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煞君三十年前就縱橫關外,威震江湖,從沒有人敢對他如此說話的。
管秋霜這番話,聽得坐在幫主下首的逢老大臉上都變了色。
就是凌幹青也覺得妹子這樣說,未免太過份了。
紫衣煞君不禁一呆,他也從沒想到一個小女娃敢對他這般說話,目光望着她,一手捋着蒼髯,微笑道:“好,老夫就聽聽管姑娘的來意。”
他居然沒有動怒。
管秋霜道:“我是向紫衣幫討還血債來的,先父和管家莊二十八條人命。”
紫衣煞君道:“姑娘令尊和管家莊二十八條命,都是紫衣幫的人殺害的麼?”
管秋霜一指蕭成化,切齒的道:“蕭成化是你大弟子,還是紫衣幫的壇主,難道不是紫衣幫的人麼?”
“管姑娘放心。”
紫衣煞君點頭道:“只要是紫衣幫的人殺害的,老夫自會還你公道。”
一面回頭朝蕭成化問道:“成化,你如何說呢?”
蕭成化趕忙躬身道:“師父在上,弟子當晚原是向管崇墀報昔年一掌之仇的去的,後來師妹要管老鏢頭作證,向弟子尋仇,正和弟子動手之際,總護法趕到,要弟子和師妹隨他同來,弟子和師妹是跟隨總護法走的,此事有總護法可以作證。”
逢老大欠身道:“蕭壇主和秋雲姑娘是隨同屬下一起來的。”
紫衣煞君又道:“你可曾帶了人去?”
蕭成化道:“弟子帶去的人,當時就都隨弟子撤走了。”
紫衣煞君擡目朝管秋霜問道:“管姑娘當時可曾在場?”
管秋霜道:“蕭成化走了之後,凌大哥爲了找聶姐姐,我和凌大哥在一起去了南陵客店,並未在場。”
紫衣煞君問道:“你聶姐姐是什麼人?”
逢老大在旁道:“聶姑娘叫做聶小香,是朱九通師妹的弟子。”
紫衣煞君問道:“朱九通師妹門下,到管家莊去做什麼?”
凌幹青看他問到聶小香不禁俊臉一紅,還沒答話。
逢老大道:“此事經過,屬下略知一二,聶小香的師父柳鳳嬌,就是凌少兄的殺父仇人,她聽凌少兄投在木道長門下,下山之日,就要聶小香前去盜劍,後來凌少兄爲了卓一絕、龍在田被朱九通所劫持,找上仙女廟,也被朱九通所擒,囚在地窖之中,聶小香偷偷把凌少兄,和本幫沈若華等人一起放了出來,凌少兄勸告地棄暗投明,就把她一起救出來了,凌少兄大概想把她安置到管家莊去,事情就是這樣了。”
“唔!”紫衣煞君一手捋着蒼髯,沉吟道:“聶小香背師出走,朱九通豈肯幹休?”
這話聽得凌幹青心頭猛然一動,忖道:“看情形聶小香不像是紫衣幫擄來的了,難道會是柳鳳嬌……”
紫衣煞君接着又道:“管姑娘,你和凌少兄是什麼時候回去的呢?”
“大概三更過後。”
管秋霜接着就把自己和凌大哥迴轉管家莊,父親和莊中二十七人全已遭了毒手,詳細說了一遍。
紫衣煞君道:“管姑娘和凌少兄都不在場,怎能說令尊和管家莊的人,是蕭成化殺害的呢?”
“除了他不會有別的人了。”
管秋霜目含珠淚,說道:“因爲蕭成化到管家莊尋仇,當着先父由他門下一個叫伍通的人,從懷裡取出一張名單,曾說:‘南陵管家莊,莊主先父、女兒管秋霜、大弟子全長根、莊丁—十八名、婢女兩名、老婆子一名、廚房司廚一名、火夫—名、雜工三名、共計二十九人。’蕭化成問先父人數可對?他要照單全收,管家莊除了我,連先父二十八人,全遭毒手,除了蕭成化,還有第二個人麼?”
紫衣煞君轉臉問道:“成化,你可說過此話?”
蕭成化俯首道:“這話弟子說過。”
“蠢材!”
紫衣煞君哼了一聲道:“你可知道在沒有下手之前,多說無益,如今人不是你殺的,就因你說過這句話,就給人背了黑鍋?”
這句話,原也是實情,但聽在管秋霜耳中,卻成了紫衣煞君有意袒護了,不禁冷冷一笑道:“霍幫主的意思是說我爹和管家莊二十八條人命的兇手不是紫衣幫了?”
“哈哈!”
紫衣煞君忽然怒笑一聲道:“管姑娘,你詞鋒犀利,咄咄逼人,這話可是說老夫偏袒門人麼?”
管秋霜道:“難道不是?”
“好!”紫衣煞君口中沉聲說了個“好”字,接着道:“老夫本來只要告訴你一句話,令尊等二十八條命,並不是霍某門下蕭成化所殺,因爲蕭化成不敢對老夫說謊,逢總護法更不會對老夫說謊,蕭成化當晚是隨逢總護法趕回這裡來的,殺害令尊,必然另有兇手,至於兇手是誰,與本幫無關,本幫也毋須代姑娘緝兇……”
管秋霜沒待他說下去,就截着道:“我替父報仇,要手刃仇人,本來用不着別人緝兇。”
“哈哈!”
紫衣煞君又是一聲大笑,說道:“現在老夫不得不管了。”
管秋霜道:“爲什麼?”
紫衣煞君細長雙目之中,射出懾人的光芒,怒聲道:“令尊和管家莊的人,若是被人亂刀分屍,也與本幫無關,但聽姑娘剛纔述說的情形,那兇手居然意圖移禍本幫,殺害令尊等人的手法,竟敢冒充老夫獨門手法‘紫煞無痕掌’,只此一點,老夫就非把他找出來不可,一月之內老夫可以還姑娘一個公道。”
管秋霜道:“如果兇手是蕭成化呢?”
“不論他是不是兇手。”
紫衣煞君道:“一月之內,老夫如果查不出兇手,就以蕭成化抵數,任憑你管姑娘處置,管姑娘是不是滿意了?”
凌幹青朝管秋霜道:“妹子,霍幫主一言九鼎,那就等一個月再說了。”
管秋霜道:“好,那就如幫主所言,一個月後,我再來聽候霍幫主的答覆。”
“哈哈!”
紫衣煞君沉笑一聲道:“你們大鬧紫衣幫,就這樣要走了麼?”
管秋霜道:“霍幫主要如何呢?”
紫衣煞君道:“老夫念你心切父仇,也不難於休,但在這一月之中,老夫要屈留二位,在我紫衣幫中作客,等老夫找出兇手,你們方可離此而去。”
管秋霜道:“霍幫主是要把我們留下?”
紫衣煞君道:“老夫正是此意。”
管秋霜道:“我們不願意呢?”
“老夫言出必踐!”
