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素素沒有瞞着杜恆霜,見她現在神智還算清醒,就解釋道:“你的病在逐漸恢復中,不過容易過人,我擔心你的兩個孩子,所以還是帶着你出城,住到莊子上。等咱們病完全好了,再回家。”
杜恆霜一聽容易過人,立刻有些着急,問道:“平哥兒和安姐兒都沒事吧?”
“他們還好。就是天天叫娘。”知畫抿着嘴笑道。
諸素素也道:“現在還好。但是你現在已經把知畫給過上了。如果再待在家裡,難保最後不過到兩個孩子身上。”
杜恆霜拿袖子遮住臉,緩緩地吐了一口氣,對諸素素道:“多謝素素了。我的命,還有平哥兒和安姐兒的命,都是你救的。等大爺回來,我讓他好好謝謝你。”說着又對知畫道:“知畫,真是對不住,讓你跟着受苦了。”
知畫忙搖頭,想笑一笑安杜恆霜的心,可是又有些心酸地想哭,只得忍住淚意道:“大少奶奶言重了,不關大少奶奶的事,都是那……”
諸素素心裡一動,見杜恆霜這會子能說話,就問道:“你現在覺得怎麼樣?還難受嗎?能說說話嗎?”
杜恆霜剛纔實在是撐着最後一點力氣說話的。
對着知畫微微點頭,杜恆霜已經一偏頭,又昏睡過去。
諸素素嘆口氣,幫杜恆霜掖了掖苧麻絲綿被的被角,安排知畫住到隔壁去了。
她們沒有帶下人過來。
諸素素就出去見了這裡的莊頭兒,讓他挑兩個手腳麻利乾淨的村婦過來做飯灑掃,說定每個月給一串錢。
那莊頭兒大喜,忙回去叫了自己的婆娘和兒媳婦過來,讓她們一個負責做飯,一個負責灑掃和清洗。
諸素素找莊頭兒要了一個小爐子,在屋檐下生了火。親自熬藥。
現在這個時空沒有現成的抗生素,她自己做的陳芥菜滷倒是能派上用場,但是不能只靠陳芥菜滷。而且杜恆霜這幾天吃得陳芥菜滷太多,效果已經不明顯了。
諸素素冥思苦想了這幾天,終於折騰出幾個方子。
她別的東西沒有帶,唯獨帶了一大包各色藥材。
針對杜恆霜的情況,她除了用以減輕外感風寒症狀爲主的桂枝湯以外,她也準備了麻黃湯和大青龍湯這兩味藥方。
麻黃湯以草麻黃、木賊麻黃和中麻黃三種麻黃屬的植物爲主藥,兼用其他藥效溫和的藥材做輔助,可以加大排解體內溼熱、風寒的作用。幫杜恆霜調理好身體的酸鹼平衡,增強自身的抵抗力。
大青龍湯由麻黃、桂枝、甘草、杏仁、生石膏、生薑、大棗等藥組成,有很強的發汗解表、清除積熱的功效。
這三個方子。再配合她的有抗生素作用的陳芥菜滷,應該能收到很好的效果。
只是杜恆霜的病,不是一般的風寒外感,而是由鼠疫桿菌變種引發的傷寒症,要真的治癒。真的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而對諸素素來說,只要控制住不再傳染,她就放心一大半了。
知畫的情況,比杜恆霜又要輕許多。
諸素素給她吃了幾日的陳芥菜滷,再加上桂枝湯、麻黃湯和大青龍湯一天三頓的喝,她恢復得很快。
杜恆霜卻一直在虛弱當中。
情況不好不壞。一時清醒,一時糊塗。
歐養娘在城裡擔心杜恆霜的安危,但是諸素素又叮囑過她。暫時不能讓方嫵娘她們知道杜恆霜生病的消息。
因爲她們一知道消息,肯定要來看她。
而杜恆霜此時的狀況,真是不宜見人,會傳染的。
歐養娘只有在完全護不住兩個孩子的時候,才能去許家說明杜恆霜的情況。
龍香葉從那天送殯回來。就一直鬧着要見杜恆霜。
歐養娘和蕭義聯手,將正院把持得鐵桶一般。連只蚊子都飛不進去。
龍香葉倒是不敢如同上次一樣硬來。歐養娘的手段,她領教過一次了,不想再受皮肉之苦,就在正院門口放下狠話,說等蕭士及回來,一起跟她們算總帳。
陳月嬌帶着金姨媽跟着來到蕭泰及家裡,和蕭泰及一起,通過二房和大房相隔的圍牆,去萱榮堂見龍香葉。
龍香葉見到金姨媽和陳月嬌,忙拉着她們訴苦,抱怨自己已經有很久沒有見到兩個孫子、孫女了。
陳月嬌想到那兩個孩子,倒是生出一絲複雜的關愛之情。
她不知道,這兩個孩子,跟前一世“杜蘅”生的那些孩子有沒有相同之處。
按理說,都是同一個身體,生出來的孩子應該都是一樣的吧?
