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將目光轉向一旁的薛清,譚嗣同記得她是昨日陪在若寧身旁的宮女,思付片刻,他問道:“你是薛清?”
薛清點點頭,道:“大人若是能幫娘娘申冤,奴婢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譚嗣同有些驚訝,他還沒有發問,這個女子卻已經猜到,實在是個聰慧的人。
“你怎麼知道你家主子是冤枉的?”譚嗣同反問道,“奴婢跟隨娘娘兩年,自知娘娘心地善良,必定不會殘害珍妃皇嗣。”薛清不緊不慢的說道。
“或許,只是無心之失呢?”薛清聽罷低眉,又道:“若是無心之失,娘娘被軟禁也是應該。可這無心之失未免也太過巧合。”
“哦?怎麼說?”譚嗣同繼續發問,“奴婢在宮中服侍各宮主子也有幾年光景了,不是沒有遇過宮殿走水之事。但這觀星臺卻並沒有發生過走水之事。”
薛清分析着,又道:“觀星臺高聳至極,高處空氣稀薄不易着火,即使是小火星也不可能引起那麼大的火勢,所以這火來得奇怪。”
頓了頓,薛清看向譚嗣同,一字一句道:“奴婢認爲,這火是有人故意放起,目的便是讓珍妃流產。”她言語那樣的篤定,顯然已經分析透徹。
譚嗣同讚許的望着她,若寧身邊有這等聰慧的婢女,也是她的幸運。可這顯而易見的道理,連薛清都明白,爲何光緒偏偏不懂。
“你昨晚看到了什麼嗎?”譚嗣同也不再兜圈子,直接了當的問道。“沒有,當時太混亂了,什麼也沒看清。”
薛清遺憾的搖搖頭,當時她和蓉兒若寧都衝散了,待她看到若寧的身影,已經是若寧倒在了地上。
原本以爲能從薛清這裡得到一些線索,現在看來還是毫無頭緒。現在最棘手的問題在於,沒有人相信這不是意外而是一場陰謀,現在若寧實在百口莫辯。
見譚嗣同面色凝重,薛清擔心的問道:“大人,是不是……”沒等她問完,譚嗣同打斷了她,他勉強笑笑,吩咐道:“好好照顧你們主子,其他的事交給我。”
說完,他大步走出了重華宮,他要抓緊時間,快一點查出真相,若寧便能早些獲救。他出了重華宮,隨後便趕去了觀星臺。
緩緩走上觀星臺,大火昨晚已經撲滅,但空氣中依然瀰漫着燒焦的味道。觀星臺上一片狼藉,有些桌椅被燒燬,有些被打翻在地,凌亂不堪。
閣樓已經燒得面目全非,譚嗣同繞過閣樓頂掉下的房樑,走到閣樓中間。他站在廢墟中,腦海中不斷思索着昨夜的每一個畫面,每一個動作。
突然身後一陣響動,“誰!”譚嗣同瞬間回過頭吼道,“譚……譚大人,是我。”一個身影從臺階口鑽了出來,正是小安子。
“怎麼是你?”譚嗣同蹙眉,小安子匆匆走了過來,福身道:“譚大人,是皇上派奴才來找您的。”
“皇上要見我?”譚嗣同心中不免有些忐忑,現在的光緒心中的怒氣依然沒有消,他要見自己做什麼?
懷着疑惑的心情去了乾清宮,待小安子通報完,他便被請了進去。書房中只有光緒一人,他拄着額頭沉思,顯然這件事也讓他傷透了腦筋。
“微臣參見皇上。”譚嗣同高聲道。光緒微微擡眼,道:“平身。”他的聲音很是疲憊,顯然昨晚也是一夜未眠。
“你去見過若寧了?”躊躇再三,光緒還是問了出來,“是。”譚嗣同重重點頭,“她怎麼樣?”“不好,一點都不好,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懲罰自己。”
譚嗣同不忍再說下去,光緒只是微微嘆氣,始終不語。譚嗣同突然擡起頭,他瞪着光緒,質問般的口氣問道:“皇上當真認定,是若寧害死了珍妃的孩子?”
光緒隨即擡起頭,迎上他堅毅的目光,“朕知道這件事不能全怪她……”“不皇上,這件事若寧也是受害者!”沒待光緒說完,譚嗣同便搶着說道。
光緒靜靜的望着他,並未與他爭辯。現在的他,比昨晚要冷靜許多。
“壯飛,朕知道你心急幫她,可這片面之詞朕不會輕易相信。畢竟死的那個,是朕的親生骨肉!”