紫衣煞君嚴肅的道:“你們不願留下,也得留下。”
這活已經沒有轉彎的餘地了。
管秋霜道:“這麼說,我們只有硬闖了。”
“不錯!”
紫衣煞君洪笑一聲道:“殺人兇手老夫要查,但你們闖到本幫外三堂來,連傷多人,老夫若是不把你們留下,紫衣幫就不用再在江湖立足了,除非你們能勝得過本幫護法堂的人,硬闖出去。”
管秋霜櫻脣輕輕一撇,說道:“這也不算是什麼難事,只是如果我們出手傷了人,霍幫主又會說我們連傷多人了。”
紫衣煞君一張紫臉,現出了一絲惱怒,洪笑道:“紫衣幫若是留不下你們兩個,這紫衣幫也就得解散了,二位出手之時,只管放手施爲,若有死傷,那是他們學藝不精。”
逢老大眼看幫主已被管秋霜激怒,老實說自己護法堂十二位護法之中,雖然都是武功高強之士,但若論劍法,只怕沒有一個人接得下管秋霜那招長劍脫手的怪招來。
這就一手摸着蒼須,朝紫衣煞君以“傳音入密”說道:“幫主明鑑,管姑娘精擅劍術,尤其脫手擲劍,極似馭劍術,連屬下都只能勉強擋住,各位護法,只怕並非其敵,若是讓大家傷在她劍下,那就更不好了。”
紫衣煞君聽得濃眉微微掀動,心中暗道:“逢老大是中原道上數一數二的劍術大家,他一支闊劍,很少有人走得出二十招,他居然會說出這女娃兒脫手擲劍,極似馭劍術,連他都只能勉強可擋,此話自非虛語了。
但自己身爲一幫之主,話已出口,如何能收得回來?
管秋霜回頭看了凌幹青一眼,說道:“大哥,霍幫主既然這麼說了,只要霍幫主劃下道來,我們接着就是了,你說可好?”
紫衣煞君突然大笑一聲道:“老夫聽說管姑娘有一招脫手擲劍的絕技,頗思一閱,這樣,老夫徒手接你一招,只要這一招上,雙方能不分勝負,就算你勝了,二位就可離此而去,管姑娘意下如何?”
紫衣煞君掌下,毀過多少—等一的高手,不然江湖上如何會稱他“煞君”的呢?
凌幹青怕紫衣煞君傷了管秋霜,忙道:“霍幫主有意賜教,還是在下向霍幫主討教好了。”
管秋霜道:“不,霍幫主指名要瞧瞧我的脫手擲劍,自然該我出手的了。”
一面朝紫衣煞君道:“霍幫主說的,小女子完全同意。”
紫衣煞君含笑道:“如果管姑娘接不下老夫—掌,二位就可得在敝幫屈留—月,凌少兄是否也同意了?”
管秋霜道:“我同意了,凌大哥自然也同意了。”
“好!”紫衣煞君隨着話聲,霍地從大圈椅上站了起來,點頭道:“咱們到外面去,老夫就去試試你的脫手擲劍的威力如何。”
他站了起來,逢老大自然也跟着站起。
紫衣煞君朝凌幹青、管秋霜二人一擡手:“二位請。”
凌幹青抱抱拳道:“幫主請先。”
紫衣煞君也不客氣,虎步龍行往外行去。
逢老大含笑道:“凌少兄,現在該兩位請了。”
凌幹青抱拳說了聲:“有僭。”
就和管秋霜跟在紫衣煞君身後,走進天井。
紫衣煞君已在天井中站停,目注管秋霜,問道:“管姑娘兵刃呢?”
管秋霜道:“我使的是軟劍咯!”
右腕一抖,只聽“錚”的一聲,一道銀虹,從袖中電般飛出,手中已經多了—柄掙得筆直的細長長劍。
紫衣煞君道:“好劍!”
逢老大一直想不出管秋霜那一記脫手擲劍的奇招,究竟是何來歷,直到此時,管秋霜又亮出劍來,看到她軟劍劍尖,形如如意,突然想起一個人來,暗道:“莫非她使的會是‘誅神劍’?”
其實管秋霜軟劍劍尖形如如意,他早就看到了,只是現在纔想起來而已。
一念及此,不由心頭大大的震動,暗道:“她手中如果真是‘誅神劍’,那麼這位老人家可比茅山道更得罪不起了!”
一面急忙以“傳音入密”朝紫衣煞君道:“這位管姑娘手中的,極似‘誅神劍’,幫主務必掌下留情,放她走吧!”
紫衣煞君望了逢老大一眼,覺得總護法今天怎的如此膽小起來,一面暗暗功凝右掌,洪笑一聲道:“管姑娘既已亮出劍來,那就請發招吧!”
管秋霜道:“霍幫主要我祭劍麼?”
紫衣煞君大笑道:“老夫和你約定了就是看看你的脫手擲劍功夫,姑娘何須客氣?”
“好!”管秋霜一張媚如春花般的臉上,神色忽然變得凝重,說道:“本來這招劍法,我師父一再告誡我不準輕使,但今天霍幫主一再相逼,小女子就不得不使了。”
紫衣煞君嘿然道:“管姑娘只管施爲,如果老夫也被你砍下一條右臂來,江湖上從此就不再有我紫衣煞君這個名號了。”
管秋霜道:“那就我出手了。”話聲出口,右腕一抖,把一柄長劍脫手朝空中擲去。
長劍脫手,就“嗤”的一聲,破空直上,因爲她面對的是紫衣煞君,自然不敢輕視對方,故而這一擲之勢,長劍直射起三丈多高,才掉頭向下。
她擲起之時,長劍像白虹貫日,化作一道匹練般的精光,等到掉轉頭來,光芒登時大盛,好像從劍身散出一層森寒的劍氣,瀰漫空際。
往上衝起的長劍,掉過頭來,自然是劍尖往下了,但到了一丈五尺左右,下落之勢稍爲一停,劍柄漸漸下落,一柄劍漸漸變成了橫下之勢,往紫衣煞君當頭緩緩下落。
因爲它下落之勢十分緩慢,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
紫衣煞君自然知道自己大弟子蕭成化的武功如何,但他一條左臂就是被管秋霜這一劍砍下來的。何況方纔逢老大又以“傳音入密”告訴過他,管秋霜擲起的劍,極似馭劍術,因此倒也不敢小覷了它,劍勢未落,他右手已經緩緩舉起。
這一剎那,只見他一隻右掌已變紫色,手掌和五指比平時幾乎粗脹了一倍!
凌幹青心中暗道:“紫煞掌!”