那兩個孩子,明明就是“杜蘅”上一世生的孩子。
可惜這一世,他們要被杜恆霜生出來。
“老夫人這是說哪裡話?祖母想看孫子,不是天經地義嗎?哪個刁奴敢刁難?”金姨媽義憤填膺地說道。
龍香葉抹着淚道:“我在這個家裡,混得連個僕婦都不如呢。不瞞二位說,她們對我,真是一點都不放在眼裡。我要等老大回來,給我主持公道呢。”到底還是顧着臉面,龍香葉沒有將歐養娘掌摑她的事說出來。
一個家裡的老封君,被兒媳婦的養娘扇耳光,固然別人會譴責兒媳婦和她的養娘,但是也不免會覺得這老夫人沒有倚仗,連個僕婦都欺到她頭上,會被人看不起。
陳月嬌聽了半天,總覺得有些蹊蹺,心裡驟然想到一個可能,便輕言細語地道:“大少奶奶不像這樣沒分寸的人呢,是不是有什麼苦衷,所以避而不見?”
龍香葉撇了撇嘴,耷拉着眉毛道:“苦衷?她有什麼苦衷?現在這個家,上上下下,哪一件事不是她說了算?她要還有苦衷,我們這些人只好統統都去跳井。——都別活了。”
陳月嬌笑着握住龍香葉的手,輕輕搖了搖,輕悄悄地道:“老夫人。我聽說,大少奶奶在二少奶奶去世的那一天,曾經暈倒在二爺家的內院。——是不是她那一次累病了,如今正養病呢?所以不見客。”
龍香葉一聽,想起來蕭泰及跟她說過的話,說關芸蓮其實是得了瘟疫,急病而死,所以她的屍首不能土葬,應該火葬,才能滅掉源頭。後來龍香葉才鬆口同意蕭泰及將關芸蓮火化。
而蕭泰及後來聽從了諸素素的勸告。同意將關芸蓮火化,也是聽了陳月嬌的話,說還是燒了好。免得以後關芸蓮的爹孃過來找麻煩……
現在陳月嬌一說杜恆霜有可能“病”了,龍香葉猛然醒悟過來,杜恆霜是不是被傳染了?!
這可不行!
一個傳染病人住在家裡,她們別的人真真都別活了!
龍香葉霍地一聲站起來,大步往門外走去。
“娘。您去哪兒?”蕭泰及忙追了上去。
陳月嬌和金姨媽都沒有動,坐在萱榮堂的上房坐着吃茶。
龍香葉風風火火在前面走着,身後帶着幾個婆子和丫鬟,還有蕭泰及走在她身邊。
“泰哥兒,我覺得月嬌說得有道理。你大嫂說不定真的是病了。”龍香葉對蕭泰及低聲說道。
蕭泰及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問道:“若是大嫂病了。娘現在過去做什麼?”
龍香葉不滿地橫了蕭泰及一眼,“我做什麼?我當然是爲咱們一家人着想!今天拼了我的老命,我也要去把兩個孩子接出來。”
蕭泰及笑着搖搖頭。“娘,大嫂不會同意您把孩子抱走的。”
“她都病得七死八活了,還把兩個孩子拘在院子裡。她難道不知道,她的病會過人的嗎?”龍香葉一時氣憤,把自己的猜想說了出來。
蕭泰及吃了一驚。一下子停在那裡問道:“娘,您說什麼?什麼病了?”
