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瑤想起小時候的同窗龍貓弟弟,兩人都有嚴重的寫作業拖延症,而且經常爲了誰抄誰的作業而起爭執,有一次實在爭執不下,龍貓弟弟惱羞成怒,用沾了墨的毛筆在他自己的作業本上亂塗一氣,隨後屁顛屁顛找夫子告狀,非常壞心眼地說,是落瑤把他作業本塗成這樣的,老實的夫子根本不疑有他,也沒叫落瑤出來對質,氣沖沖地回去告訴了她爹葉夏極。
晚上她爹二話不說揮着比她還要高的戒尺正要打她手心,她娘二話不說叉着腰擋在她面前,那根戒尺在半空抖了幾抖,終究沒落下。
事情後來的發展她就不得而知了,她只知道那天以後,龍貓弟弟大老遠看見她就繞着走,中午吃飯也躲避着她,不到上課的木魚聲響,他絕不進學堂,落瑤倒是並不希望他這樣,一來,她少了和人吵架的樂趣,二來,她只能自己寫作業了。
落瑤躺在牀上回憶着陳年舊事,不由得一陣唏噓,古人誠不可欺,果然最毒男人心啊,不管是小男人,還是老男人。現在回憶起老男人邢易這幾天的行爲,簡直和當年的龍貓弟弟一模一樣,還有那閃閃爍爍的眼神裡,分明就是寫着“我做了虧心事”。
落瑤在一邊回憶一邊感嘆中,迷迷糊糊入了夢鄉,這幾天她喝了蕭楊送來的藥,就一直覺得暈暈乎乎的,而且不停地夢見與自己無關的稀奇古怪的事情,譬如今晚,她好像變成了一隻貓。
古老的蠻荒除了一望無垠的戈壁黃沙,壯闊瑰麗的落日棲霞,還有古城裡人煙稀少的長街棧道,那時候的世界沒有現在這樣界限分明,人妖神鬼魔魚龍混雜,各自獨來獨往,互相之間也沒有這麼多的複雜心思,只有弱肉強食這一條生存法則,但是,簡單的生活並不代表安全,而是危機四伏的氣息。
蠻荒的每一個夜晚過去,地上都會多出不少白骨骷髏,有時候是粘着血跡的皮毛或者衣服,偶爾一陣狂風掃來,將它們吹向另一處角落,亦或被埋入黃沙再不見天日,有野獸過來,往地上嗅了嗅,不停地扒拉幾下,叼出下面的骨頭,毫無眷戀地離開,日復一日,枯骨也變成黃沙,蠻荒依舊是那個蠻荒。
不同於這裡的死氣沉沉,落瑤發現自己長着一身華麗麗的皮毛,她生來就是仙胎,從來未體會過靈寵的感覺,即便在夢裡也很滿足,她舒展四肢享受自由,靈活地在孤零零的大街上穿梭,不可否認,她是隻非常漂亮的貓,所過之處,有不少人投來覬覦的眼神,更多的,是驚豔,還有不懷好意的人試着逮住她,她興奮刺激地在各種法術陷阱中閃避,酣暢淋漓的感覺令她不由得長嘯起來。
傳說中,蠻荒的第一神藥就是萬年出一次的洪荒神體,但是這種機會畢竟可遇不可求,即便遇到了,也沒這麼好的運氣能落入自己囊中,她沒有父母,沒有朋友,更沒有師父,只能靠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
不知從何時開始,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注意她,她敏銳的嗅覺覺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思索再三,恍然大悟,也許是身上這層皮毛太招眼,偷偷找了個泥潭子用爪子挖着泥巴往身上糊,唔,雖然這樣不堪入目了些,不過和自己的性命比起來,還是犧牲一下皮相吧。
她今天跑累了,不想動,故技重施用了障眼法隱去自己的氣息,懶洋洋地臥在一顆老槐樹下,血人家守株待兔,指望着能有什麼小動物走過來,剛好逮上一兩隻充飢一下,她舔了舔嘴脣,嗯,最好是隻松鼠,小倉鼠,也湊合,誰說貓一定要吃魚呢,她就是典型的例外。但是小動物沒有等來,卻迎來了一隻老虎精,落瑤眨了眨眼睛,但是依然沒有洞,她有障眼法,她不怕,可是這隻老虎,貌似不是她的菜啊。
老虎精似乎有點營養不良,瘦骨嶙峋,貓一樣的大臉擺在頭上,同樣是貓科動物,這隻老虎就有點不倫不類,惹得她笑了出來,等它反應過來卻發現已經來不及,老虎銅鈴一樣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它,而她的腦袋幾乎要碰到那張血盆大口裡黃黃的牙齒,嘴裡噴出的腥臭味讓它皺了皺鼻子,落瑤心裡咯噔一聲,她剛纔明明已經隱去了行跡,它難道能看得見自己?
