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鬼的神情頓然變得極爲凝重。
她千叮萬囑的道:“這個秘密非同小可,你們千萬不可告知給其他人。據傳道派五經攸關天地大劫一事。其實以前我也一直都在苦苦尋找進入通天寶塔的辦法,但可惜此寶存於摘星樓之中,被大周皇室嚴加看守,萬難靠近。”
呂光想了想,接話道:“待得荒州事了之後,我們便立刻動身趕往京城。”
白鬼點頭道:“是,畢竟得先把其他同門解救出來。”
道林和尚收回望着呂光的視線,神情平淡如水,不再說話。
半晌後,白鬼開口問道:“姜家可否傳來了信?”
呂光搖了搖頭,儘管先前從姜顏傳回的信上來推斷,姜家準備了萬全之策,來截留鍾神秀和鍾無陵,但他心中極其清楚,鍾神秀乃是域外‘天行者’,其境界實力已不能單純的用修真者來定義。
已經過了多半個時辰,但姜顏後續的消息,卻是並沒再傳來。
所以現在呂光有些擔心姜家能否應付得來鍾神秀。
白鬼沉吟道:“姜如望那邊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呂光道:“但願如此吧。”
白鬼道:“無論怎麼說,起碼經過剛纔那一戰,黑尾猿雕都是不敢再現身了。”
呂光苦笑道:“但我們的目的,是殺死他,並非嚇唬他。此刻已然打草驚蛇,以後再想找到這麼千載難逢的機會,不容易吶。”
道林和尚寬慰道:“少了黑尾猿雕,對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縱使現在除不掉此妖,但來日方長,尊主也不必急在一時。”
呂光點頭道:“話是這麼說,可我心裡終歸還是有些挫敗感。”
白鬼微笑道:“如今王左王右已死,黑尾猿雕也不敢再出現。鍾神秀和鍾無陵有姜家來對付,在巫浪城裡,我們的對手,也就只剩下安南侯了。”
呂光沉聲道:“馬上就要到亥時了。”
白鬼道:“我們靜等即可。”
呂光忽然想起一事,皺眉問道:“綵衣她們去哪了?”
白鬼臉上露出一副高深莫測的笑容,緩聲道:“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窗外菸花綻放,夜色更深,千家萬戶同守歲,共迎新年。
……
落鳳坡的天空,此刻是白色的。
白如飛雪。
但林間地面卻染滿了鮮血。
上百名姜氏族人,這時盡皆倒在了血泊之中。
風,冷風呼嘯。
林中瀰漫着一股濃重刺鼻的血腥味,可想而知,之前發生在此地的那場大戰,是有多麼的慘烈。斷臂殘肢,滿地皆是,一眼望去,令人忍不住發嘔噁心。
鍾無陵也躺在地上。
此刻這位鍾家的掌舵人,已然氣絕身亡。
他還睜着眼睛,死死的望着遠處的姜白髮。
姜白髮的身上帶着斑斑血跡。
來到這裡的姜氏族人,只有他還活着。
他手裡的那顆明珠,在這時依舊流溢着耀眼璀璨的白光,將整片山坡,映照的恍如白晝。
他的神色看起來略微有些落寞。
鍾神秀卻並不在此地。
姜白髮滿臉無奈的搖搖了頭,長嘆一聲:“連‘發如雪’都留不下那麒麟之子,這天行者,的確是超然絕頂,非比尋常,自身擁有數之不盡的靈氣……”
他說罷此言,身形在原地一晃,便從林間消失了。
……
一刻鐘後。
巫浪城,某間客棧。
一隻雪白色的鴻雁,自夜穹深處飛來,降落到窗子上。
呂光眼神一動,邁步走向窗畔。
鴻雁撲棱棱的閃動着翅膀,發出一聲長鳴。
呂光靜靜聽完這聲鳴叫,而後轉身向白鬼說道:“果然不出我知所料,姜家並沒成功留下鍾神秀。”
白鬼的臉色也並無太大波動,她點了下頭,道:“鍾神秀乃是域外天行者,想要殺死他,談何容易?即便姜家動用了本族至寶‘發如雪’,只怕也是無濟於事的。”
道林和尚驚聲道:“發如雪!莫非姜白髮還沒死?”
