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被他帶到了他的寓所,身上仍然裹着他的睡衣,她的心裡仍然在發抖,視線裡,他已經在穿衣服了。格子的T恤,牛仔褲,衣服穿完,他便拿起了手機,先是打了報警電話,接着是120。電話打完,他又轉過身來,望向她的眼神很是深邃還有憐惜。
他走過來,輕輕拈起了她的下頜,眸光溫柔又有些沉重,“回去吧,一個獨身女人不適合住在這裡。”
“涼子。”桑桑忽然間開口,眸光擔憂,“你會不會坐牢?”
她的手指在發抖,聲音也在抖。
沈涼晨卻又轉過身形,深沉的聲音從他的背影處傳過來,“如果我坐牢,你就去和葉皓南複合吧!”
他似乎是在和她說告別的話,好像,他以後再不能和她相見了似的。桑桑心裡一陣揪緊,眼淚流出來,而他,卻已經大步往外面走去鑠。
外面警笛轟鳴,接着是救護車的聲響,整個小鎮剎時間沸騰起來。桑桑站在他的寓所裡,可以聽到隔壁她住過的地方,一片紛亂的聲響,耳邊傳來人們尖厲的叫喊:“殺人啦……”
桑桑呆呆地站着,腦子裡幾乎是空白一片。
沈涼晨沒有再進來,他被警察帶走了。當一切歸於寂靜的時候,她跌坐在沙發上,忽然間哭了起來。
天亮以後,警察再一次來到她的寓所外面,這一次,是來找她的。桑桑也被帶到了警局。警察詳細地詢問了她當天晚上的事情,桑桑控制不住自己,一邊說一邊掉眼淚,不是別的,而是怕沈涼晨,真的會因此而入獄。
“警察大哥,我男朋友他怎麼樣了?他會不會坐牢?”筆錄完畢,桑桑迫不及待地問。
“這個……有可能。”警察深沉的說。“正當防衛沒有錯,可是如果造成犯罪人死亡,防衛過當,就有可能會坐牢。”
桑桑的腦子裡猛然想起,沈涼晨舉起椅子那砸向罪犯的最後一下,那會不會造成防衛過當?
桑桑心裡極度不安着,她甚至開始後悔,自己爲什麼要跑到這個偏僻小鎮來,如果她不到這兒來,就不會被壞人惦記,沈涼晨也就不會出事了。她魂不守舍地往外走去,迎面,有個男子正匆匆走進來。
桑桑沒有看到他,但是他看到了桑桑,他喚了一句:“秦小姐。”
桑桑猛然擡頭,她認出了那個人,那是沈涼晨的律師。
“吳律師,涼子會不會坐牢?”桑桑一臉擔憂地忽然間抓住了吳律師的手。
吳律師輕聲安慰道:“應該不會有事的,不要太擔心。”他輕輕拍了拍桑桑的手,然後走進了桑桑做過筆錄的房間。
桑桑回頭望過去,吳律師正和一個警察說着什麼。
她滿腹的擔憂,一個人往外面走去。
不一會兒,吳律師又出來了,桑桑擔憂的目光望過去時,他停住了腳步,“沈先生說,這件事先不要告訴老先生和太太,還有告訴你,不要太擔心了,他不會有事。”
吳律師說完便身形匆匆地走了,桑桑的眼淚簌的掉了下來。
她回到自己的寓所,臥室裡,椅子還躺在地板上,牀單上存留着乾涸的血跡,那個晚上的一幕還在腦子裡清晰的浮現着,她卻已經自己捂住了喉嚨。她跌坐在牀頭,深深的擔憂讓她快要失了聲。
律師傍晚時過來了。
“秦小姐,這是回程的火車票。沈先生讓您先回去,不要再呆在這裡了。”
桑桑沒有去接那張火車票,而是說道:“他還沒有回來,我不回去。”
“秦小姐,沈先生現在還不能回來,您一個人呆在這裡,他不放心。秦小姐,您就別讓沈先生擔心了。”
桑桑捏住了那張火車票,心臟在一陣陣地抽緊。律師離開了,桑桑呆呆地坐在沙發上,就那麼過了整整一個晚上。不知何時,她聽見了輕微的腳步聲,那時,她正靠在沙發上,纔剛剛睡着沒多久。
她睜開眼睛,看到沈涼晨站在面前,雙眉微蹙,胡茬輕輕泛起,樣子有些狼狽,正蹙眉凝視着她。
“涼子!”桑桑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用力地擦了擦眼睛,以確定不是她在做夢,“涼子,你真的回來了?”
