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這是羣雄並立烽煙四起的亂世,但仍是一個尊卑貴嚴的年代。飛虎侯賜邸因爲其主人的緣故,從無其他王公顯貴府邸那種冠以“威嚴”之名的死氣沉沉。用前世時的話來說,長久以來都充盈着極具人性化的和諧。而楊致毫無徵兆展現的冷酷,在短短几分鐘之內就親手毀了這一團和氣,讓很多身在其中的人驀然記起了今夕是何年。
人的心理往往非常微妙。楊致明知府裡各方牛鬼蛇神都有,也明言無意詳查究竟,但猛然唱過這麼一出之後,人人都以爲這位大爺是有意衝着自己來的。這正是楊致想要的效果,徐文瀚與秦空雲甫一進門聽聞此事,只從牙縫中冷蹦出兩個字:也好。
常三一直寡言少語,與徐文瀚和秦空雲彼此已不陌生,二人都知道楊致能看得上眼收爲心腹的定非常人,連楊致都是與之兄弟相稱而不名,二人自然也不會拿他當下人相待。常三雖跟隨楊致不久,但已諳熟其秉性,知他從不無的放矢,不會妄開殺戒。見三人相晤密謀,很自覺的欲出書房迴避。
楊致叫住他道:“常兄須知四周有何動靜瞞不過我的耳目,屋外風寒夜冷,何必妄自去受凍?你且寬坐,與我們一同喝上幾杯吧!我稍後還有事交託於你去做。”
常三眼中掠過一絲暖意,還是會擺正自己的位置,躬身謝道:“承蒙侯爺看重,真是折殺小人了。三位都是當世頂尖俊傑人物,能從旁執壺伺候已是小人之福。”
楊致也不嗦勉強,由得他去了。將今日小廝傳來的三條消息與故意尋釁殺了一名侍衛地用意簡單說了:“這回是騾子是馬少不得拉出來一遛了,二位哥哥作何想法?”
值此非常時期,三人同是氏地專屬服務對象,對情報的通報共享不存在厚此薄彼。二人會意一笑,秦空雲道:“三弟,你這是在考我們吶?我只能保證消息絕對真實可靠只關心扔下去的那幾百萬兩銀子會不會打了水漂,剩下的就是你和大哥的事了。”
楊致似笑非的道:“不見得吧?別的且不說,過年時節不管是豪門富賈還是小民百姓,花起錢來手腳都會格外大方些。街肆間諸多物品供應較之平時遠爲充足,縱有那麼一兩樣價格略有上揚,那也顯不出什麼,也沒幾個人會過分在意,例如說糧食。據我估算,如無太大意外,太子當護衛聖駕在正月初十前後一兩天抵達長安,而那時也正好是年後開市地時候。人總是要吃飯的,不管將來大夏風雲如何變幻,擺在上位者面前的第一要務,就是安撫民心維護穩定局面。與萬里錦竹江山相比,不惜血本花上幾倍乃至上十倍的價錢買些糧食平市,那又算得了什麼?”
“二哥也忒會說笑,有道不見兔子不撒鷹,賢父子是那麼好相與地人麼?賬面上狂賺特賺自不待言,即便太子得手上臺,一時半會也是投鼠忌器有求於秦氏,不敢也不會拿你們怎麼樣。
:;賢父子的能耐,狠撈一筆之後大可從容籌劃全身而退。我當初就該拿出個一兩百萬銀子入股分一杯羹,想想還真是後悔啊!居然白白錯過了這麼一筆坐贏不輸地好買賣!這還是小事,二哥你就真敢保證今日傳回的消息真實可靠?”
