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言是頂着兩個黑眼圈上班的。
自從和老爸老媽攤牌之後,老倆口隔天一早就收拾行李回了老家,杜言還想留一下,白蘭攔住了他的話頭,只是告訴他,如果不早點離開,她擔心自己真的會一時火起拿菜刀砍了杜言,杜老爹則是默默的點了點頭,拖着行李箱就上了火車。在臨走之前,悄悄的塞給杜言一個紙盒子,裡面整整齊齊的摞着一疊紙符,從黃紙上硃砂的痕跡可以看出,這些都是連夜制好的,杜言捧着盒子,眼眶一陣發酸,咬着嘴角,到底沒讓眼角的淚淌下來。大庭廣衆的,太丟人了。
看着列車開出站臺,杜言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有種釋然,也有愧疚。他喜歡男人,自從十二歲那年險些被那個水鬼拖進水裡抵命,杜言本能的對女性產生了一種畏懼,雖然不是完全不能接近,但如果要更親密一點,例如擁抱或者是吻,杜言只是想想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這一輩子都不能給老爸老媽抱上孫子,杜言本就愧疚,還想着能瞞一陣就是一陣,但近段時間遇上的事情,讓杜言有了一種奇怪的預感,總覺得如果現在不說,他今後一定會後悔,至於會後悔什麼,他一時也說不清楚。
對於白暉,杜言是喜歡的,否則三年前也不會頭腦發熱的上前告白,至於和老爸老媽說的那番話,則是真假摻半。他確實喜歡男人,但也不是非白暉不可,只是當時那個情況,他剛剛好就在那個地方,自己也想從欒冰那件事的影響中掙出來,自然而然的就選擇了白暉。白暉的身份擺在那裡,老爸老媽即使生氣,估計也不會做出大義滅親的事情來的吧?事後想想,這真的是他想要的嗎?答案有些模糊,杜言只知道,說出那番話之後,自己並沒有後悔,這就夠了。
嘆了口氣,手下的動作卻沒停,咬着一支鉛筆,十指在鍵盤上翻飛着,又到下旬了,眼看着就要做月度總結了,再添上季度報告,杜言這個星期都要加班,估計週末都沒得休息,至於那些讓他頭疼的事情,也得暫時放一放了。
“杜哥,報告我做好了,那個表格我交給孫茂了,大張這小子還要在醫院躲幾天啊?這正忙的時候,那小子倒優哉遊哉的休假和女朋友親熱去了!”
小劉抱怨了幾句,報表交到杜言手上,腳下沒停的就走了出去,現在組裡少了個人,徐姐塞進來三個王總的釘子之後就再沒招人進來,結果這三個人又走了一個,剩下的就只有孫茂還算有能力的,那個王嬌一天也不知道想什麼,跟夢遊似地,夢遊也行,要是像杜言似地能簽單子,你一天到晚的夢遊也沒人惹你,可關鍵是這姑娘光佔着地方不做事啊!
小劉和杜言抱怨了幾次,杜言告訴他大張馬上就要銷假上班了,至於王嬌,他會和徐姐說的。上次開過股東會議,徐姐已經露過了口風,這次新的股東注資進來,王老闆雖然還是在總經理的位置上,可實權肯定要被分去不少,除了徐姐會提到副總的職位,估計公司裡還會有一些變動,新人肯定是要招的,但也不能急在一時。
“小杜,你放心,你認真做事,好處徐姐也知道,今後肯定不會虧待你的。”
聽着徐姐這番頗有些深意的話,杜言只是笑笑,說了一句全仗徐姐栽培,神色不變的離開了徐姐的辦公室。腳下有些急的回到自己的地方,拉上百葉窗,坐在電腦前,嘴角控制不住的開始朝兩邊咧,要是他沒估計錯,徐姐的意思應該是會升他的職,再不濟工資也會上調一個水準,雖然知道自己這麼想不厚道,但是杜言摸着狂跳的胸口,忍不住的開始計算着離王總被架空還有多長時間。
連續幾天下來,杜言的幹勁一直都足得讓人側目,每天都加班加到十點多,就算是離季度總結沒幾天了,也不用這麼拼命吧?其他組裡的人看不明白,和杜言相處時間不短的小劉倒是留了心思,拉着剛剛回來上班的大張,一起堵着杜言加班結束的時間,杜言琢磨了一下,尋思着這事也不好瞞他們,三個人一起去了隔兩條街的夜排檔,叫了三瓶啤酒幾疊炒菜,又烤了幾串羊肉串,喝着啤酒就把徐姐的話給說了,當然,杜言沒說得那麼直白,但小劉和大張也能抓住主要的意思,明白點,杜言肯定要得勢了,那麼,他們這幾個跟杜言關係不錯,一直在他手下混的也拉不下!
想明白了,兩個大小夥子都有些激動,幾杯啤酒下去,臉色隱隱的發紅,做他們這行的,自己努力固然重要,但是人脈和其他的一些因素更是不可或缺的,杜言是怎麼在公司裡漸漸起來的?還不是得了徐姐的青眼,拿到了大方走時留下的人脈?要是換個人,得了這些,也不一定就做得比杜言差了。
這些小劉和大張不是沒想過,但經過和杜言的接觸,也都把那些拐七拐八的心思歇了,認真踏實的開始做自己的工作,他們算是想明白了,像他們這種沒權沒勢的小蝦米,要真想出頭,那就得拿出成績來,否則,想再多都是白搭。
“杜哥,我敬你!”
