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風吹,雪兒飛,夜色蒼茫。

四野寂靜無比,只有一個老舊的驛站孤零零地杵在光禿禿的官道旁,像個孤獨的女人一樣脆弱無依地站在風雪裡等待旅人停佇。

驛站最裡面的房間住着母子三個人,兒子和女兒睡在牀上,母親坐在燈下。也許實在太困,母親不知不覺就伏在案上睡着了。

突然,躺在外側的男孩雙手抖動了兩下。

接着他猛地坐了起來。

他看起來只有十歲左右,甚至還要小一點,頭髮乾燥,皮膚髮黃,長期的營養不良讓他變得瘦小而虛弱。

假如他母親醒着的話,就會看到特別詭異的一幕——

他扒拉開自己的褲頭,捂着自己的丁丁喜極而泣,嘴裡唸唸有詞:“謝天謝地!至少還在!小是小了點,不過年紀還小,還能茁壯成長!”

他正高興着,沒發現身邊的小女孩已經被他吵醒了。於是小女孩揉揉惺忪的睡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褲襠,張大嘴,吃驚地叫嚷:“哥哥,你這裡爲什麼有個醜東西!”

他迅速收攏褲頭拴好褲帶,臉色比便秘還難看。

——你纔是醜東西!你全家都醜東西!

不對,這小丫頭好像是他妹妹來着,這麼說好像把“自己”算了進去?

他撇撇脣,打量着自己“妹妹”。

果然很醜——頭髮又稀又少,眉毛疏淡,臉色枯黃,渾身上下沒點肉,底子再好也經不起這麼折騰啊!

他不客氣地捏了小女孩可憐的小臉蛋一把。

小女孩吃疼地哀叫一聲,頓時哇哇大哭。

伏案而睡的女人猛地驚醒。

她又驚又喜地上前摟緊他:“兒子你醒了!”

兒子。

聽到這個稱呼,他眉頭微一皺。想到真正的“兒子”臨去前懇求他替“他”奉養“阿孃”、教好“小妹”,他眉頭進一步皺成了死結。

他並不是這個身體的主人。

他和原主一樣姓謝,叫謝則安,來自未來的二十一世紀。

以“謝則安”這個名字度過的一生不能說沒苦沒痛,但總的來說還是過得痛痛快快——有仇的人都被他親自踩成渣渣,想做的事最後也都讓他心想事成。

事業有成,風風光光。

本以爲死後肯定可以投個好胎,沒想到地府那邊居然說“你有宿世未了之緣”,接着不由分說地把他踹到這個鳥不生蛋的鬼地方來,換了副病怏怏的身體。

還得幫忙養這具身體的母親和妹妹。

見鬼的未了之緣!

真沒想到有朝一日,他的生命里居然能有“母親”這個角色。

他一點都不覺得欣喜。

想到“阿孃”這個稱呼,謝則安覺得簡直酸得倒牙。

算了。

反正他只需要知道眼前這個女人姓李、他們正在上京找“爹”的路上就好,其他的根本不需要理會。

不就是養兩個人麼,難不倒他。

至於那素未謀面的“爹”?這可不在原主委託的範疇,先到京城看看是什麼情況再說。

要個女人孤身帶着兩小孩跋山涉水趕遠路,估計不會是什麼好男人。

到時把那男人踹掉,再找個好男人把李氏嫁出去就好。

——這樣“奉養”應該沒錯吧?

謝則安這時候可不知道他這個想法有點驚世駭俗。

決定好要怎麼“奉養”李氏後謝則安覺得渾身輕鬆。

他面無表情地掙開李氏的懷抱,指着還在哭個不停的小女孩說:“哄她要緊,要不然其他房間的人會罵我們。”

李氏這才從喜悅中回神,手忙腳亂地摟起小女孩,問:“小妹,怎麼了?怎麼哭了?”

謝則安瞪謝小妹。

謝小妹嚇了一跳,委委屈屈地說:“沒、沒什麼。”

謝則安說:“可能是做噩夢害怕吧,阿孃你快躺下哄哄她。”

謝小妹怕謝則安再捏她,頓時嘴一扁,央求說:“阿孃陪我睡。”

李氏板着臉說:“胡鬧!和哥哥一起睡,噩夢怕什麼?哥哥會保護你。”

謝小妹兩眼淚汪汪。

謝則安翻身下牀,說:“阿孃你睡,我躺了好幾天了,腰骨疼,再躺下去可就廢了!”