致這番話說得十分露骨。與當面揭露氏父子大發國難財並無兩樣。更直言質疑消息地真。
秦雲訕訕把話說透道:“不是還沒來及與大哥和三弟細說麼?家父曾有嚴囑。秦氏三代之內或與出人頭地地功名無緣。所謂無利不起早。人生在世所爲何事?銀錢乃秦氏安身立命存世之道。若不是想搏得些許彩頭。此番又何必下那麼大本錢?此間並無外人。明人不說假。十月二十四日夜間第一撥襲擊聖駕地死士。乃是受我秦氏所遣。其用意有三。一是爲一試護駕人馬深淺。二是爲拋磚引玉。三是爲攪製造迷霧。讓太子、寧王、康王三系人馬相互猜忌以毒攻毒。”
“二弟地意思是。其餘兩夥死士必定是寧王與康王地人了?”徐文瀚察覺到了楊致與秦氏在切身利益上地微妙差異。略一皺眉。就着秦空雲地話題說了下去:“如我所料不差。皇上所患地乃是風疾之症。此症雖然兇險異常藥石難尋。但若未在發作之時當場斃命。那便長則幾年短則數月。只怕會要拖些時日了。”
“曾子所謂地三人成虎。說地正是人言可畏。如今太子弒父篡逆地流言滿天飛。說太子對此毫無顧忌絕無可能。太子本就是其心可誅兵行險招。皇上若在班師途中暴病而亡。豈不等於坐實流言非虛?要知道。手中無兵一直是太子最大地軟肋。我想他現在最爲擔心地。就是兩個手握重兵地弟弟會因此有了起兵討逆地口實。皇上性命猶在卻又無力視事。對太子最理想不過了。不僅流言不攻自破。登上皇位地實質障礙也復存在。他只是需要有點耐心罷了。”
“事實上若是皇上現在駕崩。無論是對太子、寧王、康王還是我們。都沒有半點好處。太子擔心坐不穩皇位。將來甚至出現大夏三分地局面。寧王與康王要麼咬牙認了新地君臣名分。要麼就此擁兵翻臉。我們若能僥倖得以瓦全。即便能爲新君所容。恐怕也無心無臉再做大夏之臣了。於此節而言。皇上如今至少已無性命之虞。這場重病倒未始不是皇上之福。”
楊致皺眉道:“老徐。你到底想說什麼?就不能說點讓人一聽就懂地大白話?”
徐文瀚苦笑道:“這世上能讓三弟看不懂的事,只怕還不多。簡單說吧,這幾條消息就我理解包含了三層意思:一是現在已沒有任何人有理由要取皇上性命,太子纔是造成今日這一切地罪魁禍首,他若一死便是一了百了大家都省心了。我敢說三撥死士號稱襲擊聖駕,其實都是奔着要太子地腦袋去的。不但如此,我可斷定還會有第四撥、第五撥。”
秦空雲聞言兩眼放亮的望向楊致,楊致沒好氣的堵住他道:“你別這麼看着我!你是想說不如索性讓我出手行刺殺了太子吧?不妨老實跟你說,當時我血戰餘生之後,直回朔方與繞道突厥王庭都是在賭命,刺殺拖都可汗既是痛惜一萬精騎全軍覆沒激於義氣,又左右是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有道是蝨子多了不怕癢,也勝在絕對出乎突厥人的意料。之所以一擊得手,其時、其心、其勢缺一不可。此一時彼一時,太子不是拖都可汗,我也不是以行刺帝
的專業戶。咱們該怎麼陪太子玩就怎麼玩,大哥你
倒不是楊致沒有去刺殺太子的那個膽量。
拖都可汗好歹是敵國首腦,太子可是堂堂大夏儲君!即使刺殺成功,不管是誰白撿了這個天大地便宜,新君繼位爲了坐穩江山,少不了要和稀泥籠絡諸方勢力,那時候不選你做替罪羊誰做?想當年曹魏在司馬氏擅權之時,成濟奉賈允之命誅殺高貴鄉公曹髦,按理說應該是爲司馬氏立了大功吧?結果事後被司馬昭以“大逆不道”爲由,成氏一族數百口連根毛都沒給他剩下!將來跟政客去擺功勞講道理,你他媽當我是白癡啊?
縱然是太子成功上位,他一時半會拿了你秦氏無可奈何,大概也不能拿我楊某人怎麼樣。
我現在家有老父嬌妻又身家不菲,憑什麼把他們都搭進去冒那個險?走到哪兒不能過美滋滋的小日子?大不了屁股一拍不在大夏混了嘛!你當老子是古惑仔呢?
徐文瀚嘆道:“三說得不錯,刺殺敵酋關乎國家民族大義,與行刺太子絕不可相提並論。不管太子能否得手,他是功是過史家自有公論,但行刺儲君的罪名不是一般人所能揹負的,幾撥死士無一活口就是這個道理了。可三弟在大夏實在太有名了!再說勝負尚未分曉,又何須冒此大險?”
秦空雲也是一時興起,話沒說出口就被二人剖了個乾乾淨淨,頓時滿面羞慚:“是我想得岔了。三弟,望你切莫。”
楊致不以爲地笑道:“沒什麼。咱們自家兄弟說話都不能隨便些,你倒是累不累?”
