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安宮官學誕生
思考之時以指輕叩桌面,煩躁之時原地踱步,苦惱之時緊鎖眉頭……素怡觀察了幾日,目睹弘曆從信心滿滿到失落頹喪,終於開口。自古以來,男主外女主內。目前弘曆對她的信任只侷限於後院這方寸之地,若是她貿然插言朝廷大事,恐怕會引起弘曆的反感,反而得不償失。所以,提點的時機必須把握好。
將清心茶擱在桌上,素怡轉到不停揉捏眉心的弘曆身後,一邊幫他按摩穴位,一邊試探問道:“可是遇見了什麼麻煩事?我見你這幾日愁眉苦臉,實在不像我認識的弘曆。”
“哦?”弘曆放鬆身體靠在椅背上,享受素怡難得的服侍,嘴角彎了彎,隨口問道:“那素怡眼中的弘曆應該是什麼樣子?”
素怡狡黠一笑,語帶俏皮道:“我認識的弘曆是一個年輕有爲、風度翩翩的皇阿哥,而不是整日在書房裡打轉的半老頭子!”
弘曆舒展糾結的劍眉,笑道:“好啊!竟敢打趣你家夫君,看我怎麼收拾你。”雙手抓住素怡擱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一使勁便把她拉往自己懷抱裡,按坐在大腿上。
素怡後悔沒有說完就跑——除了臥室,兩人還沒有在其他地方這麼親密過。她趕緊討饒:“哎,我錯啦,我胡說的,你別信,真的。”
見老婆語無倫次的求饒,弘曆心裡樂不可支,面部表情卻模仿着雍正爺的冰山臉,鳳目瞪着素怡,道:“我真有那麼老嗎?”
素怡伸手撫平弘曆蹙起的眉尖,才偷覷一眼弘曆的臉色,緩緩道:“你當然不老。”見弘曆鬆了神色,又接着道:“不過再這麼皺眉,我就不敢保證啦……啊哈哈哈……你別動……我怕癢……”弘曆的撓癢功夫太強,她可招架不住。
弘曆見老婆小臉憋得通紅也是心疼,不再逗她,只虎着臉道:“以後不許再這麼說啦!”
素怡喘息未歇,漲紅的臉竟美豔不可方物,悻悻點頭,舉手作發誓狀:“我不說了。”
弘曆頷首,原諒老婆這次。不過,他怎麼覺得這個姿勢十分曖昧呢?嬌媚動人的老婆坐在自己懷裡,睜着溼漉漉的眼睛凝望自己,淺紫繡石榴花的旗袍釦子系的一絲不苟,偏偏姿態撩人而不自知。幸好他還記得二人身在書房,勉強壓抑住涌起的欲~念,不自在的移開視線,轉移話題:“我在考慮一件事情,始終拿不定主意。”手卻摟緊素怡的腰肢不放。
察覺弘曆僵硬的素怡扭身將茶杯遞給他,微笑引導:“怎麼不跟人商量商量?”略遲疑一會兒,注視着弘曆深棕色的眸子,道:“三哥與五弟呢,你們是親兄弟,合該同心協力爲大清辦事呀。”最後這句話說的很輕,若不是弘曆的與素怡的距離極近,估計也聽不清楚。
弘曆苦澀一笑,嘆氣道:“三哥和我一向不睦……我即便有心,也無力。”當他還是個懵懂的小孩之時,不是沒有嘗試過與弘時培養兄弟感情,卻是徒勞無功。何況,老三怕是巴不得自己遭殃,哪裡有閒情來幫助自己?
提起弘晝,他抿緊脣線:“五弟不喜讀書,我這個事兒他怕是沒有興趣聽,何談出主意……”老五一直表現得不學無術,整日裡鬥雞走狗,簡直跟紈絝子弟沒啥兩樣。他沒有笨到對弘晝完全信任,即使弘晝看起來與世無爭。回顧前朝,皇瑪法還在那會兒,皇阿瑪不也把雄心掩藏起來,一味種田栽菜,悠閒度日嗎?愛新覺羅家的男人沒一個真正單純無害。
弘曆眯眯眼,眼眸暗沉,想到:誰當皇帝還不是皇阿瑪一句話的事兒。秘密立儲的聖旨藏在乾清宮的匾後,不到公佈之日,誰也不知皇阿瑪屬意的繼承人是誰。曾經的八賢王黨羽衆多、美譽連連,幾乎有十之的文武大臣支持八叔當皇太子,八叔還不是被皇瑪法打壓下去了。而他呢?空有貝勒頭銜,居住在紫禁城皇帝的眼皮子下,做事束手束腳,沒有能力反抗皇阿瑪的任何決定。老五還罷,如果老三登上皇位,大清可還有他的活路?不!八叔的下場就是他的將來!