“紫煞掌”是異派所有掌功中最厲害的一種,其他如黑煞掌、青煞掌、血煞掌等掌功,都比它要差上一截。
被“紫煞掌”擊中,內腑受到劇震,就是大羅天仙也救不活,紫衣煞君就是以“紫煞掌”
成名,他索性終身都穿紫衣,纔有煞君之名。
“紫煞掌”傷人之後,本來身上會下一個紫色的手印,所以叫“紫煞掌”。紫衣煞君數十年勤修苦練,漸入化境,傷人的掌印,也由淡而無,因此他把“紫煞掌”改名爲“紫煞無痕掌”,成了他的獨門武功。
閒言表過,卻說紫衣煞君眼看管秋霜祭起的長劍緩緩下落,他右手擡處,一掌朝上迎着劈去。
照說,他這一記“紫煞掌”威力何等強勁,別說一柄虛懸空中的長劍,就是山上生了根的大石,也經不起他一掌,不被擊成粉碎纔怪!
“紫煞掌”練到無痕,自然不帶絲毫掌風,“無痕”也就等於無形了,他這一掌舉手迎掌,在大家看去,只不過朝懸空緩慢下落的長劍,虛飄飄的作了個手勢而已!
但這一掌擊出之後,他立時發覺不對了!
因爲他擊出的這一記“紫煞無痕掌”,看去雖然不帶絲毫風聲,實則隨着掌勢,已有一團強烈無匹的無形暗勁從掌心暗發,如暗潮洶涌,莫之能御,但往上涌起的掌力,剛和緩緩落下的長劍驟然一接,不但沒把懸空的長劍震飛出去,一團凝結的掌力,突然被劍鋒齊中剖開,半空中立時發出一聲的“嗤”輕響!
掌力無形無聲,本來大家看不到什麼,但這聲輕“嗤”大家都聽到了。
шшш•тт kǎn•¢〇 “紫煞無痕掌”發出去的時候,凝結成團,無聲無息無形,但一經被劍氣剖開,凝結的掌力,自然再也凝結不住,掌力一時凝結不住,自然就四散開來。
大家“嗤”聲入耳,陡覺風起天半,大風起兮雲飛揚,剎那之間,捲起了一陣狂飈,沙飛石走,天地變色,所有的人都感到衣袂飛揚,幾乎有站立不住之感。
大家心裡都凜然感到這是紫衣煞君掌力的威猛,竟有如此聲勢,殊不知這是“紫煞掌”
力被劍氣所破,四散開來的餘勁了!
別人不知,紫衣煞君自然早就感覺到了,因此他第一掌拍出之後,第二掌、第三掌緊接着向上疾拍而出。
當然這兩記掌力,依然被劍氣剖開。
他三記掌力全被劍鋒剖開,長劍下落之勢,自然絲毫沒有因之延緩,現在長劍離紫衣煞君頭頂已不過五六尺距離。
直到此時,紫衣煞君才感到管秋霜祭起的長劍果然厲害,果然極似馭劍術。
他究是一幫之主,自然不好學懶驢打滾,突然沉嘿一聲,身形斜起,覷準長劍,冒險推出一掌。
大家只看到紫衣煞君一雙色呈深紫的手掌,一下推在橫落的劍脊之上,他右手大袖,在這一瞬間,就被劍氣一下摧毀,化作了片片碎布,飛灑開來。
紫衣煞君手掌抵住劍脊,往外推出,他這一推之力,幾乎使出了全身之力,但覺劍氣強勁,下落的劍勢,重逾山嶽,但總算被他推出去了五尺來遠。
也差幸是他紫衣煞君,若是換了旁人,這一掌如果沒有推開,那麼身隨劍落,就會被攔腰斬成兩截,就不止一條臂膀了。
管秋霜祭起的長劍,被他推出,就很快往下跌落,要知管秋霜也只知道師父教她如何擲劍,她就如何擲劍,換句話說她會的只是手法而已,並不知道如何運氣馭劍,長劍下落,也就一扭腰朝前搶出,一把接住了劍柄。
這一招劍法,作者寫了好一回,那是爲了寫得詳細,讓讀者看得詳細,實則—柄長劍從擲起到下落,最慢也不過是彈指瞬間的事耳。
紫衣幫的人,看到幫主一下就把長劍推開了,心中還在冷哼:這小丫頭的長劍,有何稀奇?
紫衣煞君心裡清楚,這一劍自己已盡了最大的力氣,雖然僅是伸手一推,但身上卻已微微泌出汗來,雙腳落地,口中呵呵笑道:“管姑娘好劍法,老夫總算見識過了。”
前面已經說過,管秋霜只知道照着師父教的手法,依樣葫蘆,把長劍擲起而已,因此紫衣煞君在這一劍下,所經歷的艱苦奮鬥,和冒險伸手推劍之實,她一無所知,她只知道自已擲起的長劍,被紫衣煞君推開了。
正因如此,她根本不知道這一招勝負誰屬?就聽不出紫衣煞君這句話的口氣來,接劍在手,問道:“霍幫主之意呢?”
“哈哈!”
紫衣煞君洪笑一聲道:“這一招上,老夫雖然推開了姑娘的劍勢,但老夫右手衣袖,卻被姑娘的劍氣割裂成了碎片,自然是不分勝負了,老夫留不下二位,二位自然可以走了。”
大家經他這麼一說,才發現紫衣煞君右手大袖,果然粉碎,光着手肘。
凌幹青眼看一場紛爭,能有如此收場,自然甚是高興,急忙拱拱手道:“多謝幫主手下留情。”
這是門面話,也表示不欲和紫衣幫破裂之意。
紫衣煞君呵呵一笑道:“凌少兄好說,老夫對管姑娘佩服得很。”
凌幹青一拱手道:“在下兄妹,那就告辭了。”
紫衣煞君首道:“好,總護法,你代表老夫送送凌少兄兩位吧!”
他一生縱橫江湖從不服人,但對管秋霜脫手擲劍一招,實在萬分心折,尤其凌幹青是茅山道長門下,他也不敢等閒視之,要逢老大送他們,自然也隱着結交之意了。
凌幹青連忙拱手道:“這個在下兄妹如何敢當?”
逢老大自然知道幫主的心意,呵呵笑道:“凌少兄不用客氣,二位是敝幫的客人,逢某代表幫主相送,也是應該的了。”
凌幹青朝紫衣煞君拱拱手,就和管秋霜一起往外行去。
逢老大一路送了出來,出了莊院大門,就腳下一停,說道:“逢某有一句話,要提醒二位,聶姑娘的被人劫持,和管姑娘的血仇,不無關連,幫主方纔要二位留下,其實也是一番好意,他的用意,二位該可以體會得出來了。”
管秋霜道:“還不是爲了紫衣幫的面子?”
凌幹青微笑道:“妹子也許錯怪幫主了。”
管秋霜道:“爲什麼呢?”
凌幹青道:“因爲霍幫主已經發現了劫持聶小香和管大叔的兇手,雖然未能證實,也已猜想到十之八九,他要咱們在紫衣幫作客,是怕咱們不是此人敵手,是以藉口把咱們留下,好對咱們有個交代,至於咱們傷了紫衣幫的人,這筆帳,他身爲幫主,自然也要算,但那是以後的事,他一定會先交代清楚之後再說。”
“哈哈!”