“我覺得。你大嫂跟你過世的媳婦兒,大概得的是同樣的病。”龍香葉深思熟慮地道,然後湊到蕭泰及跟前,嘀嘀咕咕地將自己的猜想說出來。
蕭泰及連連點頭,越想越覺得有可能,由不得顫聲道:“……糟了,大嫂會不會和芸蓮一樣?大哥要是知道是因爲芸蓮的關係,大嫂纔沒的,肯定恨死我了。”
龍香葉白了他一眼,“你混說什麼呢?誰說她一定會死啊?”
“和芸蓮一樣的病,怎麼不會死?!”蕭泰及有些急了,聲音大了一些,連脖子上的筋都爆了起來。
“如果真的和芸蓮一樣,她早就死了,還等到今天?”龍香葉轉身繼續往前走,“你要知道,就算是同樣的病,也有輕重之分。芸蓮那種算是最重的,你嫂子這種,應該是不輕不重的吧。”
蕭泰及“哦”了一聲,聲音似乎有着幾分失望。
龍香葉沒有在意,走得更快了,很快再一次來到正院門口。
還是那幾個五大三粗的婆子守門。
龍香葉這一次沒有高聲叫喊,而是非常誠懇地道:“我有急事,要見媳婦一面,請兩位媽媽通融通融。”姿態放得低低的,倒讓守門的婆子反而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迴應。
龍香葉趁她們發呆的空隙,就要往院門裡擠。
那幾個婆子回過神來,胳膊一伸,就將龍香葉擋了回去。
“老夫人,您稍等,我們去問問主子的意思。”一個婆子見躲不過去了,只好進去向歐養娘求救。
歐養娘沉吟半晌,嘆息道:“先攔着吧。就說,大少奶奶睡着了,明天再說吧。”
那婆子領命而去,來到院門口,將歐養娘的話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
龍香葉這一次見連歐養娘都不出來,心頭着實惱怒,冷笑道:“那好,我明日再來!”
一連三天,龍香葉都高興前來,敗興而歸。
到了第四天,知道龍香葉都見不到杜恆霜,陳月嬌已經大致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就將此事通知了太子,讓他想法子將杜恆霜“請”出來讓大家看一看。
太子就進了幾次宮,很快宮裡對蕭士及的封賞就下來了。
傳旨內侍來到蕭家,歐養娘和蕭義見實在瞞不下去了。纔對那傳旨內侍道:“我家大少奶奶身子不適,去城外的莊子上養病去了,來不及趕回來接旨。”
不在府裡,就沒法子了。
那傳旨內侍心裡頭有數,便點點頭道:“既如此,就找一個能接旨的蕭家人來接旨吧。”
歐養娘和蕭義雖然能做大半個蕭家的主,可是他們的身份到底差一些,不能接旨。
蕭義只好道:“大人稍等,我去看看二爺在不在,讓他幫着接旨吧。”說着。便使了人去請蕭泰及過來接旨。
蕭泰及聽說了原委,忙趕了過來,跪下來接旨。
這一次。永昌帝給蕭士及賞了幾頃田地,還有幾個莊子,不過都在江南,並不在近處。
蕭泰及接了旨,又畢恭畢敬地將那傳旨內侍送出了蕭家。纔回來對歐養娘和蕭義不滿地說道:“大嫂離家去莊子這麼大的事,你們居然不跟娘說。若不是今日內侍大人來傳旨,你們還想瞞到什麼時候?”
