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四下找馮洪健的身影,只見桌上那“石子大王”穿着一件色彩糜爛的花襯衫,油亮的頭髮像賭神一樣全部後梳,叼着雪茄煙,自以爲派頭十足的斜着眼睛看着自己。咦,他以爲他是小馬哥,在拍《火港風雲》?
她心中冷哼一聲,掉轉臉,“山羊鬍子”乾瘦枯槁的臉上,涌起陣陣潮紅,像是肺結核病人那般——顯然酒醉多時。
鬍子洪早已喝得七葷八素,倒在桌上,口中仍不住吶喊着:“沒醉!
??還要喝!
??”
洪大嫂一見便氣,上去便是一巴掌招呼:“死鬼!喝得就跟爛泥似的!”那大鬍子擡頭,哈哈大笑:“老婆!來得好
??來,陪我喝酒!”說着,便摟過自己的孿生——好吧,孿生妹妹。
郭允權倒是一臉平靜,他低頭指了指桌下。
清月彎腰:天啊!廢了她這雙美人眼吧!平日裡英俊瀟灑的馮公子坐在地上,趴在椅子上,正酣睡着,嘴巴還不時地咕噥着,好一個天真無邪的海棠春睡醉鬼圖!
她咬牙,走過去扶起他,那八十公斤的重量讓她險些摔倒。郭允權從一旁協助她扶起。
郭允權身上沒有一絲酒味,清月立刻冷冷地說:“郭先生,你不替洪健擋酒就算了,連自己的把兄弟都不幫一把,可見你何等涼薄!”不知怎的,看見醉得不省人事的馮洪健,她內心涌起一絲心疼一絲哀傷:這沒娘疼的孩子!
馮洪健聽見清月聲音,立刻睜開他那雙迷人的桃花眼,醉意朦朧地喊一聲:“月兒
??媽媽,你來了!健健好想你!”說着,便張開雙臂扎進她的懷中,又甜甜地睡死過去,那黑長濃密的睫毛在白玉般的臉上投下一道陰影。
!清月有一絲驚豔,可是被這樣大的“兒子”熊抱,一個踀趔差點摔倒,好在郭允權眼疾手快,自動獻上胸膛做人肉墊子,他一邊扶着清月,一邊幽幽地解釋:“宋小姐,不是我不喝酒,而是
??我年少時因飲酒誤事,從此便滴酒不沾。”說着,他伸出自己的左手,那黝黑強壯的手掌僅存四指,看上去十分詭異。
原來你是這樣一條鐵血漢子?既然滴酒不沾,那你那夜在陽臺爲何要找我要香檳喝?清月斜睨着他,神色中幾分疑惑幾分不屑,剛要張口質疑,那“石子大王”噴着酒氣,睜着血紅的小眼睛開口了:“小美娘,今天你要救你男人也無妨,先陪老闆我喝酒!”
“哦?”清月抱着馮洪健這頭醉熊,吃力地坐下,挑起濃眉問道:“不喝呢?”
“啪!”那胖大漢一手拍在桌上,桌上的酒杯都震了三震,那粗肥手指上戴滿了黃燦燦的金戒指,手腕上是兩指頭粗的金手鍊,晃得人眼發漲,清月別過頭去。
胖大漢認爲自己的威懾力已經達到,便仰頭哈哈狂笑起來:“告訴你,小美娘,這是我們火港的規矩!你男人既然酒量不行,那麼你必須幫他喝了,才能把他帶走!”說着,他轉動肥短脖子對洪大嫂說:“嫂子,是吧?”
洪大嫂連連點頭:“是,‘石子大王’說得全對,我們行走江湖講的就是個‘義’字,義薄雲天!”
還行走江湖,義薄雲天?宋清月嗤之以鼻,但四下打量,整間包廂裡是這幾個人,可是方纔進來的時候,一排各色花襯衫筆直站着,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是老闆養的狗,還都清一色戴着黑墨鏡。
這“石子大王”港人的精明強幹沒有學會,軋臺型到學了十足十!
那胖大漢見她不言語,深覺自己威嚴不可擋的大男子主義受到了威脅,又再次拍打桌子,努力瞪大小眼睛:“不喝不準走!”
清月擡頭斜眼瞧他:這也算江湖的大佬?
洪大嫂堪稱女中豪傑,當下便舉起面前的高腳杯:“‘石子大王’我敬你!”說着,一仰脖便喝乾了杯中酒。
“好!洪大嫂不愧是響噹噹的一條女漢子!”“石子大王”一仰頭也乾了杯中物。
響噹噹的一條女漢子,洪大嫂是能襯得起這句話是不錯,但是這男人真的是腹中沒有半點墨水了嗎?這樣形容一個風華正茂的女子?
紅旗袍的服務小姐嫋嫋上前倒滿酒,胖大漢一揮手,她便乖巧地站一邊去了。
清月鬆一口氣,俗話說:風流茶說合,酒是色媒人。她實在害怕這色大王在酒精的催動下,做出比坐大腿還下作的事情來。
那服務小姐走過來替清月倒酒,清月一手摟住馮洪健,一手擋住酒杯。
“石子大王”肥墩墩的臉“唰”地便放下了:“小美娘,你怎麼這麼不上道?說多少遍你才懂?江湖規矩!”
清月淺淺笑着,那清淡笑容實在是溫婉可人(她內心都覺得自己做作):“不是不喝。第一,這酒我喝不來。第二,這杯子太小,我怕不能過癮。”
那胖大漢微張大厚嘴,說不出的噁心萬種,半晌才說:“小美娘,你說喝什麼酒?”
“白蘭地,威士忌
??洋酒種種皆不限。”不過,她轉動着眼珠,嘆一口氣:“可惜
??洋酒都比較貴,而且正宗的不太好買到。”
所謂請將不如激將,這“石子大王”生平最痛恨別人質疑他腰中不鼓,只見他氣得哇哇直叫,臉紅脖子粗地叫門外手下:“那個誰誰誰!去給老子把老子家裡最好的幾瓶洋酒拿來!”
那個叫誰誰誰的兒子點頭哈腰沒出去多久,只見一個矮小精瘦的男人蹩進來,滿臉的笑容用勺子能刮下來三斤半:“‘石子大王’,我‘五浪酒店’雖稱不上星級,但好歹也是火港鎮最豪華的大酒店,您怎麼能叫手下回家取酒?這傳出去老闆們該笑我五浪招待不週了。”
唉,五浪——話說哪五浪?清月記得一部惡俗的港片中泡妞絕招中這樣詮釋:浪子、浪費、浪漫、浪花、*。眼前這位老闆只能詮釋一浪:即浪費。唉,怎麼浪費法?宋清月是有素質的人,不願損人太狠:唉,做人真浪費——不過衣料不浪費。
那“浪費老闆”拍拍手,幾個紅旗袍小姐便捧着幾瓶洋酒魚貫而入,最後一個手中拿着幾隻喝水的玻璃杯,這幾位女子放下酒與茶杯後立刻低首出門,頭都不敢擡一下。
同是女人的宋清月卻瀟灑百倍,伸出纖長玉手,取出一隻玻璃杯,做出請的動作,加問一句:“‘石子大王’,請問規矩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