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第一

夜色深重,整個府城黑暗寂靜。

彷彿一頭巨獸正在安然沉眠。

唯有巡夜人還保持着清醒,幾乎整夜不眠不休,打鑼敲梆,提醒府城居民。

清脆的梆子聲響起,又有鳴鑼之聲,就從外面空無一人的街上漸漸盪開。

衛韜緩緩呼出一口濁氣,絲絲縷縷的猩紅詭絲縮入指尖消失不見。

“天寒地凍,防風保暖。”

更夫拖長的聲音不時響起,又慢慢遠去。

戌時一更,天乾物燥,小心火燭;亥時二更,關門關窗,防偷防盜;子時三更,靜心安眠,平安無事;丑時四更,天寒地凍,防寒保暖。

所以現在已經是四更天了。

衛韜看一眼外面漆黑的夜幕,慢慢揉捏着有些脹痛的眉心。

他枯坐半夜,觀想金剛秘法玄念真意,後又嘗試以幽玄詭絲進行復現模擬,雖然有些效果,但對精神的消耗也是巨大。

幾次失敗的嘗試過後,便頭暈腦脹、兩眼發黑,有種人都要被掏空的虛弱感覺。

如此看來,想要以詭絲浮現金剛秘法所有紋路,中間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差錯,也不能長時間的停頓思考,必須要達到熟能生巧、一蹴而就的程度纔有可能成功。

這就需要大量的練習,在經過多次失敗之後,只要能成功一次,就算是奠定了勝利的根基。

思索完了修行上的事情,他又開始梳理從牧舫和商汴處得到的消息。

總體來說,齊州府城還是一片安寧。

或許因爲就在青麟山左近,又有各大勢力聚集的緣故,這裡並沒有像其他地方一樣被北荒武者滲透進入,與大周武者開啓了追蹤與反追蹤、絞殺與反絞殺的一次次戰鬥。

在他進入北荒的時候,倪灀便是與潛入進來的北荒武者數次交鋒,纔在期間無法壓制修爲,直接破境玄感。

不過最近一段時間,府城內外卻又發生了不止一起武者失蹤情況,至今都還未找到那些人的下落,更不要說查明原因。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還是要未雨綢繆、防患未然,乾脆就將這裡的產業拋售,讓家人遷往中原,無論如何都要比北地齊州更加安全。”

衛韜收斂思緒,端起桌上已經涼了的茶水一飲而盡,然後開始閉目養神,靜待黎明到來。

清晨時分,節度使府宅。

馮贇海從內院急匆匆跑出,很快來到大門近前。

看到那個靜立道旁的年輕人,他原本有些陰鬱的臉上頓時浮現笑容,快步迎了上來。

“道子什麼時候回來的,中午一定給兄弟個面子,讓我擺上一桌席面,爲道子好好接風洗塵。”

馮贇海抱拳躬身,態度親近,甚至還帶着一絲恭謹。

雖然他是節度使二公子,但面對着這位青麟山道子,卻沒有任何的怠慢之舉。

進入府邸,在會客廳中閒聊幾句,喝了半杯茶後,衛韜話鋒一轉,將話題轉到了馮卿萍的病情上面。

他也沒有迂迴繞圈子,而是直截了當地開口詢問馮小姐的具體情況,以及最近節度使府邸有沒有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情。

馮贇海頓時就是一愣。剛想說些什麼,卻在最後一刻又硬生生止住。

他默默思索片刻,才嘆了口氣道,“如果說什麼奇怪的事情,小妹毫無徵兆的生病就是最奇怪的事情,整個府城的名醫幾乎都被請來看過,卻都束手無策,找不出是何病因。”

衛韜點點頭,“如果方便的話,贇海兄可以帶我去看一看卿萍小姐。

本人雖然非是學醫出身,不過醫武相通,經過長時間的修行之後,也算是略懂岐黃之術。”

馮贇海倏然一聲嘆息,“道子此言,在下只會感激,又有什麼不方便的。”

兩人當即起身,來到了馮卿萍所居的院落。

一側的廂房內蒸汽升騰,濃郁的腥苦味道散逸出來,將整個小院都充斥填滿。

守在臥房門外的丫鬟見到兩人過來,忙不迭地屈膝行禮,小聲稟報着馮卿萍的身體狀況。

越過一道遮擋的屏風,衛韜第一眼就看到了躺在雕花大牀上的少女。

他不由得微微皺眉,沒想到馮家小姐竟然病得如此厲害,甚至就要到了命懸一線的關頭。

馮卿萍蓋着絨被,只露了一張臉出來。

不過和以前比起來,她現在眼窩深陷,皮包骨頭,完全看不出那個明媚少女的模樣。

馮贇海低低嘆了口氣,努力平靜着語氣,“自小妹患病以來,父親甚至將整個府城周邊的名醫全部快馬加鞭請來,可惜卻都是無功而返。”

衛韜沒有說話,緩緩來到牀邊,低頭注視着那張瘦若骷髏的面龐,眸子裡悄然閃過一縷微不可查的光芒。

片刻後,他閉上眼睛,輕輕呼出一口濁氣,“卿萍小姐是從什麼時候得病的?”

