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傳來汽車馬達的轟鳴聲,傅縉言小小的身體一下子從沙發上滑了下來,奔向門口。
唐末晚纔剛進來,小傢伙肉滾滾的身體已經衝到她跟前。大聲叫着:“媽媽,你們怎麼纔來。”
語氣中,濃濃的抱怨。
唐末晚低頭一把抱起他,才發現這孩子沉了許多,肉乎乎的臉蛋越發白皙惹人憐愛。
傅紹騫跟着推門而入,帶着一身夜色的涼意,小傢伙見風使陀,飛速而響亮的喊了一聲:“爸爸!”
人已經轉頭,朝傅紹騫撲過去。
唐末晚好笑的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下。
老太太見他們來了,也是眯着眼笑着招呼:“紹騫,末晚。吃晚飯了嗎?要不要我叫阿姨做點夜宵?”
“不必了。”傅紹騫抱着小傢伙。望着有些清冷的客廳,又朝樓上方向看了一眼,“爺爺睡了嗎?”
“嗯,吃了藥就睡了。看護在樓上陪着。”說起傅站,老太太忽然就沒了什麼心思,把手上的兩本相冊放在一邊,摘下了老花眼鏡。
傅紹騫把孩子放在心上。身姿頎長,邁着大步朝樓梯拾級而上:“我去看看爺爺。”
“好,來,末晚,你過來,陪我看看,給點意見。”
“嗯?”當唐末晚看到筆記本上被老太太特意圈出來的幾個名媛淑女,和青年才俊金融新貴,而陸雲深的名字赫然在列時,眼角微微跳了跳,這老太太該不會是……
正當唐末晚騎虎難下時,老太太似乎又想起更重要的事情,從茶几的抽屜裡翻出另一個牛皮本子,封面上赫然寫着:婚禮大事記,讓唐末晚明顯一怔。狀餘邊巴。
“末晚,先看這個。你看下我預定了幾家酒店,設計了幾場婚禮,你們喜歡中式的還是西式的,露天的還是宴會廳呢,是吃自助餐還是大擺筵席呢。”
老太太很細心的把每個問題都羅列出來,等唐末晚做了決定後就在上面打個勾,而且問題複雜繁複之多,令人眼花繚亂,唐末晚真的不知道,原來準備結一次婚,會有這麼多瑣碎的問題要參考。
這時候,傅紹騫單手插在褲兜裡下來了,他還未走近,已經對老太太說:“這種問題奶奶你自己決定就好了,我們沒意見。”
“哪能什麼都問我啊。”老太太呵笑了兩聲,“你們是年輕人,總有自己的想法,我要什麼都強加在你們身上,萬一辦的不滿意,豈不是給你們留下不美好的回憶。”
傅紹騫和唐末晚沉默下來,老太太卻說:“那這樣吧,我有時間找親家母商量商量,還得問問他們有多少人,要訂多少酒席。”
這時候,傅紹騫在唐末晚身邊的空位上坐下來,一手搭在她身後的沙發靠背上,一手撥弄着桌上的一串琉璃麥穗:“小奶奶,給你說個事。”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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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墨色的夜空像是被暗藍色的絲絨所包裹。
老太太送他們出門,卻還沒能從傅紹騫剛剛告知她的這個消息裡徹底平復下來。
韓家。唐末晚是韓家的女兒?老太太的心裡百般不是滋味,再看唐末晚,眼中不覺又多了幾分疼惜:“末晚,之前,真是讓你受委屈了,都怪那個死老頭子……”
老太太的嘆息消散在風中,車子開出好長一段,唐末晚回頭時還能看到老太太倚門而立的孤獨身影,也悽清的夜燈下,那麼蕭索,讓人看了於心不忍。
“媽媽,你在看什麼。”車子開出莊園,再也看不到身後之人,傅縉言趴在唐末晚懷裡,悄聲問着。
“沒事。”唐末晚回過神,愛憐的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又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今夜似乎特別傷感,此刻還在他懷裡的孩子,總有一天會長大,會擁有自己的家庭,到時候,他們年紀大了,是不是就成了累贅,然後連見一面都成了奢望。
不自覺的,又想起了在醫院的許一寧和韓之敬。
這件事情上,他們都錯了。韓之敬是導火索,許一寧是催化劑,這才造成了彭媛的瘋狂。
如今,韓靜語已經去世,逝者已矣,再追究什麼,似乎已經沒有什麼意義。
跟唐家,徹底沒了關係,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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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鎮遠最近的日子,是真的不好過。
也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他的生意,原本還能勉強維持正常運作,一夕之間,卻是分崩離析,陷入了谷底。
彭媛就坐在旁邊的沙發上,看他蹙着眉頭不停打電話,問的嗓子發乾發渴,卻沒能問出個所以然來,她的神色顯得很淡漠,拿着遙控器開始換臺。
唐鎮遠疲憊的放下,見彭媛這漠不關心的樣子,難免着急上火,語氣也顯得有些焦躁:“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看電視!”