素怡不經意間說話打破弘曆的沉思:“還有師傅呀!”喚回弘曆的注意力後,素怡解釋道:“不如去問問師傅,也好過你一個人閉門造車。三人計長,徒弟不懂的問題諮詢師傅不是很平常的一件事麼?”她的本意只是引出福敏,而非勸弘曆增進兄弟之情。無論弘曆出於什麼原因不去向弘時弘晝求助,她都不上心。
弘曆稍微露了些躊躇,最後還是道:“你說的有理,我明兒就去。”福敏師傅是富察族人,他可以放心。
素怡舒口氣,道:“那你繼續吧,我不叨擾你了。”
弘曆拉住起身的素怡,道:“我和你一起。”瞥了瞥堆積如山的書籍,道:“我哪裡還看得進去?咱們回臥房說說話。”
呸,大色狼!素怡暗罵一聲,半推半就的與弘曆攜手回房。反正這太陽快落山了,是吧?素怡戀戀不捨的望一眼猶在半空的紅日。古代女人,真沒有人權!
富察府外書房。
志得意滿的李榮保坐在首位上,慢悠悠呡了一口茶水,闔眼回味一番,纔看向端坐的兒子,道:“那麼緊張做什麼?沒出息!喝口茶吧,這是你妹妹送回來的極品大紅袍,在別的地方,你就是想嘗也嘗不到。”
傅廣成無奈拱手:“是,阿瑪。”老爹越老越不正經。他端起茶杯,心裡吶喊:天啊,以前高潔文雅的阿瑪到哪裡去啦?——官場是個大染缸!傅廣成下結論。
“哼!”李榮保沒好氣的瞟兒子一眼,不識貨!御茶房今年也沒有幾斤大紅袍呢,你還喝得不甘不願,真是暴殄天物。他抿抿嘴,道:“今兒找我,有話要說?”
傅廣成裝作沒看見阿瑪的鄙視,嚥下口中苦澀的茶水,道:“四貝勒近日似乎悶悶不樂……”別是跟小妹鬧彆扭了吧。
李榮保揮揮手,笑道:“他悶悶不樂才正常。”報復心極強的老頭子陰了女婿一把很是高興。保養良好的美須顫了顫,道:“他也不想想,八旗的問題是他花幾日時間就能解決的嗎?”
傅廣成虛心求教:“阿瑪是說……”您不是把四貝勒耍着玩吧?
李榮保擡高下巴,道:“有皇上爲他保駕護航,他走得過於順利。不讓他摔個跟頭,以後還不定怎麼樣呢。”女婿浮躁的性子不打磨不行呀。
傅廣成嘆口氣,感情您老人家真是在玩人,害得我們小輩擔驚受怕,頭髮都愁掉了幾根。算了,還是不要惹小心眼的老爺子生氣。他小心陪笑道:“阿瑪說的是,可皇上那裡……”他指指上面。
李榮保斥道:“假模假樣!想在阿瑪面前裝蒜,你還得多修煉幾年。”他不就是心疼寶貝女兒嫁給弘曆了嘛,老丈人給女婿使使小絆子無傷大雅。說不定女婿心裡正感激他呢。至於雍正爺……他露出老狐狸招牌笑容:“皇上的心思還不明白麼?”皇上說不定正等着自己出手呢,不然怎麼會剛好在幾月前提起建立官學的事情。可見望子成龍這個成語不僅適用於百姓家,天家也不能免俗。他翹翹嘴巴,又板臉訓道:“體察上意是爲人臣的基本素質。你好好學學。”
傅廣成已經習慣老爹的挑三揀四,反正小輩男子們在老爹面前都討不了好,多的人跟他同甘共苦。乖乖低頭受訓,還得說:“阿瑪訓斥的是。”在富察家,老爺子的話堪比聖旨。
李榮保低頭吹吹茶水,輕聲道:“給你福敏叔父家送個信,讓他知道四貝勒的隱憂。”飲口茶,又道:“你下去吧。”說完,便閉目養神,不再瞧兒子。
傅廣成恭敬道:“是。”轉身離開,順手合上門扉。他望望美麗的夕陽,自去辦事不提。
幾日後,經過深思熟慮的弘曆懷揣着忐忑與期待的心情來到養心殿,向雍正爺呈上一份奏摺。奏摺主旨是提議創建一個官學,挑選天資優異的八旗子弟進行統一教導。滿洲八旗雖然有自己的旗學,但是學生質量良莠不齊,師傅素質也有高有低,無法爲大清輸送頂尖的人才。而官學,就是一所培養國家高級人才的幹部學院。
