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的皇宮
外間男人們的話題無非是朝廷大事。身兼文職(武英殿大學士)與武職(翎侍衛大臣)的李榮保能給初出茅廬的弘曆許多指點。李榮保猜想,女婿已經成親,怎麼也得去幹點實事,鍛鍊能力。想要皇帝欣賞你,你先要表現出你的才幹來。
衆人分主次坐下。面對妻子的家人,弘曆風度上佳,笑容滿面。心想:這是一隊多麼強大的生力軍啊!幾個舅子都是出色的人才。富察家這門親結的真好。
李榮保也笑得燦爛:看,我選的女婿真不錯(其實是雍正爺選的)。一表人才不說,還風度翩翩,禮賢下士。捋捋鬍子,滿意想到:三阿哥還得接着保,磨刀石效果滿好。孟子說過,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甚是有理呀。
弘曆地位最高,先開口打破靜謐,語氣很親切:“富察家一門棟樑,爲國盡忠,毫不懈怠。”馬武死前高吼那句“富察家世代爲皇上盡忠”就是富察族人的定位——永遠的保皇黨。
場面話大家都會說。李榮保領着兒孫一起表示對皇帝的忠心,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弘曆連忙虛扶一把,開始談論正題。在宮中,他幾乎找不到直接跟老丈人交流的機會,所以,老婆的回門日可不是隻用來敘舊情的。先問李榮保對八旗兵制的意見。
李榮保好歹當了幾年八旗護軍統領,有些心得體會。他最近一直在琢磨着要不要提醒弘曆一句,讓弘曆掙個功勳,也好正式介入朝政。今兒弘曆一提,正中老爺子下懷。李榮保條理清晰的說出八旗的隱憂與他的擔心,卻是點到爲止。他還想聽聽女婿的意見呢。
在心中回味幾次,弘曆就知道李榮保的意思了。李榮保只說問題不說解決方案,是在給他立功的機會呢。有個狐狸似的老丈人爲自己考慮,滋味真是好。弘曆心裡對李榮保添了分感激,說話就更平和些,道出自己的看法。
國家安定,八旗沒有仗打,子弟們遛狗逗鳥的不在少數,遲早會養成好逸惡勞的性子。若是遇到兵戈之事,八旗男兒的雄風還在不在?越往深處想,弘曆就越是緊皺眉頭,不行,太危險了,這個隱藏的大毒瘤必須得拔掉。泰山大人對得起他了。弘曆雙手一拱道:“多謝岳父大人提醒。”這回喊的是真心實意。李榮保看待事情的犀利與深度非現在的他所能及。對比自己厲害的人,弘曆向來佩服。
李榮保忙道不敢。他和弘曆先是君臣,纔是翁婿。只不過,他面上謙虛,心中卻是得意非常。女婿的領悟能力高,政治敏銳度也好,前途一片光明啊。
躊躇滿志的弘曆笑笑,轉而關心起幾個小舅子。老婆在女眷那邊說話,肯定沒有時間見幾個弟弟,他體貼的接過這個工作。弘曆眼珠一動,從最小的傅恆開始問話:“小乖書讀的怎麼樣啊?”富察家與老婆最親近的兄弟就是這個小舅子了。
傅恆出列,行禮道:“回姐夫的話,小乖一直很認真讀書,師傅也有誇獎小乖聰明。”上學後更加懂禮的傅恆對姐夫印象不錯,表情雖然一本正經,但眼裡露出了一絲驕傲與期待。
弘曆招招手,讓傅恆到自己身邊來,道:“小乖的確聰明。”聽說小舅子的啓蒙老師是老婆,小舅子文化底子不錯,在人才濟濟的上書房也很出色。又問傅恆可還適應宮中教學。
傅恆思索一番,道:“師傅講得很好,小乖很喜歡。就是有些遺憾不能和以前的小夥伴一起讀書。”回首看看傅謙,扁扁嘴道:“小乖也不能和哥哥們一起上課。”倒是不提每日早起乘車去皇宮的艱辛。
弘曆腦中靈光一閃,笑着安慰妻弟:“小乖是個男子漢,可不能這麼扭扭捏捏。”
傅恆小胖拳頭一拱,道:“多謝姐夫教誨,小乖知道了。”
“嗯。”弘曆拍拍傅恆的肩頭,對李榮保道:“若是宮中開辦一個官學,專用來教授八旗優秀子弟,以培養他們成爲大清棟樑之才……”
李榮保眼睛一亮,這弘曆竟與雍正爺想到一塊去了。嘴中卻稱:“主子想法很好,奴才佩服。”不居功的老狐狸。皇上,可不是我提醒你兒子的啊!