彭媛眸色冰冷:“那我應該幹什麼。”
“你……”唐鎮遠雙手叉腰,表現出從未有過的驚慌失措,這是二十年多年來彭媛第一次看他如此氣急敗壞,不由得也有些心疼,終於稍微放軟了語氣,“事已至此,還能怎麼辦呢。”
唐鎮遠在沙發上坐下來,彭媛給他倒了杯茶:“先喝點水吧。”
他哪有心情喝,但他不是個亂髮脾氣的男人,把茶杯接了,放在一邊,儘管艱難,還是問了:“你是不是又跟末晚發生什麼事情了,好端端的,如果不是紹騫那裡出了問題,好端端的,怎麼又會這樣呢。”
彭媛沉默,唐鎮遠卻提高了音量:“你說啊,是不是,末晚和紹騫那又出了什麼問題,末晚怎麼說都是你孩子,你就不能對她好點嗎?”
唐宛如至今杳無音訊,對這個女兒,唐鎮遠也可以說失望至極,唐末晚雖然不是親生的,可這些年,多少也是有些感情的,更何況如今她嫁給了傅紹騫,說句私心話,唐鎮遠倒是希望可以維持與他們的關係。
就算不那麼親密,至少也別搞僵了。
“我現在給末晚打個電話吧,上次他們來家裡看你,你看你那是什麼態度,我再請他們來家裡吃頓飯。”他去拿,卻被彭媛一把丟開,“打什麼打,我實話告訴你吧,唐末晚不是我生的,別去找她了,我跟他們沒關係。”說完,她就冷着臉上樓了。
“你——”唐鎮遠看着躺在地上的,半晌無語,卻又立刻慘白了臉色,這也就是爲什麼他的生意瞬間陷入囹圄的原因吧。
他顫抖着雙手,似乎已經看到日後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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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謝家。
謝依人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計策得到了全面展開,帶着陸立風第一次以男朋友的身份回謝家。
面對坐在主位上的一臉難以親近的謝明堂。
白襯衫黑西裝,同樣勢均力敵的兩個男人,平日裡還是生死相交的兄弟,這會兒,卻是各自看了對方一眼,當然,謝明堂是一臉冰若冰霜的,陸立風則是咧着大大的笑意,頗有些志得意滿的意氣風發在裡面:“嗨,謝總。”
他甚至還跟謝明堂打了招呼,謝依人拉了拉他的衣角,用眼神示意他老實點,正經點,她帶了陸立風回來,知道哥哥不會把他們怎麼樣了,但心裡,還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她是他哥哥一手拉拔大的,兄妹兩感情甚篤,以前,她的生活都是謝明堂安排好的,他不讓她去做的事情,她是絕不會去做的。
可是,爲了陸立風,她似乎一而再再而三的跟哥哥起了衝突。
跟鬱家退婚,又晚上偷跑出去,最後乾脆壞了個孩子上門來攤牌,哪怕這個人是陸立風,是哥哥最好的朋友之一,謝依人也明白,此刻他哥心裡的怒火怕是不容易那麼平息的。
他坐在書桌後,手握着一個
?打火機,在暗色的桌面上來回翻動着,烏黑的眸子內斂的壓住了所有情緒,但一身肅冷之氣,令人不寒而慄。
陸立風則大刺刺的打着招呼,渾然未將他的冰冷的怒火放在眼裡,還抽了把椅子在他對面坐下,這讓謝依人更加不安,手指還有無力的攪動起來:“哥,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說……”
“你先上去。”謝明堂嗓音低沉,將打火機往桌上一扣,徑直打斷了謝依人的話。
謝依人臉色微變,忍不住上前了兩步:“哥!”
謝明堂眉頭緊皺,不過在他再次開口前,陸立風已經起身,安撫:“乖,你先上去,我跟你哥談一談,放心,他又不會吃了我。”
謝明堂坐在主位上,看着謝依人那依依不捨一臉不放心的模樣,內心的怒火有些高漲。
謝依人不情不願的出了書房門,不過在陸立風即將把門關上之際,又聽她小聲囑咐:“實在不行,你就先下手爲強,先吃了他。”
“……”這話聽得兩個大男人同時虎軀一震,然後陸立風笑了,謝明堂更加憤怒。
“好,我知道了,你先回房去休息。”
沒辦法,謝依人最好先回去了。留下陸立風和謝明堂在書房裡兩軍交戰。
怎麼說呢,原本就是無話不說的朋友,兄弟,現在卻因爲身份需要改變,反倒有些……彆扭。
不過陸立風是個不拘小節的人,見謝明堂端着高冷的面容,一邊走一邊笑,還一邊狀似玩味的叫了聲:“大舅子?”
謝明堂剛開始恢復翻轉打火機的手,一下又扣在桌子上,眉宇間端着一股冷沉之氣,陸立風卻一身散漫的在他面前坐了下來:“怎麼樣,對這個新的稱呼感覺如何。”
“不怎麼樣。”謝明堂近乎冷哼。
陸立風噢了一聲,忽然斂了原本的散漫之色,一本正經坐在他對面:“那行,明堂,咱們正兒八經的談一談。”
半小時後,陸立風從書房出來後,帶上門,後背上突然竄起一個小小的略帶膽怯的聲音:“怎麼樣?”
