鳩神君站在宮門前,那羣撲向肖憐兒的虛影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白色輕袍,鳩鳥形的金冠,鷹鼻薄脣,眼神卻不陰狠。彷彿噙着一點笑,像春風吹開了一朵桃花。
劍心將鳩摩元神切割分成八十一份。他的心神暫時不會因爲分心於她而困不住鳩摩。明徹看着眼前這張嫵美豔麗的臉,脣邊涌出淺淺笑容。
他想起那一年的南荒之行。他扮成妙手雲,她以幻獸面具遮擋面目。如今他只能分出一縷心神控制鳩摩的身體與她相見交談。她也幻成了青丘狐女。
他近乎貪婪地看着她。
她再怎麼變幻面容,這雙眼睛依然噙波含霧,做不得假。
肖憐兒驀然發現自己手裡的流煙,腦門上頓時冒出細密的冷汗。她一步步後退,看着鳩神君一步步朝自己走來。
她邊退邊說道:“神君大人……我沒找到廚房。宮裡有廚房嗎?”
神識卻在和流煙交流:“拼死一戰划得來不啊?”
流煙小聲說道:“划不來啊,大人。你難道還想再被拍散魂魄?”
肖憐兒欲哭無淚:“划不來也要戰啊,我可不想被他扔上牀。”
流煙沉默了良久,抱歉地說道:“大人,流煙……恨不能身爲女兒身。”
“閉嘴,那就戰吧。”肖憐兒盯着鳩摩,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差點忘記問了,神君喜歡吃什麼?這宮裡哪有食材啊?”
明徹看了一眼她手裡明晃晃的流煙刀,很想敲敲她的腦門罵她一聲蠢丫頭。
肖憐兒沒轍了。她的面容漸漸回覆,牙一咬,流煙刀刷地指向逼近自己的鳩神君:“鳩摩,混沌未分時,你拍散我的魂魄。可曾想過我今日會重返仙界出現在你面前。”
明徹怔了怔。原來她已經找回了前世的記憶。她在青丘城,一副憊懶樣兒,卻打死不承認。
他停住了腳步,聲音軟得一塌糊塗:“昔日你爲耀日擋了一掌,可是愛煞了他?如今回來,爲何不肯承認自己是暮紫?”
如果要神識傳音,會影響閉關中的明徹。他通過鳩神君的嘴說話,依舊是鳩神君的聲音。
肖憐兒此時只想着怎麼保全自己,張口就道:“我自然是因爲耀日才肯來擎天宮。你敢碰我一根頭髮,耀日定會踏平你這摩巖山。”
沒聽到想要的答案,明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又嫉又恨,又憋屈。於是那目光恨恨地掠過肖憐兒的臉,有氣無力地說道:“我還以爲你是爲了……我那劍奴明徹呢。”
一個奴字咬得又狠,尾音稍稍挑起,帶着點鼻腔哼出來的漫不經心。
肖憐兒心一緊。劍奴,劍奴!她的明徹,被這隻九頭鳩吞噬了靈魄,控制了心神。她恨不得將鳩摩的鳥頭一隻只砍下來。
她的目光越兇狠,眼前鳩神君臉上的笑容就越燦爛。肖憐兒心想反正撕破了臉,心一橫道:“你究竟想怎樣?”
“待侯好我,我就放了明徹。”
肖憐兒瞪着他冷笑:“你會放了明徹?你不過是想利用我折辱耀日罷了。我知道打不過你,打不過也要戰!”
凌厲的戰意從她身上散發開來,手中的流煙刀浮起一隻丈餘高的紫色飛翼雄獅。空寂的庭院裡,她如神祗一般。叫明徹又憐又愛,覺得怎麼越逗越上癮呢?可逗着她,聽着她此時對耀日的維護之意,又極不是滋味啊。
不蒸饅頭,也要掙口氣。明徹咬緊不鬆口:“耀日沒臉還是明徹的自由,你選!”
“我不信你!”肖憐兒用刀指着他,“你叫明徹出來。我就算死在你手上。我不信他失了心智後,能眼睜睜看着我死。”
我的姐誒,我現在打不過你的呀。我只是一縷神識在控制一頭鳩鳥死屍。明徹苦笑,柔聲說道:“你閉上眼睛,讓我抱一抱。我就放明徹出來。”
啊呸!肖憐兒一口唾沫噴在地上,懶得廢話,流煙刀自下而上霎時劃出一片雪亮的刀芒:“去死!”
她突然動手,明徹欲哭無淚。連眨眼工夫都沒,身體就被紫焰吞噬了。
沒有元神,只有一縷神識控制的鳩神君被紫焰瞬間燒出了原形。驚愣了的肖憐兒看着火裡被烤着的九頭鳩鳥喃喃囈語:“流煙,我變這麼厲害了?”
“死丫頭!我是明徹!”明徹沉浸在鳩摩內丹裡的心神急了,“你趕緊把火滅了,這鳥屍我還有用!”