李氏說:“三郎不許胡說,”說着她又雙手合十,虔誠地念叨,“菩薩菩薩,三郎不懂事,不要聽到不要聽到——”

謝則安可沒心思聽什麼菩薩,直接打斷李氏的話:“反正我悶壞了,等會兒我出去尿個尿再活動活動筋骨,天肯定就亮了。”他催促李氏,“您快睡吧。”

李氏哪肯安心睡下,她關切地問:“三郎你病了幾天了,餓了嗎?我去……”

謝則安不容拒絕地把李氏按到牀上,張口忽悠:“餓了也沒用,你還去把人喊起來生火做吃的嗎?別瞎想了,咱沒那個錢。趕緊睡,住店一天的錢也很貴,你不睡可就浪費了!你都幾天沒睡覺了?有沒想過你自己要是病倒了,我和小妹怎麼辦?京城還那麼遠,馬不停蹄地趕都得半個月呢,您是想讓我們兩個小孩子沿途乞討到京城?”

李氏說:“……好,我睡,有什麼事你一定要喊我。”

謝則安點點頭,走到油燈前挑了挑燈芯,屋裡的燈光稍微暗了一點。

李氏本來擔心謝則安,頻頻望向謝則安。

謝則安走到便盆前站了一會兒,幽幽地轉頭瞧了李氏一眼,說:“您看着我尿不出來,得出去找茅房才行!您別跟着,憋尿會憋死人知道沒。”想了想他又道,“不成,我得先看着您睡下,否則我不放心,萬一您悄悄跟來了怎麼辦?尿到一半又憋回去,更容易死人!”

李氏:“……”

李氏連“菩薩莫怪”都說不出來了,只能在謝則安的注視下閉上眼。

謝則安見李氏和謝小妹的呼吸都變得平緩而綿長,頓了頓,緩步踱出屋外,望着“異鄉”的夜空。

正好是十五月圓夜,皎潔的月亮又大又圓,高高地懸在夜空上。雖然不時會被厚厚的雲層遮擋,但它偶爾探出頭來的話就會灑下一地清輝,給銀裝素裹的官道添上一絲光亮。

謝則安不是風雅人,瞧了幾眼,轉身去找茅房解決生理問題。

躺了兩三天,他還真憋得厲害。

驛站的茅房是三個隔間,不分男女,條件非常簡陋,謝則安捏着鼻子蹲進去。作爲一個常年被詛咒“吃方便麪沒調料”“上廁所沒廁紙”的習慣性坑爹人士,謝則安蹲坑前當然是先檢查一下有沒有廁紙!

接着他悲哀地發現,茅廁裡只有一把削得還算整齊的竹片。

謝則安菊花一緊。

救命!這細長的竹片該不會就是“廁紙”吧?

謝則安經過短暫的思想掙扎,最終還是咬牙接受了這殘酷的現實,蹲到了茅坑上。

很快地,謝則安發現自己並不是最可憐的人。因爲旁邊的茅坑突然傳來了一把洪亮卻乏力的嗓音:“喂,小兄弟。”

謝則安:“……什麼事?”

對方說:“你那邊有竹片嗎?遞我一片。”

謝則安:“……好。”

謝則安痛苦地走出茅房,突然聽到“嗬!嗬!嗬!”的呼喝聲。他循聲找去,走到驛站後方的空地前才停住腳步。

他瞧見個黑熊似的粗壯男人正光着胳膊紮在雪地上練拳,那拳頭虎虎生風,十分帶勁!

謝則安忍不住站在一邊偷師。

如果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那他現在簡直窮得響叮噹,別說革-命了,丟命都有可能!

能攢一點是一點啊。

“黑熊”很快察覺了謝則安的存在。

他出完最後兩拳,停下來朝謝則安打招呼:“嘿,小兄弟!剛纔是你吧?多虧了你啊!哎喲我的媽呀,可等死我了,蹲了兩個時辰都沒法提褲子!”

謝則安:“……辛苦了。”

黑熊咧開嘴,說:“也不算辛苦,我在那蹲馬步呢。”

大冬天在茅房光着屁屁蹲馬步?這傢伙絕對是奇葩。

謝則安見黑熊長得壯實,性格又爽朗,起了結交的念頭:“我叫謝則安,親近的人都叫我三郎,你呢?”

黑熊說:“我叫燕衝,”他拍拍謝則安小小的肩膀,“你小子瘦不拉幾的,一看就是沒練過,要不要和我學學?叫我一聲燕大哥,我就教你套拳法,保管你受用一生!”

有便宜不佔是王八蛋。

謝則安爽快地喊:“燕大哥!”

燕衝說:“好極了!”他自發地把自己歸到“親近的人”裡頭,招呼謝則安趕緊就位,“三郎你過來,先教你怎麼把底子打好。”

月光照映下,一段因“上廁所沒廁紙”而起的深厚情誼正在悄悄發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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