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和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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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面色不變,靜靜地道:“請問祖母,孫媳婦答應了您什麼事情沒做到?您指教,孫媳婦一定改。”
老夫人怒道:“我當時睡覺,告訴你我熱,叫你給我搧扇子,你搧了麼?”
“搧了。因您沒說讓我搧到什麼時候,見您睡着了,孫媳婦就放下了扇子。老年人貪涼對身子骨不好的。”牡丹扔下她,起身替她倒了一杯溫白水過來,“看您出了一身的汗,喝點水舒服一點。”
老夫人很生氣,但是找不到可以反駁的話,便狠狠地轉頭:“不喝!”
牡丹也不勉強,將杯子放了,去點蠟燭,問她:“您要起身了麼?紅兒剛纔來問過,問要不要擺飯?”
老夫人坐着不動,卻又忍不住想知道杜夫人是否出來理事了,便不理牡丹,大聲喊紅兒。紅兒趕緊進來,看看二人這情形,又是彆扭着的,忙道:“老夫人,您有什麼吩咐?”
老夫人狠狠地道:“什麼時辰了?天都黑了,也不叫我起身。夫人呢?在做什麼?外頭怎樣了?”當着牡丹的面,她是怎麼也不肯直接說出外頭是否還亂着這樣的話來的,早上那種事情叫牡丹知道,說給王阿悠聽,丟死人了。
紅兒心領神會,忙道:“已然戍時了。夫人剛用過膳,過來看了您一回,聽說您睡着,就沒進來,去安排明日的瑣事了。”
牡丹微微有些詫異。杜夫人竟然來過的,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竟然沒有進來。難道是因爲知道她在這裡的緣故?不對呀,往日杜夫人那樣會裝的一個人,今日怎會避而遠之?
一切又回到了正軌上。老夫人鬆了一口氣,然後又開始擔憂:“他們怎麼還沒回來?”說到這裡,她可找到說牡丹的了:“他們去了這麼久都不見回來,你半點不見擔心,我看你蠻自在的……”
牡丹道:“孫媳婦母親有交代,老人面前不能輕易落淚,也不能一驚一乍,再難過再擔心,都得忍着。不能叫老人悲傷操心,所以媳婦一直忍着。”
好呀,她說一句,牡丹就回一句,伶牙俐齒的!老夫人習慣性地想捶坐榻發脾氣,手都舉起來了,又覺得自己好像找不到什麼充足的理由可以批評牡丹的,想了想,道:“誰知道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我看你半點兒事都沒有,也太能忍了。”但因爲緩了那一緩,氣勢便沒先前足了。
牡丹擡眼真誠地看着她:“祖母都可以做到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孫媳婦當然要跟着您學。”
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老夫人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形容,她很滿意這個形容,便哼了一聲,叫紅兒擺飯。照例是要小輩伺候老人吃飯,然後才輪到小輩吃的。
老夫人安安心心地享受了牡丹的伺候,然後指着她吃剩的飯菜,說:“很不錯,你嚐嚐吧。”意思是要牡丹吃她吃剩的。牡丹半點胃口都沒有,微微紅了眼眶,委屈而隱忍地道:“謝祖母賞,但孫媳婦心裡牽掛着大郎,委實吃不下。”
老夫人被她反將一軍。自己剛還說她不擔心,然後自己吃得下,她卻吃不下,是不是說明自己沒她擔心呀?一口氣硬生生噎着,氣得她想打人。便罵道:“剛纔還說要和我學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轉眼就吃不下飯了?你可真有出息!”
牡丹便爲難地道:“那,那我喝碗粥就好了。”
忽聽到蔣重的聲音疲憊的在門口響起:“母親。”
老夫人顧不上去管牡丹,連忙起身:“回來了?怎樣?”
牡丹忙着往蔣重身後看,急急地尋找蔣長揚。蔣長揚在蔣重身後對着她神態輕鬆地微微一笑,還做了個不易察覺的鬼臉。難道是沒事?一直壓在牡丹心頭的那塊巨石被驟然搬開了,便望着蔣長揚甜甜一笑。
老夫人看到他二人當着長輩的面就眉來眼去的,非常看不上,重重哼了一聲。見牡丹垂下眼了,方纔道:“怎樣?怎麼這個時候纔回來?”
蔣重的臉色很難看,接過牡丹遞過的茶,就愣愣地捧在手中,一句話也不說。老夫人有些着慌,看這模樣似是不單是事情沒解決好,還另外牽扯到了蔣重似的。這可怎麼得了?那個下作的攪家精,這會子她可滿意了,一害幾家窮,連着蔣重都倒了黴,怎麼辦?她使勁兒將柺杖在地上重重一砸,厲聲道:“去把杜氏給我叫來!”
