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飛和小光半夜三更從市裡回來一週後的下午,鑫龍小區附近的一家商場在搞大型活動,其人流和車輛特別多,喇叭聲也是此起彼伏,而人們似乎對進出鑫龍小區的車輛的喇叭聲更加敏感,尤其是那種長時間響個不停的,看看會是一輛什麼樣的豪車已是其次,主要是想看看會不會又有什麼好戲上演,儘管多數時候令大家頗感失望,卻依然不厭其煩。
“嘀——”
突然響起的似乎已持續了十來秒的喇叭聲。周圍的人們紛紛循聲看去,那是一輛要進鑫龍小區的黑色寶馬車,卻被一個衣衫不整且蓬頭垢面的揹着個癟癟的帆布書包的中年男人堵在門口,那人正是宇飛在市裡碰見的那個買刀的人。任憑喇叭聲響,卻就是不讓開,料到十有八九將有好戲上演的人們紛紛圍攏過來。此時,喇叭聲停了,一張揉成團的五元錢由車窗拋出,並落在那人面前,那人看着那張錢冷笑了下,仍然沒有讓路。
“那個瘋子——”那司機下了車,不是別人,真是那個姓吳的。他指着那男人破口大罵道,“你要死就死到一邊去,別死在了老子的車底下!”
“大哥,那你打我啊。”那人輕視地說,“我倒是要看看你這人到底有多麼狠心!”
“哼,你這外地侉子也配老子打?”姓吳的人又罵道,“老子打你還不如打狗呢!”
“嗨——”從門衛裡衝出兩個保安,其中一個指着那人喊道,“出去!”
“您懶得跟他一般見識。”另一個保安先朝那司機笑了笑,然後回過頭厲聲質問那人道,“你是誰啦?擋在這裡幹什麼呢?你最好自動讓開,可別等我們動手!”
“我覺得應該是你們最好離遠點。”那人不屑一顧地說,“若是再不回到你們的狗窩去,可別怪我的人發火!”
此時,人羣中突然騷動起來,有七八個同樣衣衫不整且蓬頭垢面的男人一面撥開人往前擠,一面眼露兇光地盯着那兩蠢蠢欲動的保安。那兩保安頓時像被霜打了一樣,愣了片刻後灰溜溜地進了門衛,而人羣裡又恢復了安靜。
“大家有事好好說嘛——”瞬間也沒了脾氣的姓吳的人貌似想到了什麼,滿臉堆笑地說,“前幾天我好像在哪見過你,對了,是在電梯裡。哎,你不是一個水暖工嗎?”
“那只是我的副業。”那人微笑道。
“哦,是這樣。”姓吳的人點點頭問道,“說吧,你找我有什麼事呢?”
“大哥,我們找你找的好辛苦啊!”那人不慌不忙地說,“前年我們村人把辛辛苦苦種了一年的甜菜全都賣給了你,當時說好的去年給我們算錢,可我們村人去你家找你取錢時卻沒見到你,後來聽鄰居說你一家人早就搬走了,於是我們村人四處找了一段時間,可從沒見過你的面影,本來我們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卻沒想到老天有眼,讓我們在這裡遇到了你。唉,就算我們求你了,把欠我們的這點錢給了我們吧,求你了!”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換個地方去說吧。”姓吳的人面不改色地說,“走吧,我們去找個好玩的地方,邊玩邊把話說了。”
“在這裡說話比任何一個地方都好玩。”那人掃視了下週圍的人,並大聲說,“有這麼多人在這裡,大家正好可以給我們做個見證並評評理啊。”
“你不是本地人啊!”姓吳的人冷冷地說,“你是哪個村的呢?”
“這可是真的,你看看這些個清單就知道了。”那人從褲兜裡掏出一沓紙遞給他並說,“雖然我是外地人,但我能聽懂你們的話,想必你是個聰明人,也能聽懂我的話吧!”
“目前我手頭裡有些緊,且一下子沒有這麼多錢。”姓吳的人接過那沓紙看了看,並難爲情地說,“過幾天吧,過幾天你們再來取錢吧,反正現在你們知道我的住處了。”
“萬一你再搬家了呢?”那人故作擔心地說,“我們這些人雖然老實厚道,但也不至於愚蠢到這般地步。”
“你覺得我會捨得丟下這麼好的樓房嗎?”姓吳的人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說,“放心吧,這種東躲西藏的日子,我可是過膩了,何況爲了那點錢也不值得。”
“這點錢足夠你在這裡買兩套一百五十平的房子,卻買不了你現在開的這輛車。”那人嘲笑道,“房子搬不走,但能轉手賣了,而車子能開走,只要你給我鑰匙,我現在也能開到老家去。”
“我這些都是分期付——”
“行了,我不想聽你這些哭窮的話!”那人打斷姓吳的人的話,極其不耐煩地叫道,“痛痛快快地把錢付清了吧,我勸你還是別做這些缺德昧良心的事了,不然‘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
“看來是沒得商量了。”姓吳的人掏出手機苦笑道,“那好吧,我現在給我老婆打個電話,叫她去取錢來給你們,哪怕是貸款或借錢呢!”