馮贇海思索着慢慢說道,“大概有一個月時間了,我還記得當時她和丘小姐出去踏雪冬遊,回來後就有些身體不適。

剛開始的時候,小妹還以爲是受了風寒,結果卻是吃藥也無法好轉,最終一步步變成了現在的情況。”

衛韜點點頭,“那次踏雪冬遊,她都去過什麼地方,除了丘小姐之外,還見過什麼人?”

馮贇海愣了一愣,當即將守在門口的貼身丫鬟召了進來,“你現在把小姐生病前的行程詳細講述一遍,不要有任何的遺漏。”

貼身丫鬟低頭想了片刻,便開始事無鉅細說了起來。

不得不說,這小姑娘記性不錯,思路也條理清晰,將各項瑣碎雜事講得明明白白,不會讓人聽了之後一頭霧水,不知所云。

衛韜聽了片刻,忽然打斷了丫鬟的講述,“你剛剛說,那位丘家小姐,還送了馮小姐一幅畫?”

丫鬟點點頭,“是,奴婢親眼看到,而且在踏雪遊玩回來後,小姐有時候還會拿着那幅畫卷欣賞,這一點奴婢絕對不會記錯。”

“那幅畫呢,拿來讓我看看。”

不多時,丫鬟便從外屋取來一幅水墨山水畫,交到衛韜手中。

他緩緩將其打開,置於旁邊桌上仔細觀看。

如果從的書畫的角度去看,作畫之人的水平功底並不算深,相反還很一般,也就是比初學者高了那麼一點。

不說和那些書畫大家相比,就算是拿到街上去賣,怕是也吸引不來一個顧客,只能將自己活活餓死。

但是,如果拋開這些和繪畫直接相關的東西不談,而從另外一個視角去看,這幅山水畫卷就完全可以稱得上是上品佳作。

若是讓他在大街上遇到,一擲千金買來觀摩欣賞也並非無稽之談。

“這幅畫不要在府裡放着了,最好是讓我把它拿走。”

衛韜說着便緩緩轉身,朝着外面走去,“現在我基本上可以確定,卿萍小姐應該不是病了,而是修煉某種武道功法,到了近乎走火入魔、備受妄念折磨的程度。”

“這,這怎麼可能?”

馮贇海滿臉震驚,喃喃自語道,“小妹她自小就氣虛體弱,根本無法修習內練法,更不可能達到玄感層次,怎麼可能會走火入魔?”

“她不是主動修行,而應該是被動承受。”

衛韜出了房門,深吸一口沁涼空氣,眼神在這一刻陷入回憶,“如果不是曾經遇到過那對師徒,我也不會往這方面去想。

但見到卿萍小姐的情況,又觀摩了那幅山水畫後,卻莫名感覺和她們之間的情況有些相似。”

停頓一下,他忽然問道,“自從生病以來,卿萍小姐有沒有過魂不守舍,甚至是忽然像是變了個人般的情況出現?”

貼身丫鬟啊了一聲,語氣滿是驚訝,“先生說的不錯,當時也有大夫按離魂症加以治療,可是效果卻並不算好,甚至還起到了相反的效果。”

停頓一下,衛韜又接着說道,“府邸內有誰最近氣血虧虛,膚色慘白,現在把人都叫來,讓我看上一眼。

還有一個問題,他們是不是也在一個月前,隨着卿萍小姐去了郊外踏雪冬遊?”

馮贇海一疊聲催促着,“馬上去,把所有陪小姐郊遊的丫鬟僕役,隨行護衛全部找來!”