逢老大點頭道:“凌少兄說得不錯,幫主正是此意。”
管秋霜道:“那怎麼又讓我們離去了呢?”
凌幹青道:“霍幫主試了妹子一招,覺得若憑武功,妹子已足應付,才讓咱門走的。”
逢老大道:“幫主要逢某相送,也是另有深意,不知凌少兄可會想到?”
凌幹青道:“這個在下倒是想不出來,還要前輩指點。”
“凌少兄好說。”
逢老大道:“幫主對兩位深有結交之意,他自己不好明言,是以要逢某轉告,紫衣幫和二位是友非敵,此其一,二位若論武功,自然天下可行,但在江湖上人心叵測,並不是僅仗武功就可以通行無阻,此話幫主自然末便和二位明言,二位此去,務必凡事小心,此其二,咱們後會有期,逢某恕不遠送,二位好走。”
凌幹青抱拳道:“多謝逢前輩了。”
兩人離開紫衣幫外三堂莊院,走了一段路,管秋霜問道:“大哥,方纔逢老大說的話,你相信麼?”
凌幹青道:“紫衣幫不願和我們爲敵,倒是不錯,他說的行走江湖,不能依仗武功,就能通行無阻,更是經驗之言。”
管秋霜問道:“那我們現在到那裡去呢?”
凌幹青道:“揚州。”
管秋霜道:“你認爲聶姐姐是仙女廟劫持的麼?”
凌幹青道:“就算他們不劫持聶小香,我們也要找上仙女廟去了。”
管秋霜偏頭問道:“爲什麼?”
凌幹青切齒道:“自然是報仇了,我們要向柳鳳嬌索還殺父之仇。”
管秋霜道:“大哥認爲我爹也是柳鳳嬌殺死的麼?”
凌幹青道:“很有可能,當日你一口咬定兇手是蕭成化,我不好反對,其實我早就懷疑是柳鳳嬌了。”
管秋霜道:“大哥怎不早說呢?”
凌幹青道:“反正不是蕭成化,就是柳鳳嬌,兩者之中,必有一個是兇手,先找紫衣幫也是一樣。”
管秋霜道:“大哥怎麼斷言殺害我爹的會是柳鳳嬌呢?”
凌幹青道:“你不知道柳鳳嬌的來歷麼?”
管秋霜道:“我從沒聽爹說過。”
凌幹青道:“柳鳳嬌的丈夫,叫做潘河東,和先父及管叔叔原是結義兄弟……”
管秋霜道:“我根本不知道這回事。”
“那是管叔叔不願提這件事。”凌幹青道:“本來爹和管叔叔、潘河東,都是吃的鏢行飯,據說有一次潘河東保的鏢,是一個告老還鄉的京官,不料他見財起意,覬覦保主一顆夜明珠,竟然在一夜之間殺死了保主—家十七口,連三歲孩子都不肯放過,這件事終於給爹和管叔叔知道了,要他去投官自首,他不但不聽勸告,反而老羞成怒,突使歹毒暗器,企圖殺死爹和管叔叔滅口……”
管秋霜氣憤的道:“這潘河東真是喪失了天良,後來呢?”
凌幹青道:“後來爹和管叔叔把他殺了,也正因這件事,二位老人家一氣之下,就把鏢局也收歇了。”
他沒待管秋霜再問,接着到:“據說柳鳳嬌的師父,是個十分厲害的老魔頭,柳鳳嬌死了丈夫,就立誓要替夫報仇。家師知道這件事,不好和先父明說,就送給先父一柄木劍,只要先父保存着木劍,柳鳳嬌就不敢向先父尋仇……”
管秋霜道:“後來呢?”
凌幹青道:“柳鳳嬌跟他師父苦練十年,下山之日,也知道了先父有一柄家師的木劍,不敢尋仇,她知道管叔叔和蕭成化的一段粱子,因此揚言紫衣煞君門下要向管叔叔尋仇,而且聲言要血洗管家莊,雞犬不留,爹聽了這話,信以爲真,就帶了木劍去找師父,要求師父保護管家莊的安全,那知妖婦早就跟爹上了茅山,等爹下山之時,就遭了她的毒手……”
他口氣一頓時,接着道:“這姓柳的妖婦,害死了爹,心有不甘,又趕去管家莊,企圖殺害管叔叔……”
管秋霜問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凌幹青道:“她害死爹的半月之後。”
管秋霜道:“三年以前的事了,她後來沒有去麼?”
“去了。”
凌幹青道:“家師派大師兄丹元子暗中保護管家莊……”
管秋霜道:“是大哥的大師兄把她趕跑了?”
“不!”凌幹青道:“是妹子的師父姜老夫子把她趕跑了。”
管秋霜道:“我怎麼沒聽師父說呢?”
凌幹青道:“我也是聽大師兄說的,姜老夫子在門口貼了一張‘姜太公在此,百無禁忌’,柳鳳嬌吃了虧才悻悻而去。”
他把當日情形,大概說了一遍。
管秋霜想了想說:“這麼說,殺害爹的兇手果然是她了?”
“不錯。”
凌幹青道:“三年前她找上凌家莊去,聲言雞犬不留,找到管家莊去,也說雞犬不留,這和管叔叔遇害的情形,極爲符合,可見是她殺害的了。”
管秋霜聽得雙目通紅,說道:“大哥,快走,我們這就找上仙女廟去,我不把這妖女斬成肉泥,誓不爲人。”
※※※
從鎮江渡江,就是瓜州。
瓜州是揚州的門戶,南北交通的咽喉要道,它和鎮江隔江相對,處在兩個大城鎮之間,就是想不熱鬧也不行了。
瓜州地方不大,它原只是一個古渡頭而已,但筆直而寬敞的街道上,茶樓酒肆和專門給旅客打尖(即休息)的旅店,幾乎佔了這條長街的三分之一,這無他,因爲這裡是中間站也。
這個城鎮,是不是繁榮,只要看茶樓、酒肆、客店多不多就可知道,因爲這三者多,就表示過往的旅客多。
瓜州當然是繁榮的小鎮。
這天傍晚時光,從渡船碼頭的人羣中,走出一對青年男女。
男的玉面朱脣,青衫飄逸,女的峨眉皓齒,但身有重孝,這兩個不用說是趕去揚州的凌幹青和管秋霜了。
他們落了店,又並肩踏着長街上的石板路,走進一家叫做古渡頭的酒樓,跨入大門,踏上樓梯。
這時,酒樓大門外,來了一個身穿青布大褂的漢子,和一個花白頭髮的老婦人,他們是跟着兩人身後來的,但卻在門外停了下來。
青布大褂的漢子腳下一停,問道:“都記住了麼?”
花白頭髮老婦連連點頭道:“記得記得。”
“那好。”
穿青布大褂漢子一手託着下巴,冷聲道:“你別把事情弄砸了!”
花白頭髮老婦陪笑道:“那怎麼會呢?”