“嗯。”
沈涼晨走過來,輕輕地將她擁入懷裡。兩個人彼此擁抱着,誰也沒有說話,寂靜的空氣中,可以聽見她低低的,卻又是興奮的抽泣聲,和彼此那紊亂的心跳。
“你回來了,太好了……”
良久,他將她從懷抱里拉開,牽着她的手往樓上的臥室走去,“收拾東西吧,我送你離開。”
“涼子!”桑桑驚訝地喊。
可是沈涼晨卻已經開始動手收拾她的東西了。
“回去吧,你一個在這邊我不放心。”
他找到了她的皮箱,把房間裡他認爲有用的東西統統塞了進去。然後合上了蓋子,拉上拉鍊,“別的東西就別要了,帶着也不方便。”
他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牽了她,大步往外面走去。
桑桑卻又忽然間掙開他的手,往回跑去,她拉開了櫃子的門,把早已準備好的孕婦裙和嬰兒的小圍嘴都攥在手心塞進了揹包裡。
她匆匆出來時,手立時又被沈涼晨攥住了。
他拉着她匆匆地下了樓,院子外面停放着他的越野車,他把她的行李箱直接塞了進去,然後跨進了駕駛位。
桑桑已經坐在了副駕駛處,此刻心慌意亂。
“涼子。”她忍不住心潮激烈的翻滾,“涼子……”她哭了,“如果你坐了牢,我會等你的。”她哭着說:“不管多久!”
耳邊是她傷心和無措的哭聲,他心頭被強烈的揪緊,那握着方向盤的手失去了控制力,車子忽然間就貼着路邊停下了。他鬆開方向盤,忽然間一把拉過她,將她拉入懷裡,緊緊地抱住。
“桑桑,原諒我,我再也不會做那種傻事,我錯了,如果我沒有坐牢,我會讓全天下的人知道,我沈涼晨要重新追求你,要重新迎你過門。”
桑桑的心頭被難過、害怕和擔憂緊緊地揪扯着,她埋首在他的肩頭,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眼淚一滴一滴地掉下來。
良久,沈涼晨才輕輕地鬆開了她。
他用手指腹輕輕地給她揩了揩臉上的淚,柔聲道:“好了,乖,我先送你去車站,再不去,就晚點兒了。”
他鬆開她,又發動了車子。
動車站在一百多公里之外的地方,這段說長不長的車程裡,兩個人都沒再說話,桑桑定定地凝視着車前窗處一晃而過的風景,心裡頭一片木然。高鐵站到了,沈涼晨把車子駛進停車場,泊好,然後過來給她開車門,又扶她下了車子,這纔去取後面的行李。
他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拉着她的手,帶着她大步往高鐵進站口走去。車子是十點三十分的,還有十幾分鐘的時間,車子就要到達了。廣播員在反覆廣播着檢票通知。
旅客們都已經相繼從位子上站起,來到檢票口排隊。
沈涼晨鬆開她的手,在她的肩膀上輕推了一下,“走吧。”
桑桑揹着揹包,手裡拉着格子式的行李箱,回頭看了看他,他站在不遠處正凝視着她的方向。
那種別離的痛苦和對未來難以預知的擔憂讓她突然間扔下了手中的行李箱,她向他跑過來。
“涼子!”
她跑到他的面前,抱住了他的脖子,失聲說道:“涼子,我愛你……”
“我也愛你。”他輕輕捧起了她的臉,他看到她滿眼的淚。他輕輕低下頭,親吻她的嘴脣,那種觸電般的、暌違已久的感覺突然間貫穿全身。他緊緊地擁抱住了她。
“各位沒有檢票的旅客請速來檢票,列車馬上就要啓動了。”廣播中清婉的女聲在耳邊繚繞着。
沈涼晨輕輕推開了她,“快走吧,再晚就趕不上車了。”
桑桑卻忽然間攥住了他的右手碗,“涼子。”
那時,他看到她滿眼的清亮,笑容裡帶着不知名的喜色。她攥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輕輕地擱到了她的小腹處。
“你摸摸。”
她的聲音輕柔得近乎羽毛在耳邊輕輕掃過。他的手心所觸是一片微微的隆起,剛剛能夠感受到的隆起。
他擡起吃驚的眉眼,他不知道那隆起是因爲什麼,但他知道,那決不會是因爲她胖了。
“這裡面有你的寶寶。”桑桑的手仍然扶着他的手腕,眼睛裡淚花閃爍,但卻笑得絢麗。
沈涼晨如夢方醒一般,他的寬厚的手掌在她的小腹處又往裡貼了貼,那塊隆起就熨帖着他的掌心,溫熱,也柔軟。好像,他感受到了那裡面輕微的脈動。他忽然間擡起手來,一把將她拉入了懷裡。
“桑桑,我的桑桑,這是真的嗎?你真的懷了我的孩子嗎?老天,這是真的嗎?我沒有做夢嗎?”