貪多嚼不爛的道理,弘曆還是懂的。八旗子弟的教育問題只是開端,創辦官學不僅能培養優秀人才,也能起個很好的帶頭作用。自清朝建立以來,滿人在科舉考試之中往往不能取得最好成績,而漢人卻獨佔鰲頭。可別小看酸儒秀才的力量,人家一張利嘴抵得上百把大刀。從太宗到雍正爺,清朝的每位皇帝對漢學都十分精通。他們爲什麼都極爲看重漢學?因爲漢學裡面有治國之道!打江山易,坐江山難,是千古不變之定理。
難道雍正爺真的沒有看出八旗的隱患麼?其實不然。雍正爺心思縝密深沉,上戰場的次數不多(康熙早年間有老大允褆衝鋒陷陣,晚年有老十四允禵揮淚灑血),可人家當親王的時間長呀。他生性喜歡追根究底,哪件事不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雍正爺心裡有數,卻不見朝廷裡有明顯動作,這就有點意思了。
李榮保咂摸幾下,嗅到點味道:雍正爺不動八旗的原因,無非是動不了或時機不到。八旗經過多年發展,很多習慣已根深蒂固難以磨滅。而且,老祖宗的規矩是說改就改的嗎?滿朝自喻爲諫臣的老頭子睜着渾濁的雙眼盯着皇帝呢,他們巴不得舍掉老命換個青史留名。莫說一個朝代的改革需要幾輩人的努力,就連讓滿洲人每日吃三餐也用了不少時間。鐵血手段可用,卻要適度,不然會激起羣衆的反抗。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啊!作爲大清根本的八旗,不能輕舉妄動。循序漸進,潛移默化纔是正道。
雍正爺展開摺子,目光一閃,右手食指摩挲幾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他閱慣了李榮保立意鮮明的摺子,看着長篇大論歌功頌德,幾百字廢話後才進入正題的摺子就有些不耐煩。當然,他此刻很耐煩。他十分好奇,弘曆和素怡回孃家的時候,從李榮保那兒得了什麼提示,以致弘曆今兒大早便興沖沖上呈奏摺。
章標題一晃而過,倒是有點李榮保的簡潔明瞭之風。用袖子蓋住摺子,雍正爺擡擡下頜,示意兒子坐下,準備和兒子談談。弘曆謝恩後坐在右下首位。高無庸上了茶悄悄退下,守在大門口,留給父子一個安靜的空間。
雍正爺問得寬泛:“你是怎麼看待此事的?”我不看你的摺子,就想聽你親口說說。
弘曆雙手一拱,道:“回皇阿瑪的話,兒子以爲此事當行。”掀眸看看雍正爺,見他一臉認真傾聽的架勢,弘曆組織一下語言,道出創辦官學可能產生的積極效應與不良後果。
雍正爺點點頭。兒子懂得用辯證的觀點看待問題了。大婚後,弘曆果然成熟不少。——這兒媳婦真是娶對了!有李榮保幫着自己調~教兒子,何愁兒子不成材?
見皇阿瑪面露肯定,弘曆暗自鬆口氣。幸而他準備充分,否則真沒辦法在皇阿瑪面前過關。有個好師傅幫忙,弘曆如虎添翼,面對皇阿瑪的冰山臉也能鎮定自若,對答如流。
雍正爺沒有立即評價,只道:“你明兒就去戶部報道吧。切記虛心求學,每月裡交一篇功課給朕。朕要看你的學習成果。”這是變相的獎勵了。
弘曆喜不自禁,聲音有些顫抖:“兒子謹記皇阿瑪教誨。”阿瑪讓他正式參與政務,他如何不激動?即使只是個學生也好呀——天下沒有笨學生,只有懶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