穿青布大褂漢子點頭道:“那我走了。”
古渡頭酒樓,一排三間,面臨大街,樓上圍以雕欄,可以憑欄看着大街上形形色色行人和車水馬龍的盛況。
凌幹青和管秋霜就坐在臨街的一面。
“兩三燈火是瓜州”,社會是永遠在進步的,從前兩三燈火就代表了瓜州,現在華燈初上,光把這條長街照得如同白晝,就不止上千盞燈。
管秋霜一面喝着茶,一面擡頭說道:“這條街真熱鬧呢!”
凌幹青道:“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這裡是揚州的門戶,怎麼會不熱鬧呢?”
“這可不同。”
凌幹青喝了口茶,笑道:“我們是腰中纏紫電,跨劍上揚州。”
管秋霜一雙盈盈清眸,望着他,甜笑道:“大哥改得好!”
剛說到這裡,一名夥計給兩人送來了飯萊,夥計退去之後,兩人正在低頭吃喝之際,一名腰背微駝的花白頭髮老婦人從樓梯走上,目光一瞥,就顫巍巍的朝凌幹青這一張桌子走過來,口中顫聲叫道:“凌相公。”
她這聲叫喊,凌幹青朝她望了—眼,問道:“這位大娘認識在下麼?”
花白頭髮老婦道:“凌相公不認識老身麼?”
管秋霜道:“老婆婆請坐。”
花白頭髮老婦也不客氣,就在兩人橫頭坐了下來,目光打量着管秋霜問道:“這位姑娘,是凌相公的什麼人呢?”
管秋霜道:“他是我的大哥咯!”
花白頭髮老婦人又道:“姑娘和凌相公想必認識不久?”
管秋霜粉臉不禁一紅,說道:“我和凌大哥是世交。”
凌幹青覺得這位婦人來得有些突兀,心中不禁起疑,問道:“大娘是什麼人?”
花白頭髮老婦臉色忽然沉下來,冷聲道:“老身麼?就是凌相公從前也口口聲聲叫她妹子的聶小香的娘。”
凌幹青驚異的道:“大娘原來是三妹的令堂,伯母……”
“三妹!”
花白頭髮老婦重重哼了一聲,才道:“凌相公還記得我女兒?叫的真好聽,三妹。這位姑娘是凌相公的四妹還是五妹?老身真想不到你喜新厭舊,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管秋霜一張嬌花般臉上,不禁變了顏色。
凌幹青更是紅着俊臉,尷尬的道:“伯母這是誤會。”
“誤會,老身如何誤會你了?”
花白頭髮老婦滿臉皺紋,都綻起了激憤之色,冷冷的道:“凌相公玩弄我女兒,如今身懷六甲,有了三個月身孕,你卻置之不顧,另結新歡,老身就是找你評理來的,你打算如何……”
她活聲還未說完,管秋霜已經站起身來,低着頭往樓梯走了下去。
在這種尷尬場面之下,她自然非走不可了。
凌幹青心頭急,急忙跟着站起,叫道:“妹子……”
花白頭髮老婦卻一把抓住凌幹青的衣袖,叫道:“你想溜了,那可沒有這麼容易,我女兒肚裡有了你的骨肉,你總得有個交代,豈能一走了之?”
抓住了凌幹青的衣袖死也不放。
她是個不會武功的人,凌幹青只要輕輕一甩衣袖,就可以把她甩開,但凌幹青不能這樣做,只得說道:“伯母快放手,有話好說。”
花白頭髮老婦這番活,所有食客都聽到了,大家也自然相信,只要看凌幹青的模樣,就是個英俊風流人物,何況和他同來的又是嬌美如花的姑娘,這種男女糾紛,茶館酒樓上,可說是常有的事兒。
“好!”花白頭髮老婦口中說了聲“好”,果然放開了手,沉聲道:“你說吧!我女兒有了身孕,你要待如何?”
凌幹青聽她說三妹懷了三個月身孕,這話使他不敢不信,因爲他和聶小香春風一度,算來正好三個多月,尤其這一路上,聶小香身子睏乏,經常嘔吐,不思飲食,這些,如今想來,豈不正是懷孕的症兆?
他心頭又驚又喜,紅着臉道:“伯母可知三妹現在那裡麼?”
花白頭髮老婦氣憤的道:“她在那裡?她是給你氣跑的。”
“氣跑”這兩個字,凌幹青也相信。那時連自己不知道畢雲秋竟是女兒之身,直到那天晚上,畢雲秋當着管崇墀說出她是女的,聶小香總究是女人,女人免不了有小心眼,她看自己和畢雲秋結交往來,自然要走了。
他心中暗暗道:“這麼說,三妹不是被劫持的了。”
一念及此,忙道:“伯母這是誤會,在下此行,就是找三妹來的,她現在那裡呢?”
花白頭髮老婦眼睛閃過一絲喜色,說道:“小香是個可憐孩子,她只有老身這個娘,受了委屈,還會到那裡去?”
凌幹青喜道:“她回家?”
“唔!”花白頭髮老婦口中應了一聲,說道:“凌相公若是還有良心,應該去看看她,可憐她回來之後,這些日子,天天以淚洗臉……”
凌幹青被她說得心頭側然,暗道:“管家妹子大概是回客店去了,雖然她在這裡受到了很大的委屈,但不難解說,自己還是先去看看三妹要緊。”當下說道:“在下這就去看三妹。”
花白頭髮老婦這纔回嗔作喜,點着頭道:“看來凌相公還有點良心,那就走吧!”
她隨着話聲站起來。
凌幹青下樓會了帳,跨出酒樓。
花白頭髮老婦早已在門口等候,回身道:“凌相公請隨老身來。”
凌幹青不用她說,就跟着她身後走去。
瓜州,只有一條長街,燈火如畫,出了長街,依然是一片漁村景色,曲折小徑,四下黑黝黝的,居民的房舍,零零星星,兩三燈火,掩映在曲折的江灣之間。
花白頭髮老婦既不會武功,又上了年紀,雖然滿心歡喜領着凌幹青走在前面,腳下自然走不快,這樣足足走了一頓飯的工夫,總算到了一處茅舍前面。
茅舍不大,一看就知是貧困人家,門前一片空地上雜草叢生,兩扇板門,也只是虛掩着,屋中不見一點燈光。
花白頭髮老婦走到門口,就腳下一停,回身悄聲道:“小香這些天,—直茶飯不思,這時大概睡熟了,凌相公請在這裡稍候,老身進去點上了燈,你再進來。”
老婦說完,一手推門,急步走了進去,果然在堂屋中打起火石,點燃了一盞燈,才招招手道:“凌相公請進來吧,老身給相公燒茶去。”
花白頭髮老婦臉含笑容,指指左首一道懸着花布門簾的門戶,神秘一笑道:“那就是小香的臥室了,凌相公自己進去吧!”凌幹青依言走入。
她不侍凌幹青回答,目中閃着詭笑,自顧自往屋後去了。
凌幹青不好開口,紅着臉,依言朝房門口行去。
他這些天一直耽心着三妹的安危,如今又知道三妹有了身孕,自然也急着想見到她,這就一手掀起花布門市,放輕腳步走了進去,口中低低叫了聲:“三妹……”
房中地方不大,也沒有什麼擺設,靠壁處只有一張古老的木牀,垂着花布帳子,帳門前放一雙繡花鞋,靜悄悄的不聞有人答應。
凌幹青目能夜視,自然很快就認出來了,那雙繡花弓鞋,正是三妹聶小香腳上的穿的,這自然錯不了。
他心頭一陣激動,口中又低低的叫了聲:“三妹。”
雙手掀開帳子,半個身子又俯了下去。
房中沒有點燈,本來已是一片黝黑,這花布帳內,自然更黑了。
凌幹青雖然目能夜視,也只能依稀看到一個散披着一頭烏雲的女子,躺臥在花布棉被之中,她敢情聽到了他輕聲呼喚,口中含含糊糊的“嗯”了一聲,突然皓腕一伸,像水蛇般環住了凌幹青的頭頸,粉臉一擡,兩片櫻脣一下湊了上來。
這一瞬間,凌幹青突然發現這牀上的女子並不是聶小香,心頭驀然一驚,迅即猛力往後退,口中喝道:“你是什麼人?”
