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胥一日,樓中千年。
摘星樓,又名摘星福地,可世人卻不曉得,這個被尊稱爲天下第一修真聖地的所在,卻是位於摘星樓的地底。
這豈非又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地下,有太陽,有星星,有月亮,有靈氣。
日升月落,斗轉星移,忽忽已過十年。然而呂光心知肚明,外界至多才過了一刻鐘,甚至還不到。
他實在想不通,爲何明明只是真人開闢出來的一處福地妙境,卻和外界時間流逝的速度,大相徑庭,判若鴻溝。
綠裙少女那嘲弄諷刺的眼神,彷彿猶在昨日。呂光清晰記得十年前,他開口說出華胥靈氣枯竭一事後,綠裙少女和那紫袍老嫗的反應。
她們二人的神色竟然十分正常,波瀾無驚,似乎早就知道了此事。呂光仍然不解,那爲何紫袍老嫗會問出那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外面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她口中所說的‘事’,除了星隕大劫,還能指向何事?
十年如一日,轉瞬即逝。
鐵牢固若金湯,上下左右均是嚴絲合縫的鐵板。
窗戶,一扇鐵窗,卻是開在一面鐵板的正中間。
窗戶恰好在呂光的眼前,與他平行。
他不用擡頭,便能望見滿山春色。
又是春天,遠處鳥語花香,陽光燦爛,而鐵牢內卻陰冷潮溼,如果不是有一些陽光,能從窗子落進鐵牢,呂光非得悶死不可。
越是在黑暗的地方,人就越需要陽光的照耀。
“喂,吃飯了。”
鐵窗外站着一個苗條纖細的身影。
綠裙少女依然是那副面容,她的眼角毫無一絲皺紋,她竟仍是十年前的模樣,俏麗明豔,充滿生機。
呂光現在已知道了她的名字——
綠珠。
她身上衣衫的顏色,永遠都是綠色。
她每次爲呂光送來的飯菜,都是白飯和涼拌野菜。
“喏,這是今年的‘定顏固命丹’,給你。”綠珠笑了笑。
呂光面露無奈,苦笑道:“容貌不變,時間遊走,這種感覺簡直是生不如死,真不曉得你是怎樣在這裡熬過每一日的。”
“習慣成自然,況且這樣有何不好,這難道不就是你們人類所羨慕的長生不老嗎?我在這裡生活一千年,外界只不過纔是一日。你這樣想,是不是心裡就舒服很多了呢?那些飛昇上界的元氣真人,恐怕也享受不到這種永生不死的樂趣吧?”綠珠眨了眨眼,笑容更加燦爛。
呂光點點頭:“你倒是會安慰自己。”
“本來就是事實。”綠珠滿臉執拗的說道。
呂光沉吟道:“現在外界的時間是不是過了一刻鐘?”
“身在摘星福地,你對時間流逝的概念,已越來越模糊不清了,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了。我確切的告訴你,你並不能把外界一天中的十二個時辰分割開來,與摘星福地的時間進行等同劃分。此地的光陰,忽快忽慢,有可能一百年只不過是外界的一瞬間。總而言之,此地的一千年,的確就是華胥國的一天。”綠裙少女神色悠悠,徐徐說道。
呂光怔住,臉上忽然露出一種很奇特的表情。
摘星福地,果然是一處妙境。他很好奇,能夠開闢出這等詭秘福地的真人,會是哪個境界高深的元氣真人。
黃氏一族的‘黃天’被公認爲這個世界,數萬年來,修真一途的最強者。古往今來,歲月蹉跎,無人可望其項背,然而,縱然是黃天,也並無此等絕頂神通,可以開拓出這樣一方天地。
摘星樓不知建於何朝何代,莫非此樓還要先於開天闢地之前?呂光現在是越來越琢磨不透這個夢境了。
呂光暗自思忖,照玉魂所言,此夢是‘天下十九州’上古時代中的某段歷史映照。玉魂也曾擲地有聲的說,‘黃梁’其人的一生,就是我的前世。但若果真如此,而今這個所謂的摘星福地又該怎麼去解釋?