牡丹壓住心頭的驚慌,認真地看着蔣長揚。一瞬間,她已經想到了許多,蔣長揚能夠平安歸家,說明沒有什麼大事,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被停職罷了。停職,對她來說也什麼大不了的,他還是他,但是對蔣長揚一定就不一樣。他渴望建功立業,而且心高氣傲,不願承祖蔭,希望能揚眉吐氣得到世人的承認。假如是真的,這對他來說,必是極大的打擊。她是他的妻子,喜悅不一定要第一個知道,不好的卻是希望第一個就能知道,能與他一同承擔。
蔣長揚收到牡丹的目光,輕輕搖了搖頭。
只聽蔣重喝住真的就要去請杜夫人紅兒,回過頭對着老夫人低聲道:“叫她來做什麼?我不想看到她。”
老夫人撫着胸口,氣息有些急促地道:“到底怎樣了?你倒是快說!可是你也挨罰了?”
蔣重還真不好說。被停職的人竟然是他。這個笑話大了。他當時跪在宮門口等了很久纔得到皇帝的召見。他能說什麼呢,太多的解釋都不敢。只能說是誤會,當時是有一小點爭執,但是蔣長揚把老夫人氣病這件事是子虛烏有,是有人捕風捉影,老夫人身體康健着呢。
一直聽不見上頭的人發話,他很忐忑。很久才聽到皇帝說:“朕記得你昨日就請了假回家伺疾的。好像說,你的三子也請了假?”
他滿頭大汗,忙道:“那是宿疾,三五不時總會犯一次,養上兩日就好了,和這個真的沒關係。聖上若是不信,可以讓人去探詢。”
又是沉默,只能聽見硃筆落在奏章上的沙沙聲。他已經很久沒有跪過這麼長的時間了,腰膝竟然有些受不住,正在難過的時候,皇帝終於停了下來,命人賜座。
他屁股還沒捱上繡墩,就聽見皇帝說:“你消息挺靈敏的。人緣很不錯。”
哐噹一聲,蔣重被嚇得從繡墩上跌坐下來。他什麼都不敢說,只是跪在地上一動不動。他能感覺到皇帝陰冷的目光從他的頭頸上來回掃動,猶如最鋒利的刀在上面冰冷地劃過。他清楚的知道,這一位從一個普通的親王子做到嗣王,又走到今天,有多血腥,又有多多疑。他竟然犯了大忌。
良久,外頭響起蔣長揚求見的聲音。緊接着一身便裝的蔣長揚走了進來,一言不發挨着他跪下。蔣重當時想的就是,完了,皇帝早就什麼都知道了,打算好了的。
皇帝冷冷地看着蔣長揚,把雲孝子和幾個人的奏摺扔到他面前:“你太讓朕失望了!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蔣長揚說出的每一句話都讓蔣重由衷的害怕,如果不是因爲皇帝在面前,他一定會撲上去捂蔣長揚的嘴,然後搧他幾個大耳光子的。但是他不敢,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蔣長揚說着那些可怕的話。
蔣長揚鎮定地翻看完雲孝子的奏摺,然後對着皇帝磕頭:“臣沒什麼可說的,但憑聖上裁決。只是在這之前,臣有幾點想不明白的,想請聖上替臣釋疑,聽完之後,但憑聖上裁決。”
皇帝淡淡地道:“你倒是真的朝聞道,夕死可也。”
蔣長揚便將當日發生的事情大概說了一遍:“從不聽祖母的話,激怒祖母來說,臣是不孝的。但什麼纔是真正的大孝呢?是看着祖母繼續錯下去,而不給她指正,把正義和正確的道理拋之腦後,顧全自己的名聲和孝道好,還是應該頂着罵名,堅持正道?臣不知道什麼纔是真正正確的,臣只選擇了自己覺得對的。哪怕是再來一次,臣還是會這樣做。”然後他添了一句:“雲孝子的話也不是全對,臣今日見了祖母,她老人家中氣十足,還能理家事。”
皇帝冷笑:“那麼,你翻第二本來看,說的又是什麼?你又怎麼說?”
蔣長揚再翻,上面寫的卻是說他與景王過從甚密。預感中,他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怪只怪,方伯輝實在太顯眼了。他想了很久,決定什麼都不說。
皇帝見他不發話,道:“怎麼不說話了?剛纔不是還很有理由麼?”
蔣長揚苦笑道:“算起來,這也算是事實,如今拙荊的園子裡頭還有景王殿下賣的花匠呢。臣沒什麼可辯的,聖上聖裁即可。”
皇帝還未說話,就有人進來小聲稟事。父子倆便在大殿裡頭跪了許久,一直到天將要黑時,裡頭方纔來傳話,讓蔣長揚閉門思過一個月,不孝、與景王過從甚密的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倒黴的是蔣重,讓他先把家事料理好再來做其他事情,其實就是變相的停職。
蔣重很害怕,他覺得皇帝的眼睛無處不在,他做什麼皇帝都清楚得很。看吧,家裡面的事情好像都根本沒瞞過。他又悲憤,怎麼成了他的錯,他成了大笑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