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雨與秦招貴來往得少,對這個叔叔也並沒有太多的印象,更別說好感了。自從秦招貴和王氏成親以來,秦招貴更是不喜出言,王氏幾乎已經成了他的代言人。
乍一見到秦招貴,筱雨還有些不自在,不知道該如何招呼他。
秦招貴進了院子,站着愣了一會兒,方纔開口道:“筱雨,你爹呢?”
筱雨回道:“爹不在家,去鎮上買東西去了。三叔從昨兒熬到今日,身子有些吃不消,這會兒去睡了。”筱雨解釋了一遍,對秦招貴道:“四叔有什麼話,對我娘說也是一樣。等我爹回來我娘會轉告他。”
秦招貴悶悶地點了個頭,又問:“那你娘呢?”
筱雨呵斥了瘋鬧的長虹一聲,揚聲道:“娘,四叔來了。”
宋氏匆匆過來,手臂上還搭着兩件衣裳。見到秦招貴她也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平復了情緒,對秦招貴道:“四弟來了?你二哥去鎮上置辦東西去了,要晚些時候才能回來。你看……”
秦招貴如今是王家的贅婿,和秦家本家少有聯繫,宋氏也體諒他,想着他可能是好不容易纔過來這邊,大概也不能久留,可這會兒秦招祿不在,他也沒個商量說話的人。
秦招貴木木地點了個頭,道:“筱雨剛纔跟我說了……二嫂,給。”
秦招貴從懷裡掏出一個荷包,針腳挺糙的,不是什麼好的繡活成品。他將荷包塞到了宋氏手裡,聲音越發沉悶了些,道:“娘走的時候我恐怕不在她跟前,這點兒銀子也不值當什麼。”
荷包放置在宋氏攤着的手掌心中,宋氏只覺得這荷包沉得壓得她手疼。
宋氏輕嘆一聲,饒是她性情溫柔,這會兒也忍不住出聲埋怨道:“四弟,娘如今還沒過身,好歹你得了她一場疼愛,這時候守在她跟前不該是正當該做的事兒嗎?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往後恐怕也沒你孝敬孃的機會了。”
秦招貴悶悶地答道:“二嫂說的那兩句樹啊風啊什麼的我不懂,我也不是不想陪在娘身邊,只是情況不允許。”
宋氏追問道:“怎麼不允許了?”
秦招貴答道:“桂花有喜了,還沒到仨月,胎沒坐穩,不宜走動。昨天三哥尋我跟我說孃的事,桂花她娘聽到了,我見桂花她娘在一邊,就只能先讓三哥回去。後來桂花她爹孃商量了,說喜事撞喪事,不吉利,怕我過來見娘帶了晦氣回去,影響到桂花肚子裡的娃……”
筱雨在一邊聽得眉頭一皺,宋氏卻表示了理解,先恭喜秦招貴道:“四弟要做爹了,總算是有件喜事。”又嘆息着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四弟妹她爹孃考慮的也不差。”
秦招貴點了點頭,眼中浮現了感激,道:“二嫂能理解我就好,等二哥回來,還要勞煩二嫂轉告我二哥一回……娘我也不去瞧了,我也是趁着桂花他們午睡纔過來的,立刻就得趕回去。”
宋氏點了點頭,卻是將手裡的荷包遞給秦招貴,道:“你如今也要做爹了,等孩子降生,要花銷的地方還多着呢。娘這邊有你二哥跟三哥,你不用擔心。”
秦招貴推了兩下,到底還是接了回來,揣着荷包急匆匆地又走了。
宋氏望着他的背影嘆了口氣,對筱雨道:“總算你四叔還是有些良心。”
筱雨皺了皺鼻頭道:“真要有良心,再如何也要該見人一面再走。怕晦氣,回去煮點兒艾草葉的水驅驅邪不就行了?”
宋氏搖了搖頭,摸了摸筱雨的頭道:“你不懂。”
筱雨道:“我只知道,生他養他的親孃都要沒了,他還只顧着個還沒出生的胚胎。”
宋氏疑惑道:“什麼……胎?”