小劉一拍桌子,舉起了酒瓶,“感謝你的栽培,今後,也請多關照了!”
三個人一直喝到夜排檔收攤,都有些醉意了,夜班的公交肯定也趕不上了,走在路上,想攔輛的士,司機見是三個喝得醉醺醺的大小夥子,搖搖頭,油門踩得飛快。
小劉喝高了,站在街邊就開始罵,叫嚷着要去投訴他拒載,杜言晃晃腦袋,咧嘴一笑,這算啥,比起他之前連續被五個的士司機餵了車尾氣,這還算好的呢!
剛想笑笑,胃裡就是一陣的翻涌,捂着嘴趴到街邊就開始吐。小劉也不罵了,和大張一起過來給杜言拍背,拍着拍着,這兩位也被杜言給傳染了,哇啦哇啦吐了起來。
三個人難受得站都站不穩的時候,一輛黑色的梅賽德斯突然從街角開了過來,車燈的光有些刺眼,杜言擡起胳膊擋了一下,那輛梅賽德斯卻停在了他們的面前。
“欒總?”
看着從車窗裡露出的那張面孔,杜言覺得頭更疼了。大張和小劉卻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或許是因爲喝了酒的關係,對於欒冰,他們並不像上次見面時一樣的拘謹,欒冰倒是好說話,直接讓三個人上車,問清楚了地址,先把大張和小劉送回了家,然後才把車開到了杜言家的樓下。
杜言一開始不想上他的車,但大張和小劉都醉醺醺的,根本就攔不到的士,明天雖然是週末不明上班,可醉酒又吹夜風,總也是難受的。
車子開進了杜言住的小區,停了下來,杜言已經清醒了不少,被酒精薰紅的臉上少了些防備,和欒冰道了謝,就推開車門打算回家。
“就這麼走了?”
冰冷的氣息瞬間欺近,一隻修長白皙的大手覆上了杜言的手背上,推開的車門一點一點的被關上,杜言轉過頭,對上的,是一雙已經變成血紅的眼睛。
“欒總,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欒冰笑笑,“杜言,揣着明白裝糊塗就不好玩了。你知道我的意思,不是嗎?”
杜言沉默了,他抽回了被欒冰握着的手,雙拳緊握,指尖陷進手心,深吸了一口氣,儘量讓大腦再清醒一些,同時剋制着因爲欒冰的接近而隱隱燥熱的身體,他知道這是那個男人做的手腳,可他沒辦法,力量的懸殊,顯而易見。
杜言不打算按照欒冰的想法去接受他,他有自己的堅持,雖然身體和力量上他沒辦法,但是,至少他能控制自己的意識和感情。如果連自己想要什麼,或者是真正喜歡的是什麼都不知道,那和愚蠢的單細胞生物又有何區別?
看着杜言的神情慢慢變得沉靜,欒冰也收起了戲謔的態度,他本沒想着和杜言就這樣硬邦邦的說開的,按照他以往的做法,他可以利用融合在杜言體內的血來控制住他,得到杜言的身體完全不成問題,可他卻沒那麼做,至於理由,他不想去探究,那沒有任何的意義。
深吸了一口氣,杜言擡起頭,望進那雙血紅色的眼睛,“欒冰,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很抱歉,我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欒冰眼神閃了閃,“我可以理解爲,你並不討厭我,而是因爲別的原因而不能接受我嗎?”
“你可以這麼想,”杜言笑笑,突然覺得,話若是說開了,就完全沒有什麼好顧忌的了,眼前這個男人不再是隨時可以取他性命的異類,他只是一個男人,至少現在是,“我得承認,男人都是感官動物,我也不例外。你很英俊,很吸引人,我爲你心動,這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只是,我有我的原則,也有我的想法,你給我你的血,雖然第一次我並不知情,但是,第二次我卻沒有抗拒。你的血幫了我,或許在今後的時間裡也會繼續給我帶來其他的好處,但是,我不能因爲這些單薄的理由就接受你,你可以咬我,可以繼續喝我的血,這是我欠你的,但是,其他的我不能答應,也不打算答應,這是我的堅持,很抱歉。”
欒冰一直沒出聲,直到杜言把這番話說完,雙眸漸漸的變成了一種更濃重的猩紅,單手捏着杜言的下巴,雙眼望進杜言的瞳眸深處,“這是你的真心話?”
“是的。”
“不能接受我,除了這些,還有那個白暉的理由在吧?”
“……是的。”
杜言不打算說謊,這是對他自己的褻瀆。
“好吧。”
欒冰竟意外爽快的放開的杜言,任由他下了車,只是在離開之前,留下了一番意味深長的話,“杜言,我們的時間很長,長到你無法想象,你或許可以再考慮一下,這麼匆促的下結論,拒絕了我,除了你說的理由,難道就沒有其他的原因在嗎?”
杜言在原地站了很久,看着漸漸消失在夜色裡的梅賽德斯,眼神閃了一下,轉身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