光緒的言語加重了力道,他雙手扶着桌子的兩端,手背的青筋明顯暴露出來,譚嗣同感受得到,他是強壓着自己的怒火。
“皇上又爲何一口咬定是若寧的過錯呢?”譚嗣同再次爭辯,他知道如果激怒光緒,他現在就有可能被轟出去,只是如果現在不說,恐怕他再也沒有第二次說的機會了。
“譚嗣同!”光緒低聲吼道,他突然起身,走到譚嗣同面前,俯下身貼近他的臉,一字一句道:“你真該用你的腦袋好好想一想,現在的你已經不是那個冷靜的譚嗣同了。”
“皇上說微臣不冷靜,皇上此時又真的冷靜嗎?”譚嗣同依然不懼光緒的目光,他淡淡的開口,道出了光緒心底的不平靜。
光緒不言,他依然瞪着譚嗣同,片刻之後,他轉而起身,背對着譚嗣同,有些無奈的道:“朕給你時間去查,不過你記住,只有三天。”
“多謝皇上!”譚嗣同急忙領旨謝恩,他怕自己再猶豫片刻,光緒就會改變主意。
“希望真相,是我們所希望的那樣。”光緒依然背對着譚嗣同,他看不到光緒的表情,但他明白,光緒也是從心中期盼着,一切都與若寧無關。
黑暗中,一個女人手拿一件精美的繡品,專心致志的繡着,一針一線都不敢馬虎。另一個身影走了進來,跪到她面前。
“主子,皇上已經命譚嗣同徹查觀星臺走水一事了。”“哦?他果然還是懷疑了。”女人笑道,手中的針線沒有停。
“主子,我們該怎麼辦?”“慌什麼,又沒查到我們頭上。”女人不緊不慢的說道,眉目間沒有一點擔心,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不久之後,他們就會發現,不查還好,這一查下去,牽連的人可就更多了。”女人冷笑,她又道:“越多的人捲入這件事,我們獲的利也就越大。”
“主子已經有了對策?”跪在地上的人好奇問道,女人沒有回答他,她思付了片刻,語氣威嚴的道:“告訴我們的人,先靜觀其變,我倒要看看,他究竟能查出什麼來。”
“是。”黑衣人正打算領旨退下,女人又叫住了他,“等一下!”“主子還有什麼吩咐?”女人好似突然想起了什麼,緩緩問道:“後宮之事皇上爲何派朝中大臣干涉,還偏偏是譚嗣同?”
“這個奴才也不清楚,只是聽說今早譚大人拿着皇上給的令牌去重華宮看過寧嬪,之後主動請求皇上讓他查清此事。”黑衣人如實答道。
“哦?他去見過寧嬪?”女人挑眉,她突然輕笑了起來,“看來他們兩個的交情不簡單嘛,怪不得在避暑山莊的合作那麼親密無間。”
她將親密無間幾個字說的很重,隨即又吩咐黑衣人道:“你馬上出宮,務必給我查清譚嗣同和寧嬪的關係!”
“是!”黑衣人一個跟斗飛身而走,此時黑暗中只有女人自己,她纖細的玉手輕輕撫摸着膝上的刺繡,展開笑言道:“寧嬪啊寧嬪,看來以前我真是小看你了,你的幫手,還不止一個呢!”
若寧遭軟禁一事也引發了許多人的不滿,熙寧便是第一個,知道光緒竟然這般對待若寧,他暴跳如雷。要不是蘇凌攔着,他險些衝進了皇宮找光緒理論。
他對光緒不滿的情緒直接宣泄到了朝堂上,但凡光緒同意的事,他都要爭執不休,氣的光緒差點把他拉出去砍了。
李鴻章還是十分謹慎的,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審時度勢果真一流。在沒有了解清事情的原委時,他不會輕舉妄動。以他對若寧的瞭解,這丫頭十有八九是被別人算計了。
若算計若寧的人只是爲了除去珍妃和她,身爲李家的女兒要是學不會自救,那她活在宮中也是毫無作爲。若這件事還牽扯到前朝變法,他便不能坐視不管。
除了李鴻章和熙寧,慈禧也向光緒施壓,在她看來珍妃的孩子沒了是她罪有應得。無論若寧是不是故意的,她都幫了自己一個大忙。
或許是一種牴觸情緒,越是有人向光緒求情饒恕若寧,他便越是不肯放過她。他想不清,爲何她犯了這等錯誤卻偏偏讓人恨不起來,連光緒自己內心也有一個聲音時不時提醒他,不是她的錯。
光緒壓制住心底的聲音,他不想再去想若寧。這幾日他只要一靜下來便能想起若寧當日委屈的目光。
他漫步在宮中,竟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重華宮門口。有時候越是刻意要避開,往往會令自己更加靠近。無論是對一個地方,還是對一個人。
默默地佇立在門口,光緒看不到宮中的樣子,更看不到此時若寧的樣子,重華宮的大門被緊緊鎖了起來,是他親自下的命令。
光緒嘆了嘆氣,不想再待下去,他轉身離開。一回眸,看到了站在他不遠處的載恆。載恆款款向他走來,笑着福身道:“參見皇兄。”
他隨即起身,扭頭望了望遠處的重華宮,又看了看光緒,道:“皇兄來看寧嬪?”“沒有,朕只是經過。”光緒死不承認,他瞥了瞥載恆,似笑非笑的問道:“你也是來給她求情的嗎?”
“求情?當然不是。”載恆面露驚訝,他乾笑幾聲,又道:“載恆知道皇兄不喜歡太多人干涉這件事,所以載恆認爲,寧嬪是一定要罰的。”
他脫口而出,光緒挑眉看着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哦?這是爲何?”光緒反問。載恆雖然頑劣,又與若寧有些許隔閡,但他並不是雪上加霜之人。
“寧嬪目中無人,在觀星臺衝撞珍妃,害她險些流產喪命。單憑這一條,皇兄完全可以將她處死。”載恆說的聲色俱厲,字字鏗鏘有力,震撼着光緒的心。
“不,若寧她罪不至死。這件事另有隱情,就算真的是她衝撞了珍妃,也定是無心之過。”光緒脫口而出,他不知自己怎麼了,在別人詆譭若寧的時候,他還是不自覺的替她辯解。
光緒突然停了下來,只見載恆正意味深長的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