冥冥之中,呂光有種感覺,若是他一直身陷在摘星福地內,便永遠都無法晉升成爲元氣真人。
何況,此地的禁制,只能由外界之人開啓,綠珠和那位紫袍老嫗,境界修爲深不可測,竟是也沒有辦法能強行破禁,離開這裡。
怪就怪在,十年時光,呂光的修真境界,居然毫無寸進。
在這個地方的天地間,明明充斥着濃郁純淨的大片靈氣,可當呂光將其吸收到氣海之內時,那些若有實質的靈氣,竟全都化爲了虛無縹緲的雲煙,一息間,煙消雲散,不在他體內留下任何痕跡。
事情的發展,遠比他想象的還要複雜。
呂光從進入這片玄妙怪異的空間後,就完全失去了主動,性命握於他人之手,猶如砧板魚肉,任人宰割。
幸好,綠珠雖是一個妖精,行事略微怪異,但脾性天真憨直,心地也還算良善,並未太過折磨虐待呂光。
只是,她總會纏着呂光,讓他來講述一些外界的所見所聞。她有時候真的很像是一個純真無邪的少女,可有時她卻又像是一個歷盡滄桑,品味過世間酸甜苦辣的老女人。
她的心情忽好忽壞,愉快時和憤怒時,就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好的時候,她就會對呂光和顏悅色,笑意綿綿;壞的時候,她儘管還不至於毒打凌辱呂光,但卻會兩三天不來送飯。
所以有時呂光會一餓就餓上許久許久。
瞎子也能看得出來,綠珠今天的心情委實不錯,呂光趕緊趁機與她多聊幾句,以期能夠從她的隻言片語中,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呂光身上那件金線鑲邊的錦袍,早已漿洗的發白,失去了本來色彩。足足十年,他都穿着這件衣服。
偶爾綠珠心情大好之際,她會主動提出,要爲呂光洗衣服。洗是真洗,她拿着呂光脫下的衣服,在潭水中略微一涮,這便是她所說的漿洗。
饒是如此,呂光也得謝謝她。若非這樣,他待在這個不見天日的鐵牢裡,身上非得發黴腐臭,生瘡腐爛。
呂光有一句沒一句的和綠珠閒聊着,看似都是一些不找邊際的閒言瑣語,然則呂光卻是在用心分析着綠珠所說的每一個字。
就在這時,他忽然插話。
“依你之言,華胥國豈不是馬上就會迎來第二重劫難?”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驚訝與詫異,他本來以爲,五劫之事,只有他一人清楚瞭解,但聽綠珠話裡話外的意思,卻是對星隕大劫之後會發生的災難異變,知之甚詳。
綠珠意味深長的笑道:“你休想套我的話。”
呂光輕咳一聲:“你多慮了,眼下我身陷囹圄,還不知猴年馬月能離開此地呢,就算你向我和盤托出,講明一切,我也……”
話未說完,綠珠便出言打斷道:“你不用枉費心機,妄圖從我這裡獲知到某些隱秘之事了。你身爲‘黃天’後人,銜玉而生,乃是通靈寶玉的主人。我們摘星一脈,不想得罪你,因此,你知道的越少,將來反而就會對我們越加寬容。”
“你還真是聰慧靈敏吶。但我不明白的是,你說你們師徒二人,只遵從玉簡主人的命令,可那塊玉簡,乃是華胥皇氏的全部族人共同所有。這豈非是件很矛盾的事情,你能不能告訴我,誰纔是這塊玉簡的真正主人?”呂光不再旁敲側擊,直言相詢。
綠珠有些猶豫的看了他一眼,晶瑩發亮的綠色瞳仁間,閃爍出一抹神往崇拜之色,思慮半晌,而後一字一頓的說道:“華聞天。”
呂光動容道:“女帝華聞天!”
“對。”綠珠頷首道。
呂光忽的驚“咦”一聲,望着窗外的春日山景,脫口說道,“你看,天怎麼變成紅色的了?”
突然,一股濃重強烈的刺鼻焦味,飄進鐵牢。
剎那間,空中紅光迸射,激盪四溢。
呂光凝眸向牢外看去,這裡居然還能着火?
天空頓時白煙滾滾,猶如傍晚時分村落里正在做飯的情景。
焦味,白煙,火光。
鐵壁上傳來的溫度越來越高,呂光強忍着身體上所傳來的諸多不適,難聞的氣味雖然讓他呼吸漸漸不暢起來,可是他的心念卻是在快速的運轉着。
火越燒越旺!
這也就證明着,火併非是在遠處燃燒,而是就在鐵牢四周。
“呲~~呲~~!”
碎響不斷,空中瀰漫着濃濃的煙霧。
綠珠回身望向遠處的山谷,眼眸一寒,冷聲喝道:“孽畜,又出來興風作浪。看本姑娘今天怎麼收拾你。”
恰在此時,窗外出現了一扇火紅色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