一刻鐘後,所有人都被叫了過來,在馮府最大的會客廳內集合完畢。

吱呀一聲輕響,會客廳的房門被打開了。

一道身影從外面緩步而入。

廳內衆人雖不解其意,卻也不敢動作言語,只是無聲靜立原地,看着那個黑衣黑袍的年輕人從面前一一走過,最後什麼問題也沒問,甚至連一句話都沒說,便徑直出門離開。

“道子,這究竟是什麼情況,卿萍的病,還能治嗎?”馮贇海跟在後面,從頭到尾一頭霧水。

衛韜在一座假山旁停下腳步,擡頭看向天空中隨風而動的雲團,“我也不知道,如果沒猜錯的話,馮小姐所修的應該就是同心結,而且還是更加複雜的同心結。

至於到底能不能將之解開,我之前沒有做過,所以也沒有把握。”

馮贇海一揖到地,長長嘆息,“那現在該怎麼辦,還請道子教我。”

衛韜再次展開手中那幅黑白山水畫,注意力凝聚其上。

組成山水景色的墨色線條彷彿活了過來,從畫卷中脫離浮現虛空。

在他的目光中瘋狂亂舞,乃至於迅速充斥了整個視野,佔據了幾乎全部的意識。

衛韜在假山旁靜立不動,眼睛半開半闔,神光若隱若現,有些出神看着面前畫卷,彷彿忘記了時間的流逝。

許久後,他纔將山水畫卷好收起,“我先去找一下那位丘小姐,既然事情因與她踏雪郊遊而起,那麼或許便能發現其他有用的線索。”

半個時辰過去。

丘家府宅之中,氣氛死一樣的沉凝。

馮贇海帶着護衛進入正堂,卻發現裡面已經站着幾個持刀佩劍的男子。

他們都是府城六扇門的差官,面色陰沉站在正堂之中,對着橫躺在地上的一具屍體沉默不語。

四周還點燃着白色的蠟燭,火盆裡的紙錢已經燃燒殆盡,只剩下了一片灰燼,向外散發出焦糊的味道。

屍體是一個面容粗獷的中年男子,臉上的表情猙獰扭曲,也不知道是恐懼害怕,還是無法置信的驚訝茫然。

讓人很難弄明白,在他生命消逝前的最後一刻,到底看到了什麼,又經歷了什麼。

“丘家主竟然死了,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馮贇海問道。

爲首的捕頭道,“回二公子,我們早上剛剛接到消息,趕過來後就已經是現在的情況。”

停頓一下,他又補充道,“我們過來之後便將所有人控制了起來,這幾個死人的房間也保持原樣未動。”

馮贇海點點頭,又問了一句,“能看出來他是怎麼死的嗎?”

捕頭面露疑惑神色,有些不確定道,“屍體身上沒有傷痕,屬下也沒找到用毒留下的痕跡,現在還很難說到底是何死因。

不過,看這位丘老爺的扭曲表情,好像就是被活活嚇死的樣子。”

“被活活嚇死的?”

馮贇海眉頭緊皺,再看一眼丘家主至死都沒能合上的眼睛,莫名覺得身上有些發冷。

此時此刻,衛韜已經來到相鄰的房間。

裡面同樣躺着一具具屍體。

所有丘家的主子,全部都死於非命。

只剩下一個丘小姐,躲在房間裡面不敢出來。

丘府已經完全亂了。

如果不是六扇門的捕頭控制場面,恐怕裡面的丫鬟僕役早已經搶了財物,如鳥獸散。

轉了一圈之後,衛韜又回到內宅門前。

他總感覺哪裡似乎有些不對。

並不是因爲死人的原因,而是這座府邸內宅,讓他莫名有些不太舒服。

衛韜微微眯起眼睛,仔細觀察着裡面的一草一木。

觀神望氣術悄然施展,將每一處地方都映入眼中。

忽然,在他的感知中,丘府內宅似乎活了過來。

“這種古怪的感覺。”

衛韜心中一動,忽然從袖中取出那幅畫卷,就在內宅門前展開。

詭異氣息陡然變得濃郁。

悄無聲息間,一道道透明絲線顯露痕跡,從每個死人的房間內向外延伸,營造出來一種被極端壓抑着的詭異氣息。

它們就在他所站的內宅門前匯於一處,又通向遠處角落裡一座門窗緊閉的房屋。

咔嚓一聲脆響。

衛韜捏斷黃銅門鎖,緩緩走了進去。

這似乎是一間庫房,裡面堆着各種裘皮。

若是全部拿出去賣掉,至少也能入手幾千兩銀子。

然而在最裡面的地方,在一摞潔白如雪的裘皮下方,卻壓着一張張疊放整齊的人皮。

衛韜輕輕呼出一口濁氣,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大周京城以北,低矮梅山之中的見聞。

“定玄道子烈山也是一樣的死法,再聯繫到馮卿萍身上疑似出現同心結的痕跡,難道說此事與雲虹有關?”

“這女人跑到青麟山下作亂,難道是嫌自己活得太舒服,非要自尋死路,一腳踏入黃泉?”

他默默想着,轉身出了庫房。

片刻後,衛韜又將瑟瑟發抖的丘小姐拎了過來。

“對於這些人皮,丘小姐你又有什麼看法?”

