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勝龍叨着個菸斗面無表情地坐在沙發上,一頭銀白的發、滿臉的皺紋透露出他蒼桑的年輪,挺直的腰板、高挺的鷹鼻顯示了他強硬固執的性格。
“老頭子,東西都收拾好了,快去休息一會吧,早上你還得趕去機場呢。”聽着妻子溫柔沙啞的聲音,顧勝龍心裡滿是暖意,拍拍沙發:“你也竭一竭吧,老婆子。”
妻坐在身邊,把顧勝龍叨在嘴裡的菸斗拿開:“你呀,明明知道抽菸不好,幹嘛還每時每刻都叨着它。”
顧勝龍無奈地笑了笑:“人老了,這東西都陪我幾十年了,舍不下啊......”接着便是一陣激烈的咳嗽。
妻撫着他的背:“你到了那,千萬不要再跟兒子和媳婦吵了...好嗎...這輩子子我沒求過你什麼,只求你別在爲難他們了......”想起那從未見過面的孫女,妻的眼裡流出混濁的淚。
顧勝龍背一僵,冷哼一聲:“我爲難他們?我什麼時候爲難過他們,當初還不是爲了我們顧家的名聲嗎?這個不孝的狗東西竟然連這也要跟我過不去,難道那孩子不是我的孫子嗎?...可我...我當初不得不這麼做啊...現在再說這些能有什麼用...那孩子...那孩子只能怪他的命不好...本不該來這世上走一遭的...我也老了,這些事我也不想再管了,我只是想...去看看,那兔崽子還認不認我這個父親,至少...能看到一眼我的孫女也是好的...”想起兒子與媳婦這麼多年的絕情,顧勝龍的憤怒與無奈裡有着遮掩不住的落寞。
“你呀...爲什麼總是這麼倔強...當初的確是我們做錯了...這就該認...”妻子嗔怪的語氣裡有着述說不盡的無奈。
“認什麼...難道他們就想爲當這件錯事,一輩子把我這個父親當仇人嗎?”顧勝龍依舊在強辯,可他的聲音卻越來越低,似乎生怕別人聽見。
兩個老人就這麼孤單地相互依偎着,沒有再開口說話,靜靜地等待着朝陽的來臨。
第二天下午,下了班的陳夢行登上了前往市第二醫院的公交車,現在的他是一身男生裝扮,可是下腹的隱隱絞痛以及胸前的腫脹感比起前兩天更是強烈。一定是昨天那酒惹的禍,陳夢行晃了晃腦袋,宿醉的感覺真是難受啊,想起昨天夜裡自己主動親吻唐悅月的瘋狂舉動,不由得打了個冷戰,下次絕對不能再這麼喝酒了。
想起交班時趙秉那喋喋不休的樣子,陳夢行嘴角忍不住蕩起一陣笑意,趙秉一口咬定昨天晚上他遇上的那位女孩子一定是自己的女朋友,要不然自己爲什麼這幾天老是在發呆,一定是在發春夢了,我暈,自已做自己的女朋友,這都什麼事啊?還好,只要趙大哥不把自己認做是那女孩就行了。
在公交車上晃了整整一個小時後,終於來到了市二醫院的門前,陳夢行低頭就往裡走,根本不需要問路,陳夢行徑直進了電梯,按下了七樓,電梯裡擠滿了看病的人與醫生、護士,陳夢行退在門邊,靜靜地靠在那,沒有人會注意到自己的,陳夢行每次到醫院都有一種擔心,生怕有人突然間指着自己:“這是個殘缺的人......”
趙青梅一擡頭,就看到有些猶豫的陳夢行站在門外,似乎對辦公室裡出現的陌生人有着很大的戒心。
“快進來,小夢,我還在想你怎麼還不來呢,來先喝口水。”趙青梅招呼陳夢行進來坐下後,示意身邊的實習醫生出去,遞了杯水給小夢後把門從裡面反鎖上:“怎麼樣了?”
“趙姨,這幾天我渾身無力,還有...還有這裡很是脹痛,下面也是...”陳夢行紅着臉低下了頭低聲敘述着自己的情況。
趙青梅輕輕地拍拍他的肩:“不用緊張,小夢,去裡面,我再給你複查一下。然後你再去做些化驗測試。”
陳夢行默默地解下外套,脫去了襯衣,要手觸到那件貼身的背心時,陳夢行手抖了一下,趙青梅把一切全看在眼裡,示意他不需要全部脫掉,陳夢行躺在了檢查牀上,緊緊地閉上了雙眼,雙手的指尖握得發白。
趙青梅沒有猶豫,徑直輕柔地揭開陳夢行身上的貼背心,細嫩而粉紅的突起顯得那麼的突出,微微脹起的兩團柔軟已顯示了女性的驕傲。趙青梅看了眼閉着眼羞紅了臉的陳夢行,輕輕地長吸了一口氣,接着,手伸向他那隻剩短褲的下體處......
