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箏然頜首,不承認也不否認。
王躍自稱情聖,肯定有他的道理。
書房中的煙味傳來,王躍皺眉,“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去後花園吧。
程箏然挑眉,跟上。
不知爲何,她覺得這樣的王躍不再是初見時樣貌妖孽眼神陰毒的青年,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青年男子。王躍這種變化讓她覺得心安,同時又好奇。按照顧茉莉的話來說,這人身上有故事。
王躍帶着程箏然走進室內花房。
花房香氣濃郁,程箏然剛進來就打了兩個噴嚏。
王躍隨手把天窗打開,鸚鵡撲閃着翠綠色的翅膀飛來,落在王躍的肩頭。
程箏然眼睛一亮,指着鸚鵡說:“沒想到你還能得到鳥類的青睞,不錯嘛。”
鸚鵡學舌,“不錯不錯。”
程箏然被鸚鵡清脆的嗓音逗得哈哈大笑。
王躍眼神一閃,手臂擡起,鸚鵡嘩啦一下飛起。
俯身,不從哪裡找出兩個凳子,王躍放在程箏然腳下一個,自己坐一個。
程箏然坐下後,發現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王躍的側臉,無形中感到王躍身上悲傷的氣質。
她不是顧茉莉,沒有顧茉莉在插科打諢中挑動氣氛的能力,只能陪着王躍沉默。
花香漸漸變淡,程箏然一眼看到薔薇下淡黃色的小花,視線完全被她吸引。
王躍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在花房,他總能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王躍,這是什麼花?”
順着程箏然的視線,王躍也看到小黃花,愣了一下,“花房中這麼多話,你爲什麼只注意到這朵花?”
“因爲在奼紫嫣紅中,只有她最平凡,但卻沒有因爲周圍環境而妄自菲薄。”
王躍一怔。
眼前的場景和記憶中的某個場景重疊。
“小越越,不管事情怎樣發展,你千萬不要因爲別人的話否定自己的價值,更不要妄自菲薄……”
程箏然擡頭,看到王躍空洞的眼神,伸手在他眼前晃動,“喂,回神啦。”
“嗯?”王躍眨眨眼,鎮定情緒,“依依草。她不是花,是草。”
花太嬌弱,唯有草纔有強悍的生命力在艱辛的環境中生存下來。就像沈依依。
程箏然輕輕的說:“依依草。真是好聽的名字。”
王躍斂下目光。
時隔多年,再次來到這個地方,帶着另一個女人,卻說出和她曾經說過的話。是命運使然還是巧合?
依依,這是你安排的嗎?
王躍迷茫的眼中閃動水花。
程箏然打個哈欠,“最近不知道怎麼回事,總是很懶散。我覺得這樣的生活泰頹廢了。還好我嫁給蕭逸,他會養我……”
程箏然的聲音越來越低。
她不想做菟絲子,但事實證明,她總是依附蕭逸生活。若是沒有蕭逸,恐怕她程箏然都會喪失生存能力。
這不是她要的生活。她想改變,但不知道從何下手。
她想找顧茉莉幫助,但每次見到顧茉莉,她總會和朋友吵架。就好像被詛咒一般,她都害怕現
在的自己。
王躍看到程箏然情緒低落,以爲她身體不舒服,伸手想拉她的手,又害怕唐突到她,只能硬着聲音說:“程小姐,如果你身體不舒服,就先回臥室休息吧。”
“你是醫生,你肯定我的情況。我到底怎麼了?”
王躍搖頭,“這件事,你問蕭逸更直接。我無權明說。”
程箏然抿嘴,神情中隱隱有些倔強。
這種神色讓王躍再次恍惚。
程箏然的小舉動,真的很像沈依依。
“既然這樣,我走了。再見。”
程箏然甩手,走出花房。速度很快,明顯不想王躍跟隨。
王躍目送程箏然離開後,朝着瑰麗的花房大吼一聲。
某天醒來,他感覺自己夢到沈依依了。但夢中的情景卻無論如何多回憶不起來。想的時間長了,沈依依的臉都變得模糊。
他嚇到了。
沈依依是他發誓要用一輩子愛慕的女人,他怎麼會忘掉她?
王躍從牀底的箱子中找出兩人以前的合照,大吃一驚。
他雖然看不清夢中那個女人的長相,但絕對不是照片中的這個女人。
是他在不知不覺中變了心,還是記憶出現偏差。
王躍越想越害怕,害怕到全身發抖。
時間果然是個很可怕的東西。悄無聲息地把一切都改了,改的面目全非,讓他無言以對。
王躍利用休息時間回到老家,把兩人走過的路重新再走一遍。無奈城市變化太快,兩人曾經走過的小巷子已經變成寬闊的瀝青馬路,一起就讀的小學已經拆遷成一座寫字樓,一起吃過的餐館變成一家書店。
記憶中的依託全都化爲泡沫,過往的那些痛苦甜蜜的記憶,好像是他一個人的夢。卻因夢的時間太長,分不清現實還是幻覺。
王躍記得,沈依依去世後,他對這個世界有種強烈的怨恨,他見不得所有有情人,看到幸福快樂的事都恨不得毀滅,尤其是見到蕭逸和程箏然出雙入對時,他都恨的心癢癢。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不恨了,甚至還願意幫助他們?