徐文瀚輕咳一聲拾回前的話題道:“水無常形,兵無常勢,凡事都會因勢生變。皇上病成廢人,你們以爲太子、皇后與衛肅就不怕夜長夢多?其餘兩撥也不一定就是寧王與康王地人,還可能是太子方面的苦肉計。聖駕遇襲,則大可堂而皇之催動護駕大軍急趕回京了。”
“上若不是已成廢人,難保寧王與康王不會幹出其他什麼事來他們大概也沒指望遣派的死士真能殺了太子,當然能成功狙殺是最好。如今只要皇上一天不死,太子就一天做不了大夏皇帝。二王遠離京城擁兵自重,既是優勢又是劣勢。眼下只要皇上不死,未來就有變數可言,他們還可以寄希望於日後與太子慢慢周旋。目前這種局勢對大夏而言,無疑是件好事。我可料定,只要太子一進京,寧王與康王請求回京朝覲與述職的奏章也該到了。”
空雲皺眉問道:“難道……他們就不擔心是送肉上砧板,讓太子給一勺燴了?”
徐瀚眼睛都不眨的答道:“你說太子有那個能耐麼?他們同爲皇子,兄弟那麼多年,誰還不清楚誰的底細?寧王與康王各有班底,統兵在外獨當一面是不假,根基卻還是在長安。何況太子只求儲君之位鐵打鋼鑄,首先一定會以南楚與北燕戰事不容懈怠駁回二王所請,待長安局勢平定後,再召他們回京朝覲述職。”
楊致笑道:“你們真是越說越遠了!大哥你磨嘰半天才說了第一層意思,第二層呢?”
“第二,聖駕昨日黃昏才抵達洛陽城郊,而護駕先鋒部隊卻已先行進駐洛陽,此中亦有蹊蹺。說明太子身邊地人並非全是草包,也學會隱真示假了。一前一後兩處人馬必有一處是假,又或兩處都是假。是真是假對我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先前估算聖駕返京地時間,應該要大大提前。你方纔說是在正月初十日前後,我看未必。我們只能當做正月初五日,也就是以七天的時限來安排應對事宜。”
楊致略一思索,贊成道:“有道理。”
“第三,太子那頭急趕回京,衛肅這頭自然必須確保萬無一失以作接應。捏死了宮禁與城防,就等於整個長安盡在其掌握。若讓他做得滴水不漏,那我們所做地一切都只是紙談兵了。”
楊致搖頭道:“在我看來,我沒有親眼見到皇帝之前,那我們所做的一切都稱得上是紙上談兵。現在說皇帝地命運大夏的命運,都不爲過。今日我請你們前來以及找殺了那名侍衛,除了商議如何應對宮禁與城防,還必須以聖駕屢次遇襲爲由,在這兩日內促成派兵出城接駕。”
秦空道:“我們今日又何嘗不是爲此而來?此刻我才明白,你殺的那名侍衛,委實殺不可言!”
徐文瀚點頭附和道:“正是。太子的脾性與才智,衛肅自是心中有數,對他能否應付屢遭死士刺殺恐怕擔足了心,所以衛肅的心態對派兵接駕的心態必定十分矛盾。”
“觀其用兵可知其人,衛肅在朔方抵禦突厥長達十年,見功在守而不在攻,足見其素以謹慎沉穩見長。依三弟往日的名頭和現在儼然凌駕於監國重臣之上的欽差大臣聲勢,以及你回京之後的一系列動作,衛肅絕不可能絲毫放鬆對你的警惕。但在這個時候他以求穩爲第一要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絕不會來招惹你!二弟所言不差,今日你殺了那名侍衛在衛肅與趙天養的底線上踩一腳,並沒什麼壞處,倒會加快衛肅下定將賭注押在你身上的決心!”
楊致惑然問道:“你是說不用我們費神,衛肅就會主動推舉我領兵城接駕?”
“那又如何?你總不能公然率兵剿了太子吧?今日已是臘月二十八,這除夕守歲之夜你怕是不能在自家府裡過了。”徐文瀚答道:“那名侍衛死得也忒憋屈了些。時候已然不早,我看趙天養今晚是不會來了。即使來了,十有八九還得打落牙齒往肚裡吞,強裝笑臉給你賠個不是。”
徐文瀚話音未落,常三一直從旁伺候靜聽不敢插言一字,突然略一皺眉,小聲道:“侯爺,有人急步往這邊來了!”
楊致笑道:“無妨。怕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三人收住話頭等得片刻,只聽阿福在門外大聲通稟道:“少爺,越王殿下駕到!說是因公夜訪有事垂詢於您,正在前廳奉茶侯着呢!”
越王殿下?滑不溜秋的趙啓?不是內廷禁衛將軍趙天養?三人面面相覷,楊致愕然嘀咕道:“小王八蛋這個時侯還來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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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書一定會寫完,太監的不會!要太監也不用等到這個時候,早進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