啊?依然是鳩神君的聲音,語氣咋那麼像那傢伙呢?肖憐兒忙不迭地收了流煙刀,招來水流衝下。嗤嗤聲中,鳥身飄起陣陣煙霧。
還好是煉到神君級別的九頭鳩,一身羽毛只留下煙熏火燎的痕跡,半點沒有損毀。只是九隻鳩鳥頭有氣無力地耷拉着。巨大的鳥身坐在空曠的院子裡,像一隻孵蛋的母雞。
肖憐兒一時間手足無措,撓着腦袋傻眼了。她心想難道明徹的靈魄吞噬了鳩摩的?兩人的位置顛倒,鳩摩成了明徹的劍奴吧?難道明徹失了肉身,只能用這九頭鳩的身體示人?雖說她從來以爲紅顏轉眼成骷髏,可她還是喜歡長得正常一點的。
九頭鳩鳥正中雪白的鳩頭以一種奇怪的方式擡了起來,轉眼幻成了人形。他斜睨着肖憐兒道:“第一神將,好威風吶!”
鳩神君的陰鷙臉掐着酸意,肖憐兒怎麼看怎麼不適應。
明徹此時也不舒服。他想抱抱她,想親親她,也不情願讓鳩摩的身體佔這個便宜。只得伸手過去握住了她的手,小聲地嘟囔:“……去南荒的時候,我還是妙手雲呢。”
肖憐兒撲哧笑出聲來。
兩人隨意在院落的臺階上坐了。明徹這才把實情告訴她。
“如果受到干擾會怎樣?”肖憐兒只問最壞的結果。
明徹想了想道:“我的身體裡就會出現兩個魂魄。兩種思想。他的元神已經被我毀了一半。只需要靜心閉關一年。”
肖憐兒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了。放心吧,這一年,有第一神將替你守宮門。用心把他給煉化了。”
明徹戲謔地說道:“沒想到啊,下仙界成天抱我大腿粘着我蹭肉喝湯的丫頭竟然有這麼大的來頭。我瞧那耀日不錯嘛。哪兒惹我家丫頭不舒服了?說出來以後我絕不犯同樣的錯。”
“奸詐!”肖憐兒白了他一眼,知道這傢伙吃味了。她輕笑道:“好啊,你不能把天下看得比我重。”
“我拿天下來作甚?”明徹有點明白了。瞧着那天耀日的態度,忍不住又問她,“如果耀日不做仙界主君了呢?”
“與我何干?”
乾乾脆脆四個字。讓明徹恨不得捧起她的臉一陣猛親,想着親着也是鳩摩的嘴脣,只能悻悻然忍了。
肖憐兒推搡着他:“你回去。一月出來一回就好。我守着你。相信我吧,無論有什麼事,你都不要分心。一年,很快就過去了。”
第三重院落的殿堂內,明徹收回了那一縷心神,全神貫注煉化一枚枚金色劍意包裹的元神。
院落外的臺階上,白衣的鳩摩宛如塑像,安靜地坐着。
肖憐兒負手看着天傻笑了會。指尖擠一滴精血畫了道血符輕叱道:“去!”
那道符飄過去,在空中化爲一層薄薄的禁制,光芒吐放三次後隱沒。“這一次,換我來保護你。”她滿意地看着,揹着手慢吞吞地逛回了鳩摩的寢宮。
她關閉了三重宮門。招出了流煙:“咱倆認識多少年了?”
流煙想了想道:“五萬年吧。”
肖憐兒拂開重重帷帳。從窗口望出去,雲海深處露出電閃雷鳴的虛空。鑲在這黑色宮殿中,倒是副別緻的畫。看着這處虛空,她就想起下仙界來。肖憐兒冷了臉道:“流煙,你真讓我失望。”
“大人!”紫獅自刀中躍了出來,委屈地用爪子撓厚厚的地毯。
肖憐兒擡手又是一道禁制將流煙扣在其中:“這裡是鳩摩寢宮,宮門本來就有禁制。再加一重我的禁制。你縱然想以靈魄傳遞消息,也是不能的。”
不用流煙刀便罷。一用之下她便發現,耀日去掉了流煙身上的印記,卻拘走了流煙的一縷靈魄。只要流煙刀現,流煙看到的事情,耀日在萬里之遙以它另一縷靈魄爲鏡,就能看到這裡發生的一切。
流煙委屈地不行:“大人,你要來鳩神君的擎天宮。神君也是擔心你。如今發現情形不是當初所想,大人自然安全無虞。如果那明徹沒能吞噬鳩神君的元神,大人您就危險了。”
“所以你就能背主?”
流煙低下頭,伏在地上搖尾不停。
肖憐兒回憶召出流煙刀的時間,就明白耀日知道了鳩神君元神被明徹吞噬。她只盼着耀日看到自己沒有危險,不會生出趁機攻打摩巖山統一仙界的心思。
“流煙,你我情分到此爲止。你願助耀日,我不勉強。”肖憐兒扔下拘在禁制中的流煙,轉身離開。
“大人!我錯了!我只是擔心你!”
流煙的聲音被關在三重宮門後。肖憐兒在擎天宮裡慢吞吞地轉悠着。心裡盤算着萬一耀日攻來,他會怎麼做。
與此同時,耀日城中,耀日與白澤兩人看到了流煙靈魄幻成的鏡中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