是從蕭逸第一次領着程箏然到他的醫院看病,程箏然被他惡整以後?還是他害怕蕭逸死後他沒有報復對象而對蕭逸施以援手?還是最近,看到蕭逸被程箏然的病情折磨地日漸消瘦,他心中得到滿足?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現在,居然心甘情願把程箏然帶進這間花房。
從沈依依去世後,王躍第一次有了大哭的衝動,但所有的憤怒涌到胸口,又奇異的平靜下來,王躍喘着粗氣,坐在椅子上。
他突然發現,他記憶中的沈依依形象,不是沈依依本人,而是程箏然的樣子。
難怪他總覺得程箏然像沈依依,其實是現實中的程箏然取代了他腦中的沈依依。
王躍揉了一把臉,逼着自己冷靜下來,飛快走出花房。
這一切,肯定都是他的錯覺。他喜歡的人只是沈依依。永遠都是。
王躍飛奔到衛生間,打開淋浴器沖澡,水花一灑而下,腦中紛亂的場景終於停歇。
水汽蒸騰,王躍好像看到穿着中學校服的沈依依
站在他面前,手中拿着一束小黃花,語笑嫣然,“小越越,你走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
對了,沈依依一直跟着自己,即使他報考軍校,她還跟着他到了部隊,成了小護士。
沈依依喜歡他,爲了試探他的感情去向蕭逸投懷送抱。他發現自己的感情,想和沈依依複合,但沈依依卻自殺了。
自殺!
王躍永遠不想聽到這兩個字!
美麗乾淨的少女躺在地上,滿身是血,柔弱的手覆在他的大手上,嘴一張一合,想說話,又不說不出來。那時候,她該是多麼害怕。
王躍撐在洗漱池上,頭頂的水流進眼睛,又流出來。
沈依依害怕疼,當初學扎針的時候天天抱怨,但那天,她卻拿刀扎進自己的胸口。她的嘴型告訴他,她不想活了,祝他幸福。
一個人到底要有多大勇氣纔敢對自己下手?要有多絕望才放棄生命?
王躍見慣在生死邊緣掙扎着活下去的人,所以對沈依依的死更加難以釋懷。
王躍全身佝僂,頭緩緩地下,悶進滿是水的洗漱池中,頭兩側的胳膊因爲用力而青筋暴起。
胸腔的氣體越來越少,王躍忍住求生的意志,嘗試在水中呼吸。他知道,只要吸進水,他會窒息,他相信自己的自控力,他也想知道頻臨死亡的感受。
在意識模糊時,王躍微微眨眼,看到水中縹緲的光。
就是這一瞬間,王躍猛地擡頭,大口喘氣,身體軟倒。
要自殺,這種程度遠遠不夠,但長時間緊張讓王躍喪失力氣,只能坐在地上。
他剛纔,好像想到了一些了不得的事。
沈依依,叫他哥哥。
不是關係好時稱呼哥哥,而是那種源於天性中親密的哥哥。
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冷風吹來,王躍打了個寒戰,這才發現全身溼透,門口秦川一副看好戲的態度,“沒想到你還有這種嗜好。怎麼,被茉莉說了一句,就想不開了?”
王躍長時間沒反應過來秦川話中的意思。
秦川恨鐵不成鋼地看着他,“一個月後有次匯演,你參加吧。”
不是商量,是命令。
王躍站起身,還是冷的發抖。
“我已經退伍了。”
沈依依去世後,他不想再和部隊有任何牽扯。
秦川嘆息,“你還在怨恨蕭逸?其實他要是迫不得已。你和那姑娘根本不可能,你們家裡人都攔不住,要不是蕭逸從中周旋,你們肯定要犯下大錯。”
王躍不知爲何涌起一股怒氣,“人都死了,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喜歡自己的哥哥,你讓我說什麼好!你也是,小丫頭犯渾,你也跟着糊塗。你們可是有血緣關係的,能在一起嗎?胡鬧!”
王躍一副被雷劈到的表情。
“我不信。”
秦川默然。
“我忘了,蕭逸答應那姑娘,打死不和別人說這件事。而你也把這件事忘了。是我不好。”
秦川的道歉很沒有誠意,王躍暫時沒有思考秦川的態度,只是追問,“你說的,是真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