“彆着急,我還有幾句話要說。”那人朝着人羣大聲叫道,“你們把這位大哥的家人的照片藏好了,記住他家目前是在二單元二十三樓東面的門。另外,必要的時候就幫那些真正老實的卻很自私的人們報警,且別忘了給媒體打電話!好了,現在你們做好隨時離開這裡的準備吧。”
姓吳的人頓時臉色變得蒼白不堪,猶豫了片刻後將手機緩慢裝進了上衣口袋裡。此時,議論紛紛的人羣也安靜了。
“我這買了沒幾天的傢伙今天或許可以派得上用場了!”那人突然從帆布包裡抽出一把尺來長的明晃晃的砍刀,然後指着姓吳的人叫道,“我離你只有兩三步遠,只要你叫來的人讓我看着不順眼,我這條爛命就會跟你這條金貴的命做個交換,除非你有槍。”
“難道你知道我會叫誰來嗎?”姓吳的人一臉平靜地問道。
“一清二楚,但只要他帶來的人沒我的人多,恐怕吃虧的會是他,就算是我今天吃了大虧,但以後他也有吃更大虧的時候,或許這一點他早就考慮到了。”那人點了支菸說,“不說這麼多了,你還是好好考慮一下吧,是打電話呢?還是發發慈悲把錢付清了呢?別忘了,我和我的人現在和以後都有的是耐心來陪你好好玩。”
姓吳的人傻傻地看着一輛輛從自己的車的另一側或進或出的車,儘管那些車窗的玻璃是半暢或全暢的,卻沒有一個人看他一眼。許久之後,他無奈地低聲說:“跟我去取錢吧,就在這附近的銀行裡。”
“既然是在這附近,那你就用不着開車了,我的人會幫你看着的。”那人一面將砍刀裝進包裡,一面笑呵呵地說,“大哥,那我們走吧,我這包估計剛好能裝得下那點錢吧!”
那人背上包與姓吳的人很快由人羣中自動讓出的一條路離開,並在十字口處橫穿過馬路徑直去了那家銀行。約莫半個多小時後,人們見他們從銀行走出來,姓吳的人垂頭喪氣地朝這邊走來,而那人提着那個鼓鼓的包上了一輛正好駛來的黑色摩托車離去,騎車的人是個身材瘦小的,戴着個全封閉式的黑色頭盔的後生。此時,人羣中那七八個貌似與那人一夥的人結伴也離開了,並朝汽車站的方向走去。還沒等姓吳的人開車進入小區,圍觀的人們已一鬨而散,大多數又去了搞活動那邊了。
幾天後,突然先是聽說黑疙瘩村的幾個人,包括村長在內,夜裡被一羣后生莫名其妙地闖入家中恐嚇着逼問的事,然後又聽說縣城裡的某些外地人,其中既有擺攤做生意的,也有在工地幹活的,竟無緣無故地似乎被同一羣后生欺負或打傷的事,一下子使得住在縣城裡的其他外地人平時連家門都不敢出,即使不得不走在大街上也不敢多說話,生怕惹禍上身了還不清楚爲什麼。其實,大多數人都知道這一連串的事情十有八九與那個姓吳的人被外地人上門討債的事有關,而那些後生十有八九是虎爺手下的小混混。又過了幾天,人們就再沒聽說類似的事了。
今天是趕曬的最後一天,也由於是最後一天,除了那些平時閒來無事的、喜歡熱鬧的和心情不錯的人外,那些平時忙得沒時間的、不喜歡湊熱鬧的和沒心情的多數也都來了,因此體育場裡裡外外的人流和車輛格外多,自然也是格外的熱鬧。好些人們等的就是這一天,因爲大多數商販們會在這天爲了多銷而讓利。這不,體育場裡到處能看見或貼或掛着“大減價”和“大優惠”的標語,同時能聽見商販們扯着嗓門的喊叫聲。即便如此,前來購買老早就盤算好的物品的人們還是要試着討價還價,若是遇到倔強的商販們權當白費了口舌,而若是遇到爽快的商販們,沾沾自喜不了多久便會嘆息着“再會買的也不如會賣的”的話。
下午兩點鐘時,好一陣子生意清淡的宇飛索性鎖了棋牌館的門,開車來體育場轉轉。將車停在離體育場不遠的路邊後,他隨着人流進入裡面。約莫閒逛了個把小時後,略感疲憊的他便從人羣中好容易擠出來,可上了車準備離開時,十幾個十來歲的穿着校服的小學生突然跑過來並圍住了他的車。
“小朋友,你們有什麼事嗎?”宇飛莫名其妙地問道。
“我們花的沒錢了,給我們幾個零花錢吧。”那個站在車窗旁且離宇飛最近的小學生一本正經地說,“不多,有兩千塊就夠了!”