筱雨擺了擺手道:“娘,我覺得四叔這樣有些過分了。”
宋氏卻道:“人活在世都有自己的苦,你別苛責你四叔。他過得也不容易,他心裡的苦也沒法跟我們說。”
宋氏去給高氏熬藥,在筱雨的幫助下將藥成功地灌進了高氏的喉嚨。秦斧瞧着高氏痛苦的模樣一臉心疼,小心翼翼地扶着高氏放她躺下。
宋氏舊事重提,讓筱雨去休息,筱雨卻等到鳴翠午睡起身了,方纔頂着一雙兔子般的眼睛,沾牀便入了眠。
筱雨是被嘈雜的吵聲驚醒的。
她從昨日到今天撐了太久,這一覺睡得太沉,警覺性也降低了許多。意識到周圍很吵很鬧,筱雨睜開眼睛一下子翻身坐了起來。下一刻她的屋門卻被人推開,潔霜快步奔到她牀前,見她已經醒了坐了起來,臉上露出喜悅的表情,隨即卻是一臉焦急,道:“二姐,快去瞧瞧,老屋那邊的人過來了,在跟爹孃大吵大鬧……”
筱雨立時下牀趿鞋,以極快的速度穿上了衣裳,勒令潔霜待在屋裡不許出去,她則衝出屋去逮了等在屋外的長虹,將他也提溜進了屋裡,囑咐潔霜道:“看住這小子,不准他到處亂跑。”
潔霜忙應了,筱雨立刻朝前院奔了過去。
“……還敢說不是你們存了心要把娘弄死的?這人才過來這邊兒幾天啊,怎麼就不行了?來之前在我們家還是活蹦亂跳的,來你們這邊幾天就要嚥氣了!讓鄉親們都過來評評理呀,到底是誰弄死誰!”陳氏尖利的聲音直直刺着筱雨的耳膜,許是筱雨睡眠不足,這聲音讓她覺得頭腦發脹,十分難受。
她頓了下步子,站在拐角處看向前院。
秦招福坐在一根長凳上,一手撐着凳面,一手扶着自己的頭,瞧不見表情。陳氏倒是顯得趾高氣揚的,好似她抓住了別人的把柄,別人只能任由她捏扁搓圓。秦金也是高高擡着下巴,穿着一身臃腫的衣裳,在幾寸長的頭髮的映襯下顯得十分滑稽可笑。熊春芬則是一副死了親爹的表情站在秦金旁邊,手還牽着秦元寶,瞧她那架勢似乎又要上演一出“老好人”、“唱白臉”、“我最柔弱最無依”的華麗大戲。
還有個縮在牆角邊的秦銀,賊溜溜的一雙眼睛到處望,最終是垂涎地盯住了竈間外面掛着的凍肉。
筱雨冷笑一聲,伸手揉了揉太陽穴。
鳴翠眼尖地瞧見了筱雨,連忙丟下手裡握着的扁擔跑到筱雨面前來,囁嚅地道:“姑娘,吵醒你了?”
筱雨以爲自己睡了很久,但從鳴翠的表情來看,她大概並沒有睡太久。
“我睡了多久?”筱雨問道。
鳴翠回答說:“也就一炷香的時間。”鳴翠心疼地正想勸筱雨回去再睡會兒,那邊兒陳氏卻已經三步並做兩步地跑了過來。她也是在筱雨手上吃過虧,並不敢近筱雨的身,可她望着筱雨露出一副奸笑,越笑越是暢快。
陳氏幸災樂禍地陰森森提醒筱雨:“你辦善堂幫旁人,結果你奶奶卻吊在這兒要死了,你說這下村裡人會咋說你?說你爹孃蓄謀弄死了你奶奶,還說你拿你奶奶的壽數去填其他人的壽數。下一個怕就是你爺爺了,嗯?哈哈哈……”
陳氏說得小聲,大概是不想被其他人聽見以至於被捏住把柄,更或者是不願意被秦招福聽到她說這樣的話。
但,無所謂。
她說什麼都無法激起筱雨的怒火,因爲在筱雨的認知裡,陳氏現在和將來說的話,都被貼上了兩個字的標籤廢話。
筱雨瞧都未瞧陳氏一眼,徑直走到秦招福面前,擋在了宋氏等人跟前。
秦招壽和羅氏自然也被他們鬧醒了,夫妻倆壓根就沒休息好,仍舊是昏昏欲睡的。宋氏駕着羅氏,他們三個人的戰鬥力加起來都抵不上陳氏一人。
陳氏太興奮了,筱雨都能瞧見她眼裡都在發光。
“秦招福。”筱雨毫不客氣地直呼秦招福的名字,道:“你們一家子來這邊兒,是爲的什麼事?弔唁似乎還早,老太太還沒歸西。來瞧老太太最後一眼卻也不像,在將死老人跟前吵架,這孝道也太讓人歎爲觀止了。我瞅着你們倒像是專程來找茬的。是也不是?”
問話直逼秦招福,秦招福躲不過,被筱雨連續直呼了好幾聲名字,總算是慢吞吞地擡起了頭。
“我……”
才冒出一個字,就被陳氏給打斷道:“死丫頭,有本事你跟我說,欺負你大伯生着病不敢跟你嚷嚷是不是?”
筱雨輕飄飄地看了陳氏一眼嗤笑道:“別忘自己臉上貼金,你算哪根蔥,讓我跟你談?先去治好你的瘋病。”
“怎麼說話的你!”秦金跳了出來,叉着腰揚着下巴對筱雨一臉鄙視:“姑娘沒個姑娘的模樣,將來想要嫁出去真是難吶!”
筱雨又笑了一聲,心裡想說,秦招福一家怎麼都那麼天真可愛呢,送上門來求着被人言語侮辱還是什麼?
“嗯,我難嫁出去,你倒是運氣好,娶了個不嫌棄你的。”
筱雨意有所指地朝熊春芬臉上瞄了一眼,視線漸漸下移,看到了她的肚子上。
熊春芬頓時覺得心漏跳了一拍,一股心慌的感覺涌上心頭。她艱難地嚥了咽口水,開口道:“秦郎,別這樣跟筱雨妹妹說話……”跟你說了多少遍,往後咱們有的是地方求着這財神爺,不能跟着你娘一樣和她對着幹!
秦金重重哼了一聲,剛要開口再刺筱雨兩句,卻被一記突然冒出的瓷器碎裂的清脆聲給嚇得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