白鬼冷嘲道:“姜氏族人行事一向小心謹慎,姜白髮年齡與你相仿,他的風災大劫,還差得遠呢,又怎麼會死?不過,這次姜家也算是下了血本,把姜白髮都給請了出來。”
呂光想了想,擡手撫弄着鴻雁的羽毛,輕聲道:“回去告訴顏姐,就說我知道了。”
鴻雁雙翅一振,轉眼離去。
道林和尚猶在吃驚失神,他凝目望着呂光的背影,忍不住問道:“尊主和姜家究竟是何關係,他們竟會如此捨身相助?姜白髮可是當年在天下十九州叱吒風雲的人物……”
白鬼打斷道:“是姜如望的女兒。”
道林和尚恍然道:“原來是這樣。”
呂光咳嗽了一聲,道:“鍾神秀從姜白髮手中逃脫後,必定會向巫浪城趕來。切記,他似乎能發出可以讓一切東西化爲烏有的‘死亡之光’,若是一會兒碰上了他,千萬得小心。”
道林和尚見他的鄭重其事,連忙頷首稱是。
白鬼亦微微點頭。
她很早就知道姜氏一族的上任族長,姜白髮並沒像傳言裡所說的那樣,渡劫不成,一命嗚呼。在那次她進入‘子崖福地’之時,她就感知到了福地之中,有股極強的氣息波動。
因此她對於姜如望一直隱忍不發的選擇,感到費解,照當前的局面來看,姜家明明有着能跟鍾氏一族決一死戰的實力,然則,三年前姜如望在遭受了鍾無陵的突然襲擊,落得個殘廢之身以後,竟是臥薪嚐膽,嚥氣吞聲,不發一言。
這豈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姜顏雖說是姜如望的親生女兒,可在事關家族興衰的這件大事上,白鬼斷定姜如望是有着自己的判斷和想法,姜顏到底在其中起到了多大的作用,這是要打一個問號的。
白鬼有心想提醒呂光,姜家可能並不如表面上所看的這般簡單。
不過,她心裡也十分清楚,姜顏對呂光一心一意,死心塌地,是絕對不會傷害呂光的,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那位城府極深的現任姜氏族長,姜如望。
眼前儘管事態的發展,並不盡如人意,但說一千道一萬,姜家也確實把鍾無陵給除去了,至於鍾神秀嘛……其實,白鬼倒真的希望鍾神秀能死在呂光手下。
當日鍾神秀猶如天神降世般,輕輕一擊,便使得呂光的神魂,差點兒湮滅。
這對呂光來講,無疑是一段難以忘懷的往事。
仇。
生死之仇。
所以,白鬼希望呂光能親手復仇。
鍾神秀逃走也好。
白鬼如是想着。
屋內靜寂無聲,三人均沉默了下來。
就在此時,屋裡忽然騰起一縷充滿着肅殺之意的神念力量。
白鬼臉色變了變,與呂光相視一眼。
道林和尚唱了個法號,低聲道:“你就是紫霄道尊?”
“小和尚,你還沒有資格跟本尊說話。”一個冷冽低沉的聲音徐徐升起。
呂光沉聲說道:“紫霄道尊,你接連以神魂之力,降臨太虛幻境,已然是觸犯了天條戒律,難道就不怕受到天譴懲罰嗎?”
“你居然知道天規?”紫霄道尊的語氣裡帶着種濃濃的驚訝之意,片刻後,他繼續說道,“看來我真是小瞧了你。”
呂光喝問道:“你究竟想做什麼?”
“本尊要殺你。”
“殺我?”呂光挑了挑眉。
“不錯,殺你。”
“若我所料不錯,你已是不能再在太虛幻境施展道術了。”呂光自信從容的道。
“你怎麼會知道?”紫霄道尊大吃一驚。
呂光閉口不答。
“本尊再度現身此地,是要警告你,若你仍然執迷不悟的想要阻擋域外天神的降臨,必會死無葬身之地。”紫霄道尊突然語調和緩起來,就如同是一個慈祥和藹的老者,在勸誡着一個年幼無知的人。
呂光哈哈大笑道:“你不是要我死嗎?照你這麼說,我一旦阻止了‘天魔’降臨此界,就會身死道消,那樣豈不是正如你所願,你該高興纔是,爲何又要提醒我不要這麼去做呢?”
