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手中法訣落下最後一筆,寧贖衣看着眼前已經徹底成型的封妖大陣一陣沉默。
目光掃過跌落在自己腳邊的那串細小鈴鐺,一陣說不出是失落還是什麼的情緒快速地閃過寧贖衣心頭,他收起自己的靈力,回頭看向陸雲滄。
陸雲滄那邊佈陣本就比寧贖衣要快上一步,現在正抱着手站在一旁,見寧贖衣擡眼看向他,便立刻湊上去問道:“前輩,陣法已經佈置完成了?”
“嗯。”
寧贖衣點了點頭,多年籌謀策劃,一朝付諸實行,他與妖族之間的恩怨情仇,也隨着今日這一處封妖大陣徹底揭過,成爲了往日雲煙。
“不知前輩接下來打算去往何處?”
陸雲滄不經意間回想起當年遷回與整個伯異族的處境,於是多問了一句。
“大陣已成,但真正要將妖族全部傳送去往異界,還需要一些時日,在這段時間裡,我總是要守護着這處陣法,不能離開的。”
寧贖衣先是下意識地回答,等到說完才意識到,陸雲滄問得並不是單純的他接下來要幹什麼,而是整個伯異族的何去何從。
雖然寧贖衣擁有着在凌廣門的隱晦身份,但是伯異族其他人可是沒有的,甚至伯異族中有很多人,比起人類修士來,與妖族來得更爲親近一些,簡而言之,就是寧贖衣想要繼續留在西崑崙沒問題,但是要帶着整個伯異族留下來,卻是十分困難。
人類修士一直講究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其實這種心態在妖族中也十分普遍,起先有着妖族存在,還顯現不出伯異族的特立獨行來,現在妖族大部分精銳幾乎被人一鍋端,那麼剩下來的伯異族,就難免會紮了某些人類修士的眼。
這雖然與過河拆橋、兔死狗烹這種情況算不得一致,但從根本上來看,差別也大不到哪裡去。
鳳子凡與寧贖衣都是有着大智慧的人,在人類修士的社會當中,他們一直隱藏着自己身爲異類的特徵,即便某些人是知曉他們身份的,可還是因爲他們這種行爲,下意識地接納了他們。
可那些低階的伯異族人是決計做不到這一點的,陸雲滄是當真不希望伯異族重蹈覆轍的,而且這次佈陣因着有了他與後世寧贖衣的多方努力,不僅免除了數十萬嬰兒的死傷,就連五行化陣也沒有啓動,藍王一脈、天狐一族加上木族等可以與人類和平相處的妖族還留存於世,單從這一點來說,現如今的崑崙境內,妖族的傳統就沒有像之前那般斷絕得如斯慘烈。 一切看似已經結束,但是這個巨大的變動所帶來的後續問題,現在並沒有被徹底解決。
陸雲滄想到後世的伯異族血異族兩族之爭,恐怕根本上也是因着這場封妖之役埋下的隱患。 “雖然這次沒有萬嬰血祭,也沒有五行化陣,但是因爲之前諳遷楔的一場西征,出於保險起見,伯異族終究是不適合繼續留存在西崑崙了,我之前已經在南崑崙尋到一處適合伯異族落腳之地,待到這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完畢,我就帶着他們前往南崑崙。”
聽到伯異族雖然這次沒有失去領袖,可仍舊沒有避免即將遷徙前往南崑崙的命運,陸雲滄嘴巴蠕動了幾下,幾次欲言又止,不知道究竟是要阻止對方好,還是就這樣順其自然更好一些。
“雲滄似乎有話要說?”
陸雲滄一臉猶豫的神情,
自然是沒有被寧贖衣錯漏過去的:“說起來,你來這邊許久了,我也只是向你問詢過自身的狀況,竟然都沒問過後世伯異族的相關事宜,不知道那時伯異族過得如何?”
因着之前陸雲滄猜測寧翩躚懷有身孕一事,寧贖衣就知道陸雲滄在後世時也是見過伯異族之人的,只是當時事態緊急,他也沒問得太過詳細,現在一切事了,自然又舊事重提,想要知道得更加確切一些。 “當時他們也生活在南崑崙,想來也是當時前輩給他們留下了指示。”
說到這裡,陸雲滄輕嘆一聲:“只不過……在晚輩遇到他們的時候,他們過得並不好。”
接下來,陸雲滄便將當年寧贖衣自封崑山之後,伯異族內發生的事情大致講述了一遍,依照他的推測,當年他所遇見的伯異族聖童遷回,就是如今寧翩躚腹中所懷着的骨肉,於是陸雲滄從遷回的異能神通,一直說到他爲了整個伯異族犧牲了自身,還求助於他幫助伯異族立下護族大陣,這當中還摻雜着伯異族分裂爲伯異族、血異族兩族,血異族對伯異族的仇視等等等等,一切事情事無鉅細,陸雲滄將自己能想到的全都講述給了寧贖衣來聽。
寧贖衣原本就沒怎麼舒展開的眉心,在聽了陸雲滄的描述之後,又緊緊地擰在了一起。
叫他最爲在意的無非是兩點,一點便是伯異族分裂,一點,是伯異族所面臨的血咒……
這血咒,明顯是在封妖之役之後纔出現在伯異族身上的,而有能力對伯異族這麼做的,幾乎連想都不用想,只有一個人……
寧贖衣目光極爲複雜地看了一眼地上斷裂開來的同命鈴,對於諳遷楔突然身亡的原因,心中終於有了一個大致的猜測,只是他當真沒有想到,諳遷楔竟然在最後一刻寧願放棄自己的生命,也要叫自己陷入兩難之境……
想到這裡,寧贖衣心裡肅然一驚,既然這血咒是由諳遷楔所下,對於血咒的起效條件他是十分清楚的,諳遷楔當時估計已經意識到自己不會放過所有他的同族,可他依舊下了血咒,那麼這個血咒唯一的載體,只有可能是他的小妹寧翩躚!