他高興得幾近瘋狂了,他的眼睛裡流出了淚,他抱着她,親吻着她的臉,又忽然間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在動車的候車廳裡,高興的、激動的旋轉起來。
桑桑笑着,眼睛裡清清亮亮的,是的,她的肚子裡有他的寶寶,他們愛情的結晶。她的身體像風一樣旋轉,她看到他臉上的笑容,那麼激動,那麼興奮,那麼震人心魄。
桑桑被輕輕地放了下來,又緊接着被沈涼晨那副有力的臂膀抱進了懷裡。
他緊緊地抱着她,臉頰貼着她的臉,“我的桑桑,我真的太高興了。”他親吻着她,激動到語音發顫,“桑桑,我太感謝你了……”
“各位沒有檢票的旅客請速來檢票,列車馬上就要啓動了。”廣播員的聲音迫切地在耳邊催促着。
桑桑惦起腳尖,兩隻手臂圈住沈涼晨的脖子,在他的臉頰上也回了一個吻,“涼子,我走了,你要保重。”
“嗯。”
沈涼晨的視線鎖定了那道苗條的身影。她穿着白色的裙子,在戀戀不捨地邊走邊回頭。
他對她揮了揮手,桑桑控制着自己不要再跑回去,在視線模糊了之前,她飛快地拉着行李箱往前走去。
那道白色的身影拐個彎很快就消失在視線裡了,沈涼晨的心頭涌起巨大的失落。良久,他纔回轉身形,一個人往外面走去。
桑桑拉着行李箱在最後一個上了列車,她找到自己的座位,把行李箱直接放在了腿邊上,這才坐下來休息。
列車啓動了,她看到外面漸漸加快消失的景色,她抱緊了自己的手臂,老天,但願他不要有事。
沈涼晨一個人又開着車子回到了小鎮,送走了他最最心愛的人,他的心空了一大半。她的房子還沒有退,他走進她曾經住了好幾個月的居所,也是在這個時候,他纔看到她牀上胡亂擺放着的孕嬰書。他拾起來,輕輕翻動着書頁,書上清清楚楚地寫着一個女人從備孕到懷孕到生產的整個過程。
她就是每晚捧着這本書入睡的嗎?他想起了某個晚上,聽到的她的聲音,“小烏龜在和小白兔賽跑。”
原來,她是讀給他們的孩子聽的。他的心潮忽然間起伏起來,他坐在她的牀上,慢慢地讀起了那本書。
經過了兩個小時的車程,桑桑回到了自己所生活了三十年的城市。她看到了來接她的涼悅。
她戴着一款漂亮的遮陽帽,在接站臺處翹首張望。
“姐。”看到拎着行李箱從車子上下來的桑桑,她快步跑了過來,“嫂子,你可到了。”涼悅毫不吝惜自己的懷抱,伸手抱住了桑桑,桑桑放下行李箱,也抱了抱她。
“姐,聽說你懷孕了,是真的嗎?”涼悅鬆開她,欣喜地問。
桑桑點了點頭。她知道,一定是沈涼晨把她懷孕的事情告訴了自己的妹妹。涼悅拉着她的手說:“真的太好了,姐,我要有小侄子了,呵呵,小侄女也行啊!”
桑桑看着她那高興無比拍着手的樣子,只笑笑,但笑容裡不乏苦澀。沈涼晨的案子現在結局未知,她提不起精神高興。
“姐,我來幫你。”涼悅拿過了她腿邊的行李箱,又伸手去解她肩上的揹包。
桑桑都讓她接了過去。
涼悅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把揹包掛在自己的肩上,“我們走吧。”
桑桑和自己的未來小姑一起往外面走去,C城的陽光依舊耀眼,她伸手在眼睛處遮了一下,涼悅便立即把自己的帽子摘下來戴在了她的腦袋上。
桑桑很感念涼悅這種貼心的照顧,這女孩兒,看起來粗心大意,可其實,她的心很細很柔軟。
桑桑上了涼悅的車子,問她要去那裡,桑桑說:“回我家吧。”
於是,涼悅載着桑桑回到了單秋華那裡。
當涼悅拎着行李箱和她一起站在家門口的時候,單秋華驚喜不已,“桑桑,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說最近不回來了嗎?”
單秋華抱着女兒,一陣說不出的歡喜。
“媽,我想回來了。”桑桑沒法一下子跟母親說清楚自己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很多事情她甚至不敢說出來,怕母親會跟着擔心。
單秋華說:“回來就住下吧,不要再走了。”她讓女兒進了屋,又看看涼悅,涼悅叫了聲,“伯母。”
桑桑說:“媽,是涼悅接我回來的。”
“哦,那謝謝了。”
單秋華不冷不熱地說着,伸手去接過了涼悅手裡的行李箱。涼悅笑笑,也不介意單秋華的冷淡。
桑桑說:“你坐下歇會兒吧。”
涼悅便樂呵呵地在沙發上坐下了。
保姆倒了清茶過來,涼悅只說了聲謝謝,沒喝。她忍不住把手伸到坐在一旁的桑桑的腹部。
“姐,真的有嗎?我怎麼摸不到?”
桑桑的手輕輕地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又笑笑把她的手拿開了,“還小呢!”
涼悅眼睛裡很亮,“姐,你說他長得像誰呀?”
桑桑正喝着水,此刻差點兒被噎着。
“這個……我怎麼知道。”
這也是她想了很多遍的問題。在她的腦子裡有個意識,男孩兒會像他,女孩兒,會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