“哼。不知死活的小小道人。”紫霄道尊冷哼一聲。
半晌後,呂光輕輕嘆了口氣,道:“他走了。”
道林和尚面色蒼白,身子都在控制不住的發抖,他擡手拭去額頭的冷汗,感慨道:“不愧爲太虛幻境自古以來尊奉的五大至尊之一,單單一縷神念,就已是令得老衲神竅震動,念頭飄飄欲散。”
白鬼比他也好不到哪兒去,同樣臉色慘白。
呂光仰首望了望天色,默默說道:“我有些想不通,按理講,修真者和修道者是解不開的生死仇敵,紫霄道尊身爲上古時代受世人敬仰的‘真神’,他本該和我們站在同一陣線,阻止天魔降臨的。可是,聽他話裡話外的意思,他竟是十分渴望,域外天魔成功降世。”
白鬼接話道:“我也不懂。”
道林和尚目光變幻不定,低聲道:“這其中肯定牽扯着一件極大的秘密。”
呂光道:“我還有一點想不通的是,爲何只有紫霄道尊能頻繁神魂顯形,降臨此界?那麼多大仙真神,獨獨只有他能無視幻境規則,不斷的神念顯化。”
白鬼沉默了會兒,道:“是天梯。紫霄道尊很可能是通過天梯來到此界的。”
“天梯?”呂光神情略帶的疑惑說道。
“是的。”白鬼的聲音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但她的眼睛卻漸漸地黯淡了下去,整個人就像是丟了魂兒一樣,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呂光用心思考着這一連串發生的事情,恍惚間,他感覺自己似乎抓到了一個十分重要的線索。可當他想要把心底的推測講述出來時,腦海裡卻又是變爲一片空白。
許多話堆積在嘴邊,卻愣是說不出口。
冥冥之中,他覺得自己彷彿落入到了一個大圈套。
他靜心思慮,一言不發。
白鬼也是滿腹心事,神色憂慮。
三人靜靜站在屋裡,再次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依據剛纔紫霄道尊那番簡短的說辭,呂光大致推斷出,此番鍾氏一族和安南侯密謀要召喚‘域外天魔’的這件事,其背後定然還有着‘上界’勢力的支持。
要不然,靖道司不會對其不聞不問,視若無睹。
要知道,靖道司一向自詡爲護佑蒼生的修真界領袖,他們更是深知‘域外天魔’的危險,可這一次,竟是對安南侯和鍾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實在是讓人有些費解。
靖道司如果要決意去做些什麼,是斷然不會顧忌任何勢力的想法與準備的,哪怕安南侯在荒蠻二州隻手遮天,可靖道司沒有理由會懼怕這個偏安一隅的諸侯。
何況,鍾氏一族在靖道司看來,也根本對他們構不成任何威脅。
即使安南侯和鍾氏一族聯合起來,可若是靖道司執意要阻止‘域外天魔’的降臨,那麼就一定會成功。然則,現在靖道司竟然是撒手不管,只有一個理由能把這一切解釋通——
那就是太陰真人也想讓這尊‘域外天魔’降臨到太虛幻境。
再綜合之前紫霄道尊那段沒頭沒腦的話,呂光心中霍然劃過一道亮光,他已是猜到,當今天下,恐怕有許多人,都想借助‘域外天魔’的力量,來清洗自己的敵手。
有關‘域外天魔’的傳說,呂光從剛一開始修道時,就頻頻聽人提起。
梅八角說過。
白玉京說過。
白鬼也同樣說過。
域外天魔和修真者同氣連枝,俱都練有氣功,不同的是,在傳說中,域外天魔還力大無窮,輕輕的一拳一掌,都能使得山河震碎,江水倒流。
呂光神遊物外,陷入沉思。
他想着想着,忽而想到一件事。
那是一件本該早已被他忘卻的事。
記得年幼時,他曾在夏日的一個黃昏,聽到父親和母親的一段談話。那段對話的內容,他本已忘的七七八八,可在這時,那個場景,突然又完好無缺的從腦海深處浮現了出來。
“周在禹後,那麼又是誰覆滅了大周王朝?”這是呂光母親溫婉輕柔的聲音。
“域外天魔。”這是呂光父親擲地有聲的回答。
“天魔本是修真者的鼻祖,他們又怎會親手將自己的‘孩子’扼殺在搖籃?”
“因爲天魔無情,嬉戲紅塵。他們只當太虛幻境,是一場遊戲。”
“遊戲?”
“對,一場遊戲一場夢。”
“可大禹真人也是修真者,爲什麼當年降臨於世的‘天魔’,卻未把太虛幻境焚爲一片火海?”
“大禹王朝,承繼天命;大周王朝,逆天而爲,所以我斷定未來的某一天,大周皇室必將被‘天魔’斬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