老虎精眼裡閃過一絲笑意,居然開口說起話來:“你以爲躲在這裡我就看不見了?”她早就覺察到了,她似乎與其他走獸族類都不同,它們不用修成人形也可以說話,但是她能聽懂,卻說不出話,最多隻能發幾個語氣詞,落瑤想用爪子比劃一下,卻又垂頭喪氣地低下頭,因爲她欲哭無淚地發現自己完全動不了,老虎精得意的聲音傳來:“是不是覺得動不了?因爲你所在的這個地方早就被我下了禁制,就等着你上門而已。”
她以爲她在守株待兔,殊不知守株的老虎早就等到了它這隻小貓。
老虎精湊上來,在她身上嗅了嗅,眼裡的精光大盛,嘴裡腥臭的口水滴到她臉上,她不能動,只能忍着,老虎精吸了吸口水,道:“我該先吃你哪裡呢……”說完一口咬上她的後腿,落瑤閉了閉眼睛,卻沒有料想中的疼痛,哦,這是她的夢境,當然不會痛。但是如臨其境的真實感還是讓她出了一身冷汗,她睜開眼睛,卻沒有看到意料中那隻老虎精。
面前依舊是那片樹林,她半倚着那顆老槐樹,暖洋洋的日光被一片片的樹葉撕開,和槐花一起,零零散散地落下來,地上鋪滿了厚厚的樹枝和樹葉,老虎精躺在一邊,抽搐着身子,落瑤走過去看了看,突然發現自己又能動了,也對,下禁制的老虎精命不久矣,它的法術自然也跟着消失了,只是,是誰救了她呢?
身後一聲“吱嘎”的聲音,像是有人踩在了厚厚的樹葉上,落瑤緩緩地背過身去,逆着高高的陽光,她有點看不清來人的相貌,只能看見一個並不高大的輪廓,似乎是一個少年,少年的手裡拿着一根粗大的鞭子,一身灰色的行裝,微微起伏的胸膛讓落瑤猜測他就是剛纔殺了老虎精,救了自己的恩人。
少年走了幾步,明明滅滅的光影裡,落瑤看到他肩上落滿了槐花,星星點點,就像落下的雪花,英俊挺拔的眉毛,一雙率性無所懼的眼睛,線條剛毅的下巴,如雕刻出來的臉頰,造物主似乎格外偏愛他,賜予他如此天人之顏,因爲常年打殺的關係,他的身上依稀能看見不少深淺不一的傷痕,落瑤沒來由的心裡一跳,她還未弄明白這一跳究竟是爲什麼,少年已經面無表情地準備離開,彷彿只是順路救了她而已。
落瑤不由自主地跟上去,因爲一條腿受傷的關係,只能用另外三條腿勉強維持平衡,卻走不快。
跟了一小段,前面的少年似乎發現了她,停了下來,轉過頭蹙眉看了看她,落瑤突然覺得,他皺起眉來也是這麼好看呢,以前經常聽人說,什麼什麼眼裡出西施,雖然她年紀尚小,連西施是男是女都沒搞清楚,更不清楚這個西施到底長什麼樣,但是她覺得肯定沒有這個少年好看。
少年停下來,她也停下來,保持着一條腿懸空,三條腿直立的姿勢,稍微有點尷尬。
一晃神間,少年又往前走了,她也繼續埋頭往前走,也許是走得太認真,冷不防突然撞上一根柱子,還是一根暖暖的有溫度的柱子,落瑤皺着鼻子往上看,是少年的腿,再往上看,是少年冷冰冰似乎想吃了她的神情,她哆嗦了一下,嘴裡下意識地發出“嚶嚶”的聲音,希望能博得他一絲同情。
沒想到少年居然蹲了下來,一把把她提了起來,眼裡似笑非笑,落瑤連他說了什麼都沒聽清楚,只是覺得四肢沒有着力點很恐慌,她急得手舞足蹈,卻只能在半空打着轉轉徒勞無功。
就在這時,少年笑了出來,落瑤只覺得她從未見過這麼美的笑容,如果她會說人語,她很想跟他說:“你笑起來很好看,要多笑笑。”
可惜,這麼美的場景被他一句話打破了,因爲落瑤聽到他說:“哦,勉強能看出來是隻狐狸。”
落瑤懷疑自己聽錯了,她明明是隻貓啊,怎麼會是狐狸?等回過神來,又聽得他笑着說道:“既然我們有緣,以後你就跟着我吧,我叫蕭楊,今後我若有一個肉饃饃,你定有一半。”
漫天的槐花裡,他的笑容純淨明媚,溫柔如水。
原來,她不是貓,而是一頭血統純正的上古白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