“你們爲什麼跟我要錢呢?”宇飛不禁笑道,“我既沒有欠你們的錢,又不是你們的家人,甚至根本就不認識你們啊!”
“你就說給不給吧?”那小學生惱恨恨地問道。
“小朋友們,別鬧了。”宇飛不以爲然地說,“你們沒錢花該去找你們的爸媽要,而不是來找我。”
“我們找的人就是你!”那小學生突然大聲叫道,“別廢話了,你到底給不給呢?”
此時,路過的人不由得停下腳步並圍攏過來。
“那好吧,算我倒黴——”宇飛一面從錢包裡抽出一張五十元遞給他,一面無奈地苦笑道,“拿去花吧,快離我遠點!”
“滾!”那小學生一把打飛宇飛手裡的錢,然後破口大罵道,“你他媽的是在打發乞丐啊?老子剛纔說的是兩千塊,難道你耳聾了嗎?這點錢留給你自己去買褲衩吧!”
“你屁大個東西,怎麼就說話時跟牲口一樣呢?”宇飛惱羞成怒地吼道,“馬上滾開,小心我弄死你的!”
此時,十來米外的人也都循聲望來,並緩慢朝這邊圍攏過來。
“還不知道誰弄死誰呢?”那小學生突然從袖子裡抽出一把匕首,很快,其他的小學生也都從袖子裡抖出了匕首。那帶頭的小學生在宇飛面前揮舞着匕首叫道,“這是什麼東西,你給老子看清楚了,你有種把剛纔的話再說一遍!”
圍觀的人無不驚歎,有一些人不由得往後退了好幾步。
“是誰叫你們這麼做的呢?”宇飛沉默了片刻後,舔了舔嘴脣說,“只要你們告訴我,我就給你們兩千塊,或許會另外給你們加一千塊!”
“沒有人叫我們來,是我們看你不順眼!”那小學生用另一隻手拍打着車門吼道,“最後問你一句,給不給錢?”
臉色蒼白的宇飛有些不知所措,也不作聲。
“我們一起來數十下,假如他還不說話,那我們就每人在他的車上用刀子畫一幅畫;假如他敢下來打我們,那我們就在他身上畫畫。”那小學生朝其他小學生大叫道,“反正我們是小孩子,沒有人能把我們怎麼樣的!”
那小學生起了個頭,其他小學生立刻像玩遊戲一樣同聲喊道:“10、9、8、7、6、5——”
“停!”人羣裡突然有人喊了聲,正是寒梅,而九龍就站在她身後。她快速擠出人羣並將一沓錢遞給那個帶頭的小學生,然後溫聲細語地說,“小朋友們,姐姐這裡有一千五百塊,你們拿去花吧。聽姐姐的話,別在瞎鬧了。”
“不行!”那小學生瞅了眼寒梅手中的錢,然後朝她大聲叫道,“說好的兩千就是兩千,還差五百塊,不給那五百塊,我們還不叫他走。”
“用不了幾分鐘,姐姐就可以去對面的銀行再取五百塊來,可你們要答應姐姐一件事,怎麼樣呢?”寒梅笑呵呵地說。
“什麼事呢?”那小學生滿不在乎地問道。
“你們要答應姐姐以後可不敢再聽那些壞人的話再做這樣的事了,行嗎?”寒梅摸了摸那小學生的腦袋瓜說,“你們都是好孩子,如果你們的爸爸媽媽知道你們做這種事,那他們就會叫警察叔叔來教訓你們的!”
“行啊,那你去取錢吧。”那小學生猶豫了片刻後說,“我們不要小錢,就要每張都是一百的大錢。”
“不用去取了——”正當寒梅準備離開時,九龍從人羣中擠了出來。他一面從褲兜裡掏出錢夾,一面略帶生氣地說,“我這裡夠五百塊,拿去給他們吧!”
那小學生急忙從寒梅手中奪過錢,然後帶着同伴們一溜煙朝體育場裡面跑去,並很快消失在人羣中,圍觀的人們也一鬨而散了。
仍然坐在車上的宇飛的臉色略微好轉了些,卻依然不作聲,兩隻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些小學生跑掉的方向。
“宇飛,別生氣了,權當出去旅遊了一趟吧。”寒梅伸進手在宇飛的肩膀上拍了拍並低聲說,“他們都是些還分不清是非輕重的小孩子,別跟他們一般見識了。唉,他們做事可是不計後果的,若是真被惹急了,就什麼事都能做出來的!”
“寒梅,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裡吧。”一旁的九龍若有所思地說,“讓宇飛…一個人靜靜吧!”
“你們要去哪裡呢?”宇飛突然一面給九龍散煙,一面微笑道,“我送送你們吧,順便把你們的錢還了。”
此時的九龍和寒梅都覺得沒必要說些多餘的客套話,便微笑着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