弘曆不在意一笑,老丈人不愧是屹立朝堂多年不倒的老狐狸,渾身跟裹了油的琉璃球似的滑溜,誰也別想逮住他的小辮子。他今兒算是見識老丈人的圓滑了。
其餘幾個舅子弘曆一一關心了,剛好趕上設宴時間。用了飯,夫妻倆告別孃家人,在午時前趕回皇宮。
淨房裡,趁着更衣洗漱的間隙,素怡展開額娘遞過來的紙條,垂頭掃視一眼,把內容記在心底。將紙條丟在用過的水盆裡,見墨跡慢慢暈開,再也看不清楚,纔回頭對伺候的莫失道:“把它燒了,莫讓人看見。”
午睡過後,夫妻照例在長春書屋中打發時間。素怡翻看數學書(上面還有聖祖康熙的筆記),弘曆則忙於書寫明日呈給雍正爺的兩份摺子。直到華燈初上,宮女過來提醒時間不早,二人才從書本中回神,對視一笑,攜手回中院用膳。沒看見拐角處一個身體嬌弱、我見猶憐的女子,怔怔的注視着恩愛無比的兩位主子遠去。
象徵多子多福的石榴花牀帳無風自揚,千工牀上的兩人大汗淋漓。弘曆翻個身,讓素怡趴在自己的胸膛之上,撫摸着老婆汗溼的背脊,緩緩平復激烈運動後的心緒。
素怡熱熱的鼻息噴在弘曆的心口,她擡手撩撩粘在頸項的黑髮,把側臉擱在弘曆的左胸,聲音裡帶着幾絲媚意與嬌憨:“你的心跳得好快,咚咚咚……”說完擡首對着弘曆抿嘴一笑,像個清純不知世事的小姑娘。
弘曆鳳眼裡光彩流動,笑道:“我聽聽你的呢。”轉了身子,夫妻二人面對面睡在牀上,弘曆伸手往老婆身上探去。
素怡兀自退縮着不肯,道:“我的一樣快!你別摸啦,我怕癢。”
弘曆的大手還在素怡腰間,哪裡容得了她逃脫。呵呵一笑道:“那我們讓它再跳快一點。”一把將老婆撈過來,再次實施造人大計。
半個時辰後,二人要水沐浴,重新依偎着躺在牀上。素怡見弘曆一臉饜足,暗自斟酌:此時的男人怕是最好說話。便開口道:“你知道弘晝幾時大婚嗎?我得好好準備禮物。”
弘曆撫摸着妻子的黑髮,道:“具體日子還不知道。”又解釋:“欽天監算出的吉日基本上在下半年,皇阿瑪還未選定。至少還有幾個月時間,你不用忙。”
素怡笑道:“你和弘晝兄弟感情好,我自然要對他的婚事上心。而且,五福晉吳扎庫氏是我的老朋友,等她過了門,我們也好多來往。”夫人外交麼。
弘曆聽出素怡話中之意,驕傲一笑,道:“不愧是我的福晉,隨你好了。反正這些事情由你做主就行。”
素怡點頭,又提起另一樁事:“眼看着富察氏生產日期臨近,我卻沒有照顧孕婦的經驗……”頓了頓,道:“皇額娘近日身體不豫,不好勞動她老人家。我想,不如請額娘派兩個有經驗的嬤嬤過來幫幫忙?”她照顧過懷孕的額娘不假,富察氏卻是個燙手山芋。
弘曆思索一番,道:“你想的周到,明日你去和額娘說說。”這樣才能表示老婆的誠意。繼而皺皺眉,他怎麼聽怎麼覺得“富察氏”三個字不順耳。我老婆纔是富察氏呢,一個侍妾竟然跟老婆一個稱呼!