那女子沒想到凌幹青會猛力往後躍退,也不覺大感意外,嬌聲道:“凌幹青,我……我那一點比不上聶小香?”
她這一開口,凌幹青聽出來,她正是魔手天尊朱九通的小師妹黑衣魔女何真真!
帳門被一雙纖秀如玉筍般的雙手迅快撩開了,花布帳中走出來的果然是黑衣魔女。
不!黑衣魔女今晚穿的可不是黑衣,她身上只披了一層輕如浮雲、薄如蟬翼的輕紗。
雖無黑衣,卻更成了名符其實的魔女。
不,不是魔女,應該是神女。
因爲披在身上的這一層輕紗,就像披上了一層月光,在這一層紗之中,她雖然還穿了一件乳白色的兜肚,但潔白無瑕,晶瑩細膩的胴體,仍然全部呈現無遺。
不,有了這一層輕紗,就有朦朧之美,掩映得恰到好處。
只有在朦朧中,會使看得更美、更誘惑、更難以抗拒!
她亭亭玉立,面對着凌幹青,但右手緊緊握着粉拳,直到此時,手掌才輕輕的張了過來,五根纖指隨着輕輕舒開。
她掌心握着的是一顆龍眼大的夜明珠,握緊的拳頭攤開來了,珠光就迸射而出。
本來黝黑的房中,現在呈現了一片乳白而柔和的光亮,本來已足可使人感到誘惑的春光,現在更清晰而誘惑了!
燈下看美人,已經夠美,珠光中看美人自然更美了。
凌幹青本可回身退出房去,但他看到了牀前那雙聶小香穿過的鞋子,這就證明聶小香確已落在了他們的手中,他自然不能走了。
他迅快移開目光,只是冷冷的道:“何姑娘,聶小香是你劫來的了?”
他不敢看她,那倒不是她太誘惑了,只要看上她一眼,沒有男人不想着第二眼的。他是已經上過她一次當的,那是在一個月明星稀的晚上,就因爲多看了她一眼,差點被她“攝心大法”所迷。
“你心裡只有一個聶小香!”
何真真幽怨的望了他一眼,漸漸朝他走近,柔聲道:“你爲什麼連正眼不敢看我呢?”
凌幹青道:“姑娘不覺得穿得太少了麼?”
“拍!”何真真氣得發抖,舉手就是一記耳光,摑上了他的臉頰,冷聲道:“凌幹青,你……把我看作了什麼人?我……我難道是敗花殘柳,隨便什麼人面前都會這樣……的?
你……你也少在我面前裝假正經,你若是坐懷不亂的君子,聶小香她會懷孕?我那一點比不上聶小香?爲什麼這樣瞧不起我……”
她說得好像很傷心,驀地轉過身去,一下又隱入花布帳子裡面。
凌幹青沒防到她會突然出手,他雖然沒敢看她那雙會勾魂攝心的眼睛,卻總看到了上帝爲她精心雕塑的胴體,自然難免會心旌動搖,本來可以避開的一掌,卻硬是摑上了他的臉頰。
這一掌雖然並不重,臉上也有些熱辣辣的。
現在何真真躲進了帳子,他心頭倒不禁升起一絲愧疚,說道:“何姑娘,在下絲毫沒有瞧不起你之心。”
“你瞧得起我?”
何真真再次從帳子中飄身閃出,她身上已經穿上了一身玄色衣裙,長髮披肩,這回雖然沒有方纔那樣誘人的朦朧之美,但卻使人有清新和樸素之感。
她睜着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說道:“你再說一遍給我聽聽!”
凌幹青依然不敢去看她,只是正容道:“在下剛纔說的,絲毫沒有瞧不起姑娘。”
何真真眼中流露出霧一般的迷惘和幽怨之色,幽幽的道:“那你嫌我什麼呢?”
凌幹青道:“在下也沒有嫌姑娘什麼。”
“那你……”
何真真臉上忽然飛起兩片紅暈,低下頭去,低聲道:“爲什麼……不要我呢?”
方纔她半裸了胴體,並不感到羞澀,現在很吃力的說出這句話來,卻感到羞不可抑。
“這個……”
凌幹青也和她一樣,方纔看到她晶瑩如玉的胴體,並未臉紅,現在他一張俊臉也不禁紅了,囁嚅的道:“在下不是那種人。”
他只好這麼說。
何真真仍然不肯放過,問道:“那時對聶小香怎麼會……呢?”
凌幹青苦笑道:“在下當時也不知道怎麼會糊糊塗塗的鑄下大錯。”
“唔!”何真真道:“那一定是二師姐在你喝的茶水做了手腳。”
凌幹青突然如有所悟,口中“哦”了一聲,也突然想起方纔何真真也說聶小香懷了孕,那是千真萬確的事了,他不好問聶小香懷孕這事,但卻擡目問道:“姑娘還沒回答在下,聶小香是你擒來的?”
何真真看了他一眼,輕輕搖頭道:“不是我擒來的。”
凌幹青道:“那是什麼人?是不是柳鳳嬌?”
何真真點點頭道:“人是二師姐擒來的,沒有錯,我只向二師姐要了她一雙鞋子……”
她想起剛纔的一幕,臉上依然有些熱烘烘的,低着頭道:“但她懷了你的孕也是真的,我並沒有騙你。”
凌幹青心頭一急,問道:“她人在那裡?是不是被囚在仙女廟?”
何真真微微搖着螓首,說道:“你不能去……”
凌幹青道:“爲什麼?”
何真真道:“因爲……”
她只說了兩個字,只聽到茅舍外面傳了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說道:“三師妹,我當你跟我要小丫頭的臭鞋子做什麼,原來是你替我把姓凌的小畜生給引來了!”