不,或者說,只有可能是他小妹寧翩躚腹中,那個尚未出世的胎兒!
只有他,也就是後世的遷回,能夠明明擁有着諳遷楔的血脈,卻又叫他們不忍心下手誅殺!
“不好!翩躚!”
想明白寧翩躚此刻情形恐怕不容樂觀,寧贖衣再也無法等在密室當中,他飛快地化作一抹流光飛馳了出去,陸雲滄不放心寧贖衣此刻一個人外出,也御使起飛劍緊緊跟隨在寧贖衣身後。
兩人一出密室,就看到了外面徹底變換了天色的崑山,那金光織就的大網,此刻已經變成了刺目的鮮紅色,將整個崑山牢牢地遮擋在下面,從下面看上去,彷彿整個天空都被映成了不祥的暗紅色。
大陣的邊緣地帶,不時還會有電光火花閃爍,想來是那些覺察到不對勁的妖族在試圖破陣,陸雲滄想到了真實身份是妖族的錢鑫兒,不知現在,尚且年幼的她,是否就在眼前這好似末日降臨般的崑山一隅,苦苦掙扎着想要逃竄出去。
想歸想,這時候的陸雲滄,還是隻能緊跟着寧贖衣的身影趕往白峰。
異象突然降臨,大部分妖族,以及那些根本不知道內幕的伯異族,這會兒哪裡還敢繼續留在崑山上面,
早早都往山下跑去了,因此這會兒寧贖衣跟陸雲滄兩人一路行來,竟然沒遇到什麼妖族或者伯異族之人。
之前陣法啓動初期的那些白光破壞力實在是太過強悍,此刻不管是白峰還是血峰,都已經被白光灼燒得千瘡百孔,原本白峰上面的植被早早就被破壞殆盡。 兩人一路疾馳來到白峰之巔,遠遠地,兩人就看到一襲嫣紅人影正倒伏在山巔唯一一棵望月花樹下面。
寧贖衣快步上前,一把將寧翩躚扶抱了起來,在爲她診視過之後,發現因爲血咒入體,寧翩躚這會兒的情況實在是算不上好。
陸雲滄也說過,當年他見到的遷回對他講,自己孃親一直身體虛弱,更是在自己年幼的時候就因病去世,現在看來,什麼因病去世,根本就是因爲寧翩躚執意將一個攜帶着無比怨氣與煞氣的血咒之胎強行生養出來,這才徹底損壞了身子的根基,造成她年紀輕輕就撒手人寰的慘劇。 想清楚這一點後,寧贖衣的臉色立刻就陰沉了下來,目光在寧翩躚與她尚且不太顯懷的小腹部來回逡巡了幾次,似乎在猶豫掙扎着要不要乾脆趁着寧翩躚昏迷不醒的機會,直接將她腹中孩兒取出滅殺掉,這樣一來,既可以不叫自家小妹因着生養血咒之胎而損壞了身體早早去世,又能免除伯異族今後多年無解的血咒厄運,不管怎麼想,都是一舉多得的好事。
可是寧贖衣神色猶豫了半晌,期間連手都舉起了好多次,終究還是慢慢放了下來……
陸雲滄對遷回的描述雖然不多,可已經足夠叫寧贖衣知道,這是個好孩子,雖然他的降生給伯異族帶來了無盡的厄運,可他最終也爲了伯異族,犧牲了自己的生命……
況且,真要仔細追究的話,叫伯異族一步一步走入血咒深淵的人,其實正是他寧贖衣。
自己造成的因果,如今卻要一個孩子拿自己的命來償還,這樣真的合適嗎?
上一世,寧贖衣在啓動封妖大陣之後,因着自知罪孽深重,便乾脆自封崑山,永世沒有再出崑山一步,同樣這也叫他錯過了知道寧翩躚被諳遷楔施下血咒這件事,這才叫遷回的降生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這一次,有了陸雲滄的襄助,崑山罪老的罪孽終究是還清了,可新的問題又被擺到了眼前。
思來想去,寧贖衣終究是長嘆一聲,他知道寧翩躚對諳遷楔的感情有多深,或者說,就算他之前不知道,在聽說小妹寧可揹負血咒,也要將這世間最後一絲屬於諳遷楔的骨血生下來之後,也該當知道了。
所以,他做不到趁着寧翩躚昏迷之際,直接殺死她腹中胎兒這種事。
上一世,他早早離去,將這一切都甩給了寧翩躚獨自承擔,這一世,他雖然不曾離開,可他還是決定要尊重自家小妹的決定。
如果小妹想要留下這個胎兒,那麼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想辦法找尋爲伯異族解開血咒的辦法。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做到什麼。
“前輩?”
陸雲滄見寧贖衣抱着寧翩躚站在那裡半晌不動,忍不住開口:“前輩?我們要不要將你妹妹先挪到其他地方去?”
陸雲滄的問話叫寧贖衣回過神來,他回頭看了一眼已經滿目瘡痍的崑山,最後搖了搖頭。
“不必了,現在整個崑山上,也只有此處算得上安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