歐養娘和蕭義一聲不吭,低頭聽着蕭泰及指責他們。
龍香葉也知道杜恆霜其實不在府裡,而是去了城外的莊子養病,才滿意地道:“這還差不多。若是真的得了那遭瘟的病,還是跟我們隔開比較好。就算她不顧忌我們,她自己的孩子她不能不顧忌。”
既然龍香葉和蕭泰及都知道杜恆霜去了哪裡。是什麼狀況,歐養娘也使人去許家,跟方嫵娘說了杜恆霜的情形。
方嫵娘一聽,急得不得了,馬上就命人套車。急急忙忙出了長安城,去蕭家在城外的莊子見杜恆霜。
諸素素當然不允許杜恆霜見人。現在還沒有過傳染期。杜恆霜還是跟她們待着比較好。
方嫵娘被拒之門外,只跟諸素素說了幾句話。
待知道杜恆霜正在恢復當中,方嫵娘才稍稍放心,讓她不要着急,好好養病,等病好了再回城。
陳月嬌確認了杜恆霜確實被傳染上了,才放下一顆心。
太子派人也去蕭家在城外的莊子確認過,知道杜恆霜確實病得不輕。平日裡都要被人攙扶,才能到外面的院子裡走幾圈。大部分時候,她都躺在屋裡的病牀上。
對於陳月嬌的這一手隔山打牛,太子非常滿意。
做得完全不着痕跡,確實是個可造之材。
“你放心,等杜恆霜死了,蕭士及填房的位置肯定是你的。”太子給陳月嬌做了保證。
陳月嬌這才真正放下心來。她知道,她總算是得到了太子的承認。在嫁給蕭士及之前,她不能放棄太子這條船。陳月嬌很是確定,在這個沒有抗生素的世間,杜恆霜的病基本上就是在拖日子而已。
諸素素在蕭家的莊子上悉心照料着杜恆霜的病情。
杜恆霜清醒的時候,諸素素就跟她說起來關芸蓮染病的事情。
杜恆霜記得很清楚,關芸蓮最後一次來找她,拎着一個紅木透雕牡丹紋的食盒,裡面裝着幾味點心,說是她表妹陳月嬌親手做的單籠金乳酥,非常好吃,還讓她吃。
杜恆霜聽說是陳月嬌做的,當然不會吃,就擋了回去。
就是在那個時候,關芸蓮開始發病,走路踉踉蹌蹌,打着飄忽。
諸素素聽說了陳月嬌的名字,驚訝得合不攏嘴。
“她才十四歲吧?”諸素素問起陳月嬌的情形。
“是,她跟我妹妹差不多大,明年才及笈。”說起自己的妹妹,杜恆霜又想起來聽方嫵娘說過,已經給杜恆雪定了孫家的公子,也是今年的探花郎孫耀祖,明年及笈就出嫁。孫家剛下了小定,年底下大定。明年等杜恆雪及笈之後,就馬上嫁人。
“我還沒給妹妹準備好嫁妝。”杜恆霜想起來自己病倒之前在做的事情,有些不安。
諸素素還在震驚當中,就沒有聽見杜恆霜說的關於她妹妹的事情。
諸素素只有一個念頭。爲什麼陳月嬌要害關芸蓮?要知道,陳月嬌跟蕭家唯一的紐帶,就是關芸蓮這個表姐。
關芸蓮一死,說句不好聽的話,陳月嬌和蕭家就算是徹底沒了關係。她沒有任何藉口可以再上蕭家門。
“素素,你問這個做什麼?”杜恆霜收回思緒,接着問道。
諸素素想了想,對她道:“恆霜,你有沒有想過,這件事其實是有人想要二少奶奶的命。”
杜恆霜心念電轉,馬上反應過來,聲音更加有氣無力,“你說,二弟妹的病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故意的?真的是陳月嬌?她怎麼有這麼大的本事,連那種瘟病都弄得出來?”
諸素素訕笑道:“我真不認爲她有這麼大的能耐。不過是瞎貓撞到死老鼠。——這女人可真是又毒又狠,你千萬要小心。”
杜恆霜沉默半晌,緩緩點頭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件事到底跟她有沒有關係,還要再做調查。”
諸素素心下暗道,調查,什麼調查?她賭一個大錢,那死老鼠,肯定已經被陳月嬌燒死了。
但是杜恆霜是病人,諸素素也沒有跟她多加辯解,一心爲她治病。
到了六月,天氣漸漸變得炎熱的時候,杜恆霜的病終於好了大半,已經沒有傳染的危險了,而知畫已經徹底痊癒了。
龍香葉聽到這個消息,很是高興,命人給杜恆霜送了擅長做淮揚菜的廚娘過去伺候她。
陳月嬌從蕭泰及嘴裡聽說杜恆霜的病快要好了,如同當頭一棒,打得她頭暈眼花。
“怎麼可能?這種病,怎麼可能有人治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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