只要一聽口氣,這人就是黑衣魔女何真真的師姐柳鳳嬌了。
何真真一張嬌花般的臉上變了顏色。
凌幹青聽得更是全身熱血沸騰,口中大喝一聲:“你是姓柳的妖婦麼,來得正好!”人隨聲發,雙足一點,但聽“砰”然一聲,從南首一道花格子窗撞飛出去,一下瀉落到茅舍前面一片草地中間。
離他不過丈許光景,在夜風中,俏生生站着一個一身綠色衣裙,長髮披肩的苗條人影,雖然黑夜裡,她一雙明亮如星的眼睛,依依閃着迷人的光亮。
凌幹青目光如電,直注在對方臉上,只覺這女人峨眉淡掃,朱脣輕點,眼波流盼,笑靨如花,你朝她望去,她也正在笑盈盈的朝你看來。
嬌豔、豐滿,另有一種說不出妖媚,和少婦成熟的誘惑。
凌幹青有些迷惑了。柳鳳嬌,是潘河東的妻子,潘河東伏誅,已是十三年前之事,那時柳鳳嬌至少已有二十三、四歲,再加上了十三年,她至少也有三十六、七歲了,但眼前這綠衣少婦,看上去再多也不過二十四五,比何真真大不了幾歲,難道她不是柳鳳嬌?
他看着她沒有作聲,綠衣女子也笑盈盈的看着他,沒有說話。
當凌幹青撞開花格子窗,穿飛出來時,黑衣魔女何真真也慌忙跟着穿窗而出,飛落到凌幹青身邊,這時口中叫了聲:“二師姐,你怎麼找來的?”
綠衣婦人美目流盼,死命的盯了兩人一眼,格格嬌笑道:“三師妹,我好像來得不巧,沒壞了你的好事吧?”
她一開口,就是個淫蕩的女人。
凌幹青目光盯注,問道:“你就是柳鳳嬌麼?”
他沒見過柳鳳嬌。
綠衣女子格的一聲嬌笑,一雙水淋淋的桃花眼一轉,笑道:“人果然長得很俊,無怪一向眼高於頂的三師妹,會看上你了。”
凌幹青聽她口氣,眼前的綠衣女子,自然是柳鳳嬌無疑,不覺凜然喝道:“在下問你,你可是姓柳的賤婦麼?”
“瞧你說話兇霸霸的,這是幹什麼呀?”
綠衣女子眼波一溜,輕笑道:“剛和我師妹成了親,就六親不認啦?我是姓柳,又怎麼呢?”
凌幹青“錚”的一聲,青虹乍伸,一下掣出了青藤劍來,凜喝道:“你就是柳鳳嬌?”
“唷!你把我師妹弄上了手,就該跟着她叫我一聲二師姐纔對!”
綠衣女子妖豔的一笑,接着道:“如果跟我那死鬼排來,你就得矮上一輩,叫我一聲嬸孃了,柳鳳嬌這三個字,也是你叫的麼?”
凌幹青雙目冒火,一張俊臉登時通紅,切齒道:“你就是柳鳳嬌,我和你父仇不共戴天,你這妖婦,今晚總算給我找到了,你亮劍,我要親手把你剁成肉泥!”
“剁成肉泥?”
柳鳳嬌依然風情萬千,格的一聲輕笑道:“你打算把我做成肉圓了,你想吃?”
何真真知道二師姐笑裡藏刀,要殺人之前,依然調笑打趣,打情罵俏,心頭一凜,叫道:
“二師姐……”
“唷,三師妹,你吃什麼飛醋?”
柳鳳嬌眼皮斜瞟着她,說着:“你沒聽見人家要把我做肉圓子呢,我說凌幹青,你這小冤家,你想吃我,我就讓你吃,你要吃我那裡?”
凌幹青手中長劍發顫,厲喝道:“妖婦亮劍!”
“我們自己人咯?亮劍多沒意思?”
柳鳳嬌微微吸氣,她胸前那雙鼓騰騰顫巍巍的玉峰,忽然間脹大得快要把衣衫都脹裂了,媚眼如絲,嬌聲道:“你要跟我動手動腳的話,我都不會生氣的。”
口中說着,一雙纖巧、修長、白嫩得像春筍般的十指,指甲上還塗着嫣紅的鳳仙花汁,輕巧的斜斜挑起,尖尖的指甲,宛如十口鋒利寶劍,就在她挑起的瞬之間,快如閃電,一下朝凌幹青執劍右腕劃到!
不!她兩手分襲兩處,左手劃到凌幹青右腕,右手卻像鋼叉一般,戳到了凌幹青左肋。
她出手奇快,是以無須招式,但顯然還隱藏着無數變化。
凌幹青不防她會突然欺近身來,心頭一驚,急忙施展“乙木遁形身法”,往斜退步,左手握拳,中指直豎,隨着發出春雷般一聲大喝,振臂點出。
柳鳳嬌這是十拿九穩的一掌,沒想到會被他身形一晃就避了開去,就在此時,但覺右肩轟然被人擊中,一個嬌軀不由自主的被推出去三四步遠,心頭大感凜異,忖道:他使的會是什麼手法?
凌幹青一掌得手,口中一聲懍叫,身形一掠而上,手中長劍,突然一振,幻起一片青光,漫天飛灑,當頭罩去。
柳鳳嬌驚叫一聲,罵道:“小畜生,看不出你果然還有兩手!”
她一雙柔若無骨的雙手,竟然像水蛇般,從凌幹青的劍光中伸了進來,左手一翻,來扣凌幹青的右腕脈門,右手五指輕彈,卻向凌幹青面門襲來。
凌幹青從沒想到她這一雙手能從劍光縫隙中鑽進來,一時不由得大吃一驚,急切之間,只有右腳一旋,再次施展“乙木遁形身法”,斜退了出去。
柳鳳嬌當然也想不到凌幹青避敵身法會如此神奇,明明就在眼前的人,一晃眼,就脫出了她十指變化的範圍,不覺格的一聲嬌笑道:“你不是要把我剁碎了做肉圓麼?怎麼反而退出去了?”
口中說着,人已如影隨形,跟了過去。
“呀!”凌幹青是存了拼死之心,就在她欺身過來之時,口中發出一聲震懾人心的大吼,劍光暴長,青芒如雨,漫天流動,一丈方圓,有如結成了一層透明的琉璃帷幕,劍氣嘶嘶,寒砭肌骨!
劍影乍展,只聽柳鳳嬌發出一聲尖厲的驚叫,一道淡淡的黑影,快同流星從劍光青芒交織的網罟中一閃而出。
耀目寒光,倏然收去,凌幹青長劍當胸,凜然站立原地。
柳鳳嬌卻花容失色,退出去七八丈外,披肩長髮已被劍光截斷,驚魂未定,就尖聲喝道:
“小畜生,你給我記着……”
凌幹青沒想到自己使出了“天壤一劍”,僅僅只削斷了她一截頭髮,口中暴喝道:“不用記着,咱們今晚就得了斷。”
雙足一頓,劍化長虹,縱身飛撲過去。
那知堪堪撲到中途,突然一個筋斗,跌墜下來,砰然一聲摔倒地上。
柳鳳嬌雙目之中,隱射殺機,格格笑道:“小畜生,你要和我動手,還差得遠呢!”
