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你們那前些日子不是出了點事兒嗎?就是李家鋪的事,把人給打傷的那事兒,要追責呢。”楊衛東道。
尤金池愣了一下,“追責?追什麼責?那事兒不是都已經解決好了嗎?錢也拿了,也沒受多重的傷,追什麼責?都是農村的事情,鄉里鄉親的,還要追路立山的責?”
“追他還叫追責?你們區裡的焦會永和金大寶!”
“什麼?!追他們?憑什麼?他們倆又沒打架,又沒有把人放跑,事情已經解決了,追個屁責!”尤金池的眼睛豎成了三解形,那副樣子,看上去就像要吃人一樣。
“爲什麼不追責?把市領導圍在那兒了,對市領導不敬,出警又那麼晚,當場就把路立山給放了。你說他們沒責任?不追他們的責,追誰的責。焦會永負領導責任,金大寶是直接責任。不是我說你,你手底下那些人,一個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胡吃胡塞行,辦點正事不行!”
尤金池變了臉色,在他看來,這件事情已經過去有些日子,現在再來翻舊賬,顯然不合時宜。區公安局歸他管,處理誰不處理誰,市裡把這手伸得也太長了吧。
“現在對作風建設越來越嚴了。你們那事兒,不是有個律師還要起訴公安局不作爲來着嗎?你呀,就受着吧,他們惹的禍,他們就得兜着。”
尤金池聽着楊衛東的話,怎麼都覺得陰陽怪氣的。在清武區,他說了算,什麼時候輪到別人來指手畫腳?這次,他已經把項目讓給了北山區,他楊衛東知道了這事兒,不但不去擺平,還來教訓他?
尤金池這個人,骨子裡有一股橫勁,他不是個怕事的人。但對楊衛東卻是從內心深入有些懼怕。楊衛東是個笑面虎,一說話準笑,但要陰起人來,卻是個十足的吃人不吞骨頭的主兒。
“那不行!我的手下,只有我能動!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值當嗎?他要是殺人越貨、貪污受賄,怎麼處理他都不爲過。不就是出警晚了點嗎?如果這次他們倆讓人給處理了,我以後還怎麼在清武幹下去?要處理他們倆,消息是從哪兒來的?”
“還能從哪兒來,哪能處理人就從哪裡來的唄。”
“這麼說,是市紀委了?”
“或許是,或許不是吧。他們倆,按理說一個歸市紀委處理,一個歸你們區紀委處理。市紀委直接處理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誰知道呢?”楊衛東的手輕輕地敲擊着沙發扶手,二郎腿翹着,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
尤金池沒有過多考慮,直接蹽到了市紀委常務副書記董立志那兒。他不敢去找紀委書記韓再北。他清楚韓再北的脾氣,不說事情,先把他給批一頓,批他個馭下不嚴。在韓再北看來,只要幹部出了問題,一把手難辭其咎。
董立志見尤金池來者不善,趕緊倒茶。他是他的老下級,如果沒有當年尤金池的提拔,董立志就沒有機會到市委組織部;不到市委組織部,也就當不了這個副書記。
“尤書記,你這大忙人,怎麼有空到我這裡?”
“到你這兒來交待問題啊!”尤金池的話裡有話,董立志的臉色不禁變了變。都是官場中人,他因何而來,他怎麼可能不清楚?
董立志訕笑道:“你看看你這個老領導,還拿我開涮!”
“你就是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拿你開涮啊!你代表誰,代表黨紀國法,膽子小的幹部,見了你,恐怕都得尿褲子呢!”
“得了吧,尤書記,你還是趕緊指示吧!”董立志道。
尤金池停了一會兒,喝了一口水,手指敲打着放在身邊的手包,“嘖”了一聲,說道,“我們焦會永和金大寶是怎麼回事?事兒都解決好了,怎麼還帶吐嚕反賬的?追起責任來了?”
“他們倆呀,尤書記你說該不該追責?案卷我都看過了。焦會永呢,應該負領導責任,建議警告處分。警告影響期半年,又影響不了啥,沒多大關係。金大寶那個要重一些,建議撤職、嚴重警告。”
尤金池臉馬上冷了起來,“啪”一下把手裡的杯子裡墩到了茶几上,站起身,揮手大聲道:“董大書記,這也太過分了吧!啥了不起的大事兒,就撤職?這種事天天都在發生,也沒見哪個挨個處分。你們是不是吃飽了撐的?上面給你們的辦案指標完不成,就拿這個來湊數?如果真是這樣,我尤金池支持你們的工作,不要處分他們倆,處分我好了,治我個馭下不嚴之罪!”