半個多小時過後,趙青梅將各式各樣的化驗單擺在桌上,細細地看着,最終,面色越來越難看的她語氣裡有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還有無奈:“不能再用激素了...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趙青梅很多話都不敢說出口,陳夢行的女性體徵已經到了一個充分發育的階段,男性器官已經完全喪失了功能,甚至連排尿功能也因女性性器官的發育而取代了。
陳夢行軟軟地倒在靠背椅上,曾經無數次在惶恐中向老天祈禱,自己總有一天能恢復成完整的男兒身,即便這種期望如同鏡花水月一般,但至少,他心裡還有這些期盼的念頭,雖然已對身體這段時間的異常已經有所查覺,但是在現實面前,陳夢行就像看到了一面鏡子突然粉碎了,被人用尖利的匕首戳碎了,大塊大塊的碎片往下掉落,鋒利的邊角在心上劃出一道道深深的斷痕,原本銀白的鏡面變得通紅而可憎,希望涅滅了......
“您的意思是,我這輩子無法成爲一個正常的男人了嗎?”陳夢行輕輕地、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又像是在自言自語,眼睛望着窗外,在夏日的炎陽下,幹綠的枝葉上,一隻永不知疲憊爲何物的蟲兒在哼着永恆的單音“知....了....知....了....”內心裡泛起奇怪的感覺,似乎這蟲兒正在嘲弄自己幻夢的無知。
趙青梅望着瑟縮在椅中的陳夢行,他似乎在笑,淡淡地、疲憊地笑着,似乎在笑窗外的蟲兒,又似在笑自己,或許在笑他的父母...笑這世間他覺得該笑的一切...。心爲這孩子而痛着,可是能怎麼辦呢?自己十多年來,眼看着這個孩子一天天長大,一天天消沉,活在無盡的自卑與孤獨中,現在,連那最後一絲希望也沒了,他心內的痛苦,已經是無法用神情來表達的。
陳夢行緩緩地走在大街上,外衣敞着,襯衣的扣子也沒有扣全,露出了頸胸之間驚人的白皙,風舞動着他的發,蓋在眼上,腳就像踩在天空的雲端一般,軟綿綿地、輕飄飄地...臨出門時趙姨安慰的話和揣到他口袋裡的卡片也沒有注意到,心幾乎已經把五識完全閉鎖起來。他就這麼不盼方向地走着,機械地邁過一個又一個的街口,不管是好心人的拉扯,還是司機急剎車後的臭罵,陳夢行都聽不見,他只知道,邁動的步伐和身體的疲倦纔在證明自己的存在。最終,精疲力盡的他越出公路,倒在海水漫過腳沿的沙灘上,低聲地抽泣着,雙手拚命地撕扯着頭髮,憑海浪撲溼自己。
夕陽無力地在海的盡頭作了個跳躍,不甘地沒入海平線以下,只留下天邊的彤雲和紅霞證明前一刻它的輝煌。
劉楚菲開着她那部敞篷跑車,迎着滿是涼意的晚風,秀髮在腦後起伏,快速地在沿海路行進,橙黃的雲霞與蔚藍的海分外恬靜,海面只有微微的漣漪。
陳夢行的眼前出現一幅美妙的畫卷,前方有個熟悉而模糊的身影在向自己招手,陳夢行睜大迷濛的眼,喚出了一個深藏在心底不知多少年的稱呼:“媽媽...是你嗎...我來了,他們沒人理我...你終於來找我了嗎?...等等...不要不要我了...等着我....”一步一步地涉入海中,冰冷的海水也無法阻止他的腳步.....
“咦?...我的天...他在幹嗎...”劉楚菲鬆開了油門,打着喇叭拚命地踩死了剎車。她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正一跌一撞地向深不可測的海里走去。
車剛停下,劉楚菲連車鑰匙都來不及拔,隨手提起手袋跳下了車不顧一切地衝向海灘,拚命地呼喊着小夢的名字,可他像沒有了意識的遊魂一般,頭也不回地沒入了冰冷刺骨的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