一回頭,就見謝依人穿着件睡裙,躲在拐角處,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陸立風原本清和的笑意在看到她赤腳站在那裡時,臉色微變,一把上前把人抱起:“怎麼不穿鞋子就出來了。”
“啊,我忘了。”謝依人低頭盯着自己白嫩嫩的腳丫子,真的忘了這件事情,陸立風把她送回房間,她坐在牀沿上摟着他的脖子,催促,“快點啊,你跟我哥說了這麼久,都說了些什麼。我哥怎麼說呢,有沒有爲難你。”
陸立風聽着她這一連串的問題,有些想笑,更多的是憐惜:“怎麼不擔心我把他吃了。”
謝依人一聽,臉一紅,一手拍向他:“跟你說正經的呢,你能不能不玩啊,你知道孕婦不經嚇的,還是快說吧。”
“嗯,沒事了,談好了,他答應了。”
“什麼?”謝依人盤膝坐着,露着兩白白的小腳丫,低着頭,橘黃的燈光下,長長的睫毛在眼瞼處落了兩扇陰影,表情有些懵。
陸立風俯身,親在她如畫的眉目上,心頭盪漾,又揮之不去的震撼之感。
而另一邊的書房內,謝明堂則一直保持着安靜的坐姿,不過在陸立風離開後,他關了落地臺燈壁燈,屋內光線陡然暗沉,只有窗外的月光透過薄紗照射進來,清冷的落在他的身上。然而在這樣的光線裡,他的輪廓顯得越發清晰,身上的孤獨也是毫不掩飾的四處流竄開來,幾縷白月光落在他深咖啡色的襯衣領口上,上面的鑽石袖釦發出淡淡的光暈,襯衫和黑酷讓他身材看起來結實又修長,雙手安靜的交握在胸前,整個人有就像一把削肉斧劈的利劍,銳利而寒光乍現,因爲無法傷人,所以自傷。
他一低頭,就看到了手邊放着的一本有些泛黃的書——《洛麗塔》。
書頁已經被翻得很久,可見擁有它的主人多麼喜愛它。
但最喜愛,也是可以捨棄的。
許翊走了,沒有留下什麼東西,他只在她的座位上發現這本書,不知是故意留下,還是因爲不需要了,所以捨棄。
他對小說沒有興趣,更不屑看這種內容,只是這本書,是她留下來的,他還是有意無意的隨手翻了翻,看下了簡介,然後嗤笑,這種騙小姑娘的東西,也只有她喜歡吧。書頁上有她娟秀的字跡。
禁忌的誘惑。
故事開始,洛麗塔有意無意的引誘,都會讓人誤以爲她愛上了比自己大許多的繼父,但當兩人真正在一起後,洛麗塔卻開始厭棄這種生活,直至後來的跟人私奔,而她也已經明白自己對亨伯特自始至終都不是因爲愛。
是吧,這就是她對自己全部的感受,看清楚了,才知道那不過是一時興起,只是一時的誘惑,並不是愛。
能陪伴她的,應該是跟她年紀相當,擁有共同話題的年輕男孩,而不是像他這樣,內心毒辣,早已千瘡百孔的男人。
所以,這也是他反對謝依人和陸立風在一起的原因。
不過似乎,他還是錯了,陸立風跟他終究是有些不同的。他身上沒有那麼重的擔子,活的比自己瀟灑許多,尤其是,他看到陸立風目光中對他流露的同情。
他不禁嗤笑,自己什麼時候也落到需要人同情的地步了。
不過此時,黑夜成爲他最好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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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一。
警方給傅紹騫送來兩個消息。
第一,董卓對傷人案供認不諱,還有之前對診所打砸的案子,也是因爲多年前懷恨在心,這幾年過的窮困潦倒,在報紙上看到陸立風卻如此風生水起,故而心生怨念,才做出的衝動之舉,至於後來的傷人,就是不甘心而做出的報復。
第二,潛逃在外的張曉峰,已經抓到了。
同時收到這個消息的,還有在醫院的韓之敬和許一寧。
彭媛也派了人在警察局打探,所以也第一時間收到了這個消息。
彭媛失手打翻了手上的水杯,然後仰面痛哭。
許一寧則是坐在牀沿上,默默流淚。 分手妻約 http:///RAjjjGi
這也意味着,韓靜語的案子徹底告一段落,從此,韓靜語這個名字也會徹底從他們的生活中淡出。
電視機上,新聞女主播插播着關於抓到張曉峰時的畫面,還有張曉峰被戴着手銬戴着頭套押出來的全部全過程。
診所內的人,都覺得大快人心,痛罵這種人應該槍斃。
槍斃了又如何呢,人死不能復生,韓靜語到底還是死了。
今天是她的頭七,不知道彭媛和許一寧都是什麼心情。
唐末晚心情也有些沉重,去茶水間泡了杯咖啡,但是不知爲何,今天聞到咖啡味,就像是聞到那天醒酒茶時的那股怪味似的,突然一股子泛惡,那原本香醇可口的味道,似乎讓她有些嫌棄了。
她肯定是這幾天沒有好好吃飯,所以胃不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