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土新露

謝蘭儀被安置在妹妹曾經住過的宮殿——滋畹苑,與潘淑妃共住。

此時兩個人身份翻轉來,潘淑妃倒還念着舊情,對謝蘭儀相當的客氣。謝蘭儀見到隨潘淑妃而住的劉濬,白白胖胖坐在那裡玩耍,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孩子,潸然落淚。潘淑妃勸道:“ 人死不能復生,你也節哀吧!好在我們倆在一起,彼此也有個照應!”

謝蘭儀苦笑着邊抹眼淚邊說:“讓我隨着他去了也好。誰知道,竟會落這麼個無恥的下場!”

潘淑妃不知何從去勸,嘆息了半日方道:“你是世家大族裡的女郎,其實,在我鄉里,女子再嫁的多得是!爲了吃口飯,尚且顧不得什麼節烈,何況聖意難違,你又何必自責?”

謝蘭儀知道潘淑妃也是好心。自己落到這個下場,丟臉是丟盡了,她昨日想了一晚上沒有睡着,倒也想通了,爲了劉義康的囑託,也爲了小玉秀,只能暫時忍耐,求生難,求死並不難,更何況在步步陷阱的宮裡。

她不說話,潘淑妃倒有事求教,她逗弄了一會兒劉濬,遣保姆把孩子帶下去了,轉臉對謝蘭儀道:“這孩子倒還惹喜歡。只是他親阿母還日日在我眼前晃,看着實在揪心!可陛下又知道這事,我也不敢貿然下手,怕陛下覺得我毒辣,萬一失了寵可划不來。如今你來了,你幫我想想辦法!”

她拿阿壽借腹,生了一個兒子,如今卻思量着要除掉孩子的親孃。謝蘭儀嚇了一跳——她還真是毒辣!謝蘭儀思忖了一會兒才說:“陛下不欲後宮專寵,自然更不希望前朝後宮那些說不出的事發生在他這裡!娘娘還是小心爲善吧!”

潘淑妃撅着嘴說:“好罷!不過那小娘每日家盯着劉濬,動輒流淚,雖則陛下如今正眼兒都沒瞧過她,但是我還是擔心!尤其……”她瞥瞥四下無人,才湊近謝蘭儀耳邊說:“我打算想法子把袁齊嬀生的那個小孽種給擠下位置,捧我們家劉濬做太子!其他不怕,萬一小畜生以後知道實情,奉他親孃爲太后,我可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謝蘭儀不意她有這樣詭譎的心思,倒有些警惕,和這樣一個女人交友,自己將來極容易被扯入宮廷爭鬥的漩渦,倒是要早早打算纔好!但又見潘淑妃一副篤信自己的模樣,她心裡又一動:如果免不了受恥,倒不如干脆做一個奸惡女子,肆意報復那些曾經對謝家不公的人,比如皇后袁齊嬀,比如劉義隆!

謝蘭儀微微笑道:“那遠遠地打發阿壽嫁人吧!”她見潘淑妃張了嘴似乎要反駁,虛按手示意她先聽完:“你想一想,陛下知道這件事的,把人弄死自然風險不小。何況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若是將來有一天劉濬知道了實情,如果淑妃殺了他的母親,做兒子的心裡是什麼滋味?如果淑妃只是把他母親嫁出去了,兒子總不能把別醮的母親接過來當太后吧?”

潘淑妃想了想,撇撇嘴點頭同意了:“只是便宜了那個小賤人!”

謝蘭儀勸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現在越發相信,冥冥中自有天意!”潘淑妃看她那張美麗的面孔,望向遠方的雙眸帶着些迷茫,可也有閃爍的智慧之光,她自知能力修爲都有限,自然把謝蘭儀的話奉爲圭臬,點點頭說:“好吧!我爲她尋戶好人家。”

阿壽因謝蘭儀一語,終於擺脫了被弄死的命運,她收拾好行囊,依依不捨地又看了看玩耍得高興的劉濬,淚如雨下。潘淑妃不耐煩地說:“好了!總有一別的,長痛不如短痛!”

阿壽泣道:“娘娘,以後可能再讓我見見他?”

潘紉佩怒道:“你憑什麼身份見他?他是我的兒子!”她想了想又出語威脅:“你仔細,別還心心念念想着他!這後宮之中,除了皇后,誰說了算你最清楚!陛下虛三夫人之位,皇后之下,就是我潘紉佩一人而已!這些年你也看到,誰的恩寵是後宮之冠?你乖乖聽話則已,不聽話,想出什麼幺蛾子,別說你別想活,你全家也都別想活!我弄死你,就跟弄死一隻蒼蠅似的!”她從民間學來的那些潑悍言語一直藏在肚腹間,在劉義隆面前沒有露出過,其他地方可從來不吝。

阿壽臉色雪白,倒是謝蘭儀勸道:“好了,娘娘,少說兩句。”她對阿壽道:“緣分已盡,還是謀求日後能把握住的幸福吧!”