他這一通鬧,董立志非但沒有生氣,反倒呵呵笑了起來,拉他重新坐了下來,“你這話說的,怎麼一點組織性紀律性也沒有!趕緊坐下吧,你是我老領導,我怎麼拆你的臺嗎?解鈴還須繫鈴人,這事兒根子不在紀委!”
尤金池一怔,瞪着董立志道,“不在紀委?在哪一個?處理人的事,還有領導指手畫腳不成?你們紀委,多大的衙門品啊?喬書記不也得看你們的臉色行事?他們倆的處分,你們不建議,是誰的建議?!”
董立志爲難地攤開兩手,直截了當地說道,“我們這個部門,一樣是黨的工作部門,受同級黨委領導的。——這一點你還不知道?喬書記不說,吳書記可以說啊!”
尤金池啞然,聲音低下八度,“你的意思,這事兒是吳蔚弄的?你們怎麼聽他的?這事兒,老韓知道不知道?”
“能不知道嗎?回來我就跟老韓彙報了。老韓那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只有一句話,按吳書記的意思辦!你想想,人家好歹也是三把手,老韓能不給面子嗎?”
“嗵!”尤金池一拳砸到桌子上,手可能砸疼了,甩了兩下,怒道,“媽的!處理我的人,我居然不知道!”
“這個……你們應該知道的吧。早就告訴廣闊了呀!”董立志疑惑地說道。
“你說你們早就告訴靳廣闊了?這個死人,活膩歪了,居然沒告訴我!”尤金池猛地一擡頭,“這事兒,你必須給我拿下來!不是當老哥的說你,這事兒你不直接跟我說,跟靳廣闊那個犢子說什麼?他那人,你還不知道哇?跟咱尿不到一個壺裡去!我跟市委建議多少次了,把人給我調走、調走,也不知道領導們怎麼想的,答應了就是不辦!”
“別說了!小心隔牆有耳!這事兒,我千方百計幫你壓下來。不過,你最好讓人做做金大寶的思想工作,讓他背個處分。不然人家吳書記的面子上過不去,總歸不太好,你說呢?”董立志笑吟吟地問道。
“處分什麼處分!金大寶那個混賬玩意兒,真要那麼聽話,能這麼多年還是個小副科嗎?我的心思,讓他上來當個副局長,你看看那小子,就是個不成器的東西!一團爛泥巴,想扶也扶不牆!要是處分了他,他不反了天才怪!”
董立志眉頭緊皺,“你這樣,我也沒法兒交代啊!韓書記那兒肯定過不去。要是處分焦會永不處分金大寶,更說不過去。這事兒,恐怕還得大寶來揹着!”
“算了,算了……那我讓焦會永做做大寶的工作吧!做下來更好,做不下來,捅了馬蜂窩,那可有的玩兒了!這小子,通着天呢!”
也不知道這個焦會永怎麼做的金大寶的工作,連尤金池都沒想到,第二天下午,這個金大寶居然跑到了吳蔚的辦公室。
吳蔚正在安排“泉城問政”的事,這件事涉及多部門合作。當初吳蔚的想法是副市長上,被喬君夢給否了,她的建議是市直單位一把手先上,先從羣衆最關注的城建局打開局面。
金大寶是硬闖進來的。張巖跟在後面,想把他拉出去,可他不是金大寶的對手,被金大寶撥拉個趔趄,把他氣得直想抄傢伙。
金大寶一進屋,吳蔚便聞到了濃烈的酒味兒。吳蔚揮揮手,讓張巖先出去。敢這麼大馬金刀地闖進他這個副書記的辦公室,不是心裡特有底,就是喝多了耍酒瘋,剛說了兩句,吳蔚便判斷出,眼前的這位派出所長,心裡既有底也有耍酒瘋的成分。
“我來,就是想給自己討個說法!憑什麼讓我背處分?不就是那件小破事兒嗎?!說我們出警慢,領導你怎麼不看看那是什麼地方?那是城中村!車過不去!不就是覺得當時我沒給你點頭哈腰嗎?我這人就這樣,腰裡綁着扁擔!彎不下去!”
吳蔚一聽,暗道,說的什麼亂七八糟的!就衝說的這些混賬話,這個人,能當派出所所長?!
吳蔚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金大寶,把他看得心裡發毛。如果不是中午喝了酒,恐怕他的腿肚子都轉筋了。
“人又不是我放的,我們領導在那兒,你摸摸哪個腦袋不比我大?我聽誰的?我不聽局長的呀?你也看見了,當時我想把人帶到派出所去着!路立山是什麼人你知道不知道?那是個大痞子,我架不住他坑!我處理了他,等這事兒過去了,他再來禍禍我,我可架不住!”
說着說着,金大寶居然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哭了起來,身子也越來越軟,從沙發上出溜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