倩兮沉吟道:“天信徒,我知道他們。他們本該是北洲的學者,卻不知爲何來到大黎。自稱是神的狂熱信徒,卻在他們無上神不在的土地上摸索。他們行事詭秘,大黎修界叫他們黑瘋子,卻沒什麼人知道黑瘋子就是天信徒。”少女揉了揉太陽穴繼續道:“你要當心那個隆道爾斯,黑瘋子裡可沒有一個正常人。”
竹林靜悄悄的,那人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見,空有竹葉飄落,被風吹得零散。
蘇澈反倒笑了,他可不畏懼什麼瘋子或者狂人,“沒問題,黑瘋子若是蠢蠢欲動,我來一個打一個。”只是沒想到本該神秘的隆道爾斯,在對道則禁忌學多識廣的洛諾與對秘辛人事有着自己眼線的章倩兮的三言兩語中,身份便水落石出。正可謂強強聯手,蘇澈微笑道,說了今天最不該說的一句話。
“能擁你二人,如得臥龍鳳雛,可安天下矣。”
掛着可惡笑容的少年馬上被一人一腳踢在屁股上,爲他的得意忘形付出了代價。
——
泛舟來到湖中一不起眼的小島,裡面坐落着真正的靈泉水子,洛諾帶着二人七彎八拐,走出那極易讓尋常遊客迷路的小徑,豁然開朗處,幽幽清泉,松柏相迎,一處供奉自然擺落在石階旁。泉水冷冽,四周都是寒季植物,寂靜無聲,唯有寒蛩悲鳴幾聲。
一對夫妻默默佇立在供奉前,低頭祈福,當蘇澈等人走近時,那女子張眼一瞥,又復禱告。
蘇澈呼吸着怡神的溼潤空氣,感受到這裡濃郁的靈氣流轉,他問道:“這水子泉可是一處天材地寶?”
並肩的洛諾捧起一汪泉水,一飲而下,吐氣道:“此處有靈,非天然形成,可能是有人在此處得道,或另有高人福祝。”
“好泉,只有此水才能配得上玉楓山的茶葉。”
“那拜泉一事,難道就是在此處修行,靠着濃厚的靈氣鍛打己身?”蘇澈也痛快地喝下好幾口,如章倩兮所言,此水確實當得起靈泉這一稱呼。
洛諾搖搖頭,“靈氣濃郁處繁多,專門尋找靈泉反倒本末倒置。”
供奉處那對夫妻早已祈福完畢,妻子聽到那少年少女談吐不凡,又講到拜泉一事,微笑開口道:“拜泉拜泉,重要的在於那拜字。此泉不是高人飛昇之所,而是真有純淨水靈棲息休眠,誠心者,參拜靈泉,可得水靈祝福。”
幾人恍然大悟,感激下互通了姓名;那女子是晴州人士,面容溫婉名左桐葉,丈夫右青殤,身材不甚高大,二人不遠萬里,來到這水子泉,說是來還已成之願。
“水子泉竟然真有水靈。”洛諾本以爲那是一番沒有考據的雜談罷了。
左夫人帶着笑意,緩緩道:“相傳水子爲情忠貞不渝,丈夫在戰亂中爲保護她而死,她不願苟活,投入這口泉中。天地有靈,讓她沒有魂飛魄散,而是化爲水靈庇佑一方水土。”女子略帶促狹地看了洛諾一眼,道:“你可知水子泉不是意在讓人在道途上有所寸進,而是祝福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我們夫妻二人當年就是在水子泉旁許的願,今日特來還願。你要不要試試,很靈的哦。”
“啊…!”一抹緋色爬上洛諾白皙的臉龐,她慌忙道:“我爲什麼要試,不試。”
蘇澈心口一跳,洛諾慌亂中還看了他一眼。
左夫人點頭,一副好啦好啦我相信你的表情,與她丈夫攜手離開了。
“那…我們還拜不拜?”
“呀!拜什麼啊。”深吸幾口氣,好不容易平和下來的心境又被攪亂了,洛諾嗔怒道:“你腦子是不是想着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說着,少女沒由來地想起昨晚軟墊上,蘇澈那微涼的手掌和陌生的感覺,她的臉騰地又燙起來。
“哪有啊。”蘇澈心也跳的厲害,他覺得有些事情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他本是喜歡嘴上花花的,但現在腦子卻有些空白,洛諾推着他離開,少年也不抗拒,乖乖先行離開。
“…………”章倩兮不知蹤影,蘇澈也沒有注意自己,經過供奉處時,洛諾還是拜了拜,她只覺得真有一位女子在空中俯瞰着她,也或許只是她的錯覺。少女臉燙得出奇,再也忍不了心中羞澀,禱詞還沒念完就啪嗒啪嗒逃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