阿壽感激地望着謝蘭儀,深深地磕了一個頭:“望娘娘幫我照顧好劉濬!”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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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義隆雖是一國之主,但他秘密把謝蘭儀納入宮中,臣下雖知道的人不多,執掌後宮的皇后袁齊嬀卻是清楚的。

劉義隆這日正在玉燭殿處理一些政務,批閱好數本上奏上表,覺得人有些疲乏,對外頭道:“羅安,送點香茗來。”

少頃,茶湯便遞到了眼前,香氣撲鼻,他隨口讚道:“今日的茶湯是誰烹的?好香!”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在耳邊:“謝陛下謬讚。幾年未曾給陛下烹茶,以爲自己的手藝都要生疏了。”

劉義隆吃了一驚,擡眼一看,果然是皇后袁齊嬀,笑容裡帶着些冷意,輕輕扯着自己的披帛,凝望着劉義隆喝茶。劉義隆不由把茶碗放下,左右瞧了瞧說:“咦,怎麼是你?羅安呢?幾日沒敲打他,這豎子盡會鑽沙!”

袁齊嬀道:“是我讓他離開的。妾很久沒有服侍陛下,今日是特別的日子,便想來看看我的三郎。”

劉義隆眨眨眼睛想了一會兒,才記起今日原是皇后的千秋,他賠笑道:“阿齊,看我這腦子!忙得都忘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他侷促地四下望望,又說:“哎呀,前日剛送來的貢物單子,我也沒仔細過目,應該挑件東西做你的禮物。”

袁齊嬀澀澀一笑:“陛下忘記了?貢物單子原是交到妾那裡的,陛下儉省,各郡的貢品都簡單得很,妾感念陛下憂國之思,豈能爲自己要什麼東西?後宮之中,能儉省就儉省吧。”

劉義隆感佩地說:“阿齊,還是你懂我!如今,各郡縣雖然都是豐收,國家也富裕多了,但是前些年打仗打得太厲害,百姓受苦太深重,一時半會兒還緩不過氣來。所以這些年,朕還是努力輕徭薄賦,鼓勵百姓添丁,鼓勵百姓生產,不敢以朕的私享而使百姓遭殃。”他想了想,興奮了些:“對了!我想起貢品裡有一匹錦,以五色絲鏤空織就,盤金綴珠,甚是華貴,原也只有你配穿。我叫羅安拿了交由掖庭女官,爲你做件袿衣!”

他難得的小體貼,使袁齊嬀幾乎墜淚,她彎了彎腰謝過恩典,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其實,妾的生辰,怎麼過都好,小時候我阿父不待見我,我過生辰也不過是和阿母一起吃碗熱湯餅,臥個雞子而已。平平淡淡的,也覺得挺好。陛下這些年,羊車過處便幸宮人,雖然隨意了些,但後宮沒有專寵,亦不出寵妃外戚,陛下的皇子,都由不同的母親所生,也是雨露均沾……”

她話沒有說完,劉義隆已經明白了她勸諫的意思,心裡不由有些煩躁,強笑着說:“阿齊,你不用說了,我知道。這事沒有外人知道,已經定了。你素來是不妒的人,不要讓這樣的賢名毀之一旦。”

這話說得有些重了,袁齊嬀已然色變,胸口上下起伏了好久才擠出一個冷冷的笑,說: “那麼,妾應該說‘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劉義隆知道她的意思,但還是明知故問:“阿齊說笑了,納個低等的宮人而已,再尋常不過的事,喜從何來?”

袁齊嬀偏着頭看着他,面露不屑之色,盤弄着袖間的一串佛珠,雲淡風輕道:“恭喜陛下終於找到了最像謝蘭修的那個人!”

劉義隆原以爲她又要拿那些大道理來勸諫,已經準備好了回覆的言辭,沒料到她說出這樣的話來,原本成竹在胸準備着接她妒忌之語的他,突然間失了色,好半天才回覆道:“阿齊,你果然是最懂朕的人!”停了停又加了一句:“說出來的話果然是最戳朕的心!”

袁齊嬀笑道:“三郎,你我夫妻這麼多年,雖然一步步疏離,但我豈不是你的知己?你這一直以來,不過怨我當年把謝蘭修送到北魏,怨了這麼久都沒有放開!三郎,我只有對你說一聲‘抱歉’了!”

劉義隆低着頭默默地啜茶,許久才突然擡頭道:“阿齊,你說得對,朕要保她,不爲私念,只爲那個故人。你放心,我喜歡的絕不是謝蘭儀,不會爲她亂了心神、亂了朝綱。只是,我這一點心意,望你能夠體諒。我心底裡始終愛敬你,畢竟我們是結髮的夫妻。但再好的感情也經不起太多欺騙和波折,你是個聰明人,一定曉得這個道理。不要再做傻事,好麼?”

袁齊嬀原本一直在笑,聽了他懇切的一番實話,雖則這話像利刃在她胸口處攪動,痛得她呼吸不暢,但她又隱然有種解脫的舒適感,帶着笑容,卻由着兩行熱淚緩緩從眼中垂下。她說:“好。”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出了問題,騙了好些點擊率,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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