回身俏生生朝凌幹青走了過來。
黑衣魔女何真真吃了一驚,急忙掠到凌幹青身前,望着柳鳳嬌叫道:“二師姐,你要做什麼?”
柳鳳嬌看了她一眼,笑道:“三師妹,你這是做什麼呢?”
何真真道:“二師姐在他身上使了‘彈指無形勾魂毒’麼?”
“這不是明知故問麼?”
柳鳳嬌笑道:“不使點手段,能把他放倒麼?三師妹,你快讓開了。”
“二師姐。”
何真真依然擋住凌幹青身前,沒有讓開,只是望着她問道:“你要殺他?”
“這還用問?”
柳鳳嬌嫣然笑道:“這小畜生的武功,你總親眼看到了,今晚不把他除去,日後總是禍患。”
何真真道:“二師姐,小妹想求你一件事……”
“我們是同門師姐妹咯!”
柳鳳嬌含笑道:“小師妹,別說是一件就是一百件,二師姐也會答應你九十九件……”
何真真道:“謝謝二師姐。”
“別先謝我。”
柳鳳嬌道:“你先說說究竟是什麼事情呢?”
何真真俯首道:“小妹請求二師蛆今晚放過了他。”
“唷!”柳鳳嬌又是一聲嬌笑,說道:“三師妹,你真會挑!”
何真真臉紅了,她以爲她說的,是她千挑萬挑,竟會挑中了凌幹青,低頭應了聲“是”。
“三師妹是不是沒聽清我的話?”
柳鳳嬌格格笑道:“我是說,三師妹在我說的一百件中,不去挑其他我會答應的九十九件,卻偏偏挑上了我不能答應你的一件,這不是使我做師姐的作難麼?”
何真真身軀一震,擡目道:“二師姐不答應?”
“這自然不能答應了。”
柳鳳嬌似笑非笑的道:“這小畜生口口聲聲要爲他死去的爹報仇,我也要替我死去的丈夫報仇呀,天下英俊的男人多的是,象你小師妹如花似玉的模樣,還怕找不到稱心的如意郎君,幹麼要這個該死的小畜生?”
“二師姐,我求求你……”
何真真急得快要哭出聲來,說道:“人各有志,我……我……”
“小師妹,你別聽他的花言巧語。”
柳鳳嬌道:“這小畜生就是面孔長得俊,纔會讓你們這些小姑娘着了迷。你總知道的,聶小香那賤婢肚子裡還懷了他的孽種,好妹子,你別再上當了,快讓開吧!”
“不!”何真真忽然堅強的道:“你今晚不能殺他。”
柳鳳嬌道:“爲什麼?”
“因爲……”
何真真思索着理由,說道:“因爲今晚是我把他誑來的,你殺了他,我會心裡不安。”
“這有什麼不安?”
柳鳳嬌格的輕笑道:
“你也真是的,就算是你把他誑來的,但殺他的是我,與你何干?”
“不!”何真真堅決的又吐出一個“不”字,說道:“二師姐殺他,和我怎會沒有關係?”
“這話挺新鮮!”
柳鳳嬌看着她,神秘一笑道:“看來你對他真是動了情了,但無論如何,我今晚都不能放過他。”
何真真道:“二師姐要殺他,就先殺小妹好了。”
“你……”
柳鳳嬌一雙媚眼之中,射出兩縷精芒,盯着她,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何真真急道:“師姐不能殺他就是了。”
柳鳳嬌問道:“你真的和他……”
何真真雙頰飛紅,低垂粉頸,羞澀的道:“……都……給他……了……”
“格!”柳鳳嬌笑得很浪,指指三師妹,說道:“所以你認真了?”
何真真道:“小妹不得不認真。”
“你是頭一回,這也難怪。”
柳鳳嬌搖着頭,不以爲然的道:“但一個女人又不是隻此一回,小師妹又何必認真呢?”
“不!”何真真也搖着頭道:“二師姐,我不是那種人,我和你不一樣。”
“這有什麼不一樣?”
柳鳳嬌道:“你往後習慣了就好,男人喜新厭舊,女人難道不能喜新厭舊?再說,新的總比舊的好,小師妹,你要男人,還不簡單,我會給你安排的……”
何真真雙手掩耳,大聲道:“我不要聽,我不要。”
柳鳳嬌笑吟吟的道:“小師妹,你真想不開啊!”她輕盈的走到她面前,突然雙手齊發,十指尖風朝何真真身前十處要穴襲到,十處穴道,只要被襲中一處,就可把她制住了。
但黑衣魔女何真真又豈是輕易就製得住的人?柳鳳嬌雙手乍發,她一個人也隨着離地飄起,退後了三尺,“嗆”的一聲掣劍在手,鐵青着臉道:“二師姐,你真是貌美如花,心毒如蠍,連同門師妹都要下手!”
“唷!”柳鳳嬌偷襲未成,又換了臉嬌笑,說道:“小師妹,我是爲你好,你眼不見爲淨,我就了了一筆心事。”
何真真氣憤的道:“你就因爲凌幹青的爹和他義弟管崇墀殺了你的丈夫,你就非殺了他們兩家的全家不可?你有不少面首,潘河東對你並不重要,你要殺他們,只是爲了逞你一時之快而已。現在,我已把心、把身都交給了凌幹青,他就是我的丈夫,你要殺我丈夫,我也會永生永世和你沒完沒了,你武功比我高,找保護不了他,你要殺他,就只管動手,我……
我去找師父作主……”
她果然舍了凌幹青轉身就走。
柳鳳嬌不由一怔,她本已抽出了一支細長長劍,準備下手,但聽了小師妹的話,不禁躊躇起來。這位小師妹是師父的關門徒弟,平日最疼愛她了,殺了凌幹青,小師妹一定會向師父跟前去哭訴的,師父責怪下來,自己豈不吃不完兜着走?
這一想,立即朝小師妹追了上去,嬌笑道:“三師妹,你跟我認真了?我們是同門師姐妹咯,一向情逾骨肉,你既然喜歡他,我就依你,不殺他好,只是三師妹,你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不許他再向我尋仇,這一點,你一定要辦到,否則莫怪師姐我心狠毒辣了。”
何真真離開凌幹青,原也是冒險的行動,如果二師姐真的出手,那就糟了。此時聽二師姐答應不殺他了,心裡自然喜出望外,點點頭道:“多謝二師姐,你說的我一定會辦到。”
“那就好!”柳鳳嬌收起長劍,看看三師妹,格的笑道:“好啦,你抱他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