其實,素怡對“富察氏”的彆扭不比弘曆少。雍正爺子那裡怎麼想的,竟賜個富察氏的小妾給弘曆呢?難道是希望她與富察氏和諧相處?正妻和小妾?雍正爺,你未免太異想天開。
弘曆吐槽一陣,實在沒想到什麼辦法避免這個稱呼,只好罷了。話說到這裡,自然想起熹妃賜給他的兩個大宮女秋雨和秋楓:“她們雖是額娘身邊過來的,但是你纔是她們的主子。你也不用特別對待她們,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又評價:“能力還是不錯,得多觀察一陣。”他不容許自己的奴才有二心,即使奴才的另一個主子是他額娘。
素怡嘴角一彎,道:“我知道了。”就等你表態呢。
弘曆想了想,提點道:“西二所的奴才,有些是上面的人,你要注意點。”皇宮裡沒有完全乾淨的地方,釘子擺在哪裡沒關係,只要不扎到自己就行。
素怡頷首,鄭重其事的應了。弘曆已經開始和她交心。好的開端最重要,所以她現在還不急——慢慢來,總有一天弘曆會完全信任她的。
夫妻倆琴瑟和鳴,有人卻輾轉反側,無法入睡。
首先是富察府裡的鈕鈷祿氏。女兒女婿新婚甜蜜,這是喜事。但是懷孕的侍妾實在是個雷區,她一邊安慰自己女兒能處理好,一邊擔心女兒在此事上出差錯。要不是時機不適宜,她恨不得拉着女兒細細的講解經驗。
其次是養心殿裡的雍正爺。兒子長大了,得多加歷練,以後他才放心把這江山交給他。基層是最能學習知識的地方。先讓弘曆去……戶部吧!——別以爲生在皇家就萬事不愁,希望他能瞭解民生疾苦,萬勿養成奢侈享受之習慣。
然後是宮中的皇后。熹妃的風頭正盛,皇帝每月要去她那裡四五次。熹妃比她這個做皇后的承恩還多。弘曆有主見了,與生母來往密切,快忘了她這個嫡額孃的養育之恩;又娶了個孃家強大的福晉,愈加難以掌控。得想個法子壓壓西二所的氣焰才行。可是自己這個病怏怏的身體,不知還有多少時日可活。若是弘暉還在就好了,她也不用算計得這麼辛苦。想到早逝的兒子,頓時心頭苦澀難言。忽然間,她的眼睛裡射出無限的恨意與兇狠——李氏,你等着,我也要讓你嚐嚐失去兒子的痛苦!
最後是西二所的宮女若絮。若絮是鑲黃旗包衣,漢人。家裡也算書香世家,從小生活無憂,被父母捧在手心長大。後來父親給她請了師傅,教她讀書識字,她明白了許多道理,眼界大開。奈何生爲包衣,是小姐心,丫鬟命。十三歲小選進宮,從低等宮女做起,乾的是伺候人的活。幸而家裡打通關係,把她調入西二所,又因識字被安排在書房工作,才慢慢養回一雙纖纖玉手。她是典型的漢族女子,溫柔嬌弱,心思細膩,偷偷讀了幾本才子佳人的故事,難免把俊秀瀟灑的四貝勒假想成那個“他”來仰望與關注。她的心情隨着貝勒爺起起伏伏:得知貝勒爺娶了個知書達禮的好妻子,她爲貝勒爺高興,也爲自己憂愁。她和貝勒爺之間彷彿隔着萬水千山,她再也無法觸及心上人溫柔的目光。——唉,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