丘小姐只是搖頭,“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她嘴脣翕動,還想再說些什麼,卻忽然發現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渾身上下瞬間冷汗淋漓,被風一吹簡直要凍徹心扉,如置冰窖。

衛韜靜靜看着她,沉默片刻後低低嘆了口氣。

“剛纔看到丘家主的屍體,我便已經有了少許的懷疑,結果卻是到現在才忽然發現,你們一家並非土生土長的大周人士,而是很早以前便潛入進來的北荒部衆。

如此說來,那些從內宅蔓延至此的透明絲線,基本上可以確定和北荒金龍部騎兵體內的詭絲有所關聯。”

停頓一下,他忽然面露疑惑神色,“北荒、詭絲,定玄、人皮,教門高層,北荒聖師?

還要再加上馮家小姐身上的同心結,所有一切似乎都指向了相同的源頭。

我希望可以從你這裡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只要你能如實告知,我不僅會饒你性命,而且還要將你好好保護起來,平安度過之後的餘生。”

衛韜慢慢說着,眼中猩紅顏色開始聚集,依稀間似有花香浮動,還有種種虛妄之聲,就在這座人皮庫房內悄然顯現。

丘小姐眼前一黑,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置身於奼紫嫣紅的花海。

面前緩緩顯現出一尊猙獰可怖的白骨祭壇。

內裡咔咔作響,還在變幻着各種不同的形狀。

她臉色陡然變得煞白,喃喃自語道,“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這是大梵生天的旨意,我身爲奴婢,也不過是遵從皇女的命令行事。”

“皇女在哪裡?”

“皇女在你們來之前便已經出門,去了,去了……”

丘小姐說到此處,忽然發出一聲淒厲哀嚎,表情扭曲驚恐,一雙瞳孔彷彿也在此時變得和之前完全不同。

就像是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衛韜以望氣術觀之,發現在丘小姐的瞳孔之內,映照出的竟然不是他的身影,而是一排看上去有些熟悉的房舍。

她似乎在緩步而行。

因爲丘小姐瞳孔內一道院牆越來越近,很快便可以清晰看到一扇緊閉的木門。

“這種感覺,和白悠悠臨死前忽然變化的眼神近乎相同。”

衛韜屏息凝神,仔細觀察。

目光凝聚在丘小姐瞳孔正中,看到那扇關閉的木門,他的眼神陡然爲之一凝。

不管是房舍,還是院牆和木門,都帶給他一種奇怪的感覺。

毫無徵兆的,陡然咔嚓一聲脆響

丘小姐的哀嚎被堵在了喉嚨裡面。

她已經沒有機會再繼續叫下去了。

口中咕嘟嘟向外冒着鮮血,還有一條細細的紅線在白皙脖頸環繞。

下一刻,鮮血淅淅瀝瀝淌落下來,迅速染紅了她所穿的衣衫。

噗通!

一隻頭顱悄然滑落,掉在地面。

向前骨碌碌滾出一段距離,恰好落在其中一張被展開的人皮近前。

豐潤飽滿的頭顱,與薄薄一片的身軀相接,其間又以殷紅血跡連成一片,呈現出一種對比鮮明,而又血腥恐怖的畫面。

“衛道子,我已經將丘府那些丫鬟僕役……”

馮贇海此時恰好趕來此處。

他停在庫房門前,只感覺眼前一花,似有一道微風從身側吹過,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剛纔我明明看見衛道子就在裡面,結果一陣風吹過人就沒了。”

馮贇海滿臉疑惑,伸頭往庫房裡面看去。

他猛地愣住不動,激靈靈一個寒顫,只感覺頭皮發麻,遍體生寒,意識幾乎一片空白。

馮家府邸。

一個拎着藥盒的丫鬟緩步而行。

路上不時遇到巡邏的侍衛,以及其他僕役,她都主動側身退到一旁,等待對方過去之後才繼續向前。

不久後,她來到女眷所居的內宅門前。

面對着兩個守門的武者,她舉了舉手中藥盒,“這是小姐下午就要用到的藥材。”

“你是小姐房裡的丫鬟?”

其中一個護衛微微皺眉,“爲什麼我看你有些面生?”

她沒有說話,只是緩緩擡起頭來,露出一雙猶如深潭的眼睛。

就在此時,忽然一陣和煦微風拂過。

彷彿還有隱隱雷聲,就於這嚴冬季節,在兩個護衛耳邊悄然響起。

又有一道若有似無的氣息,混在微風之中,聚而不散環繞內宅門前。

剛剛還在發問的武者忽然怔住,緊接着卻自言自語道,“快快進去吧,小姐的用藥可不能有一時一刻的耽擱。”

說話間,另一個武者已經打開了那扇緊閉的大門。

她淡淡一笑,緩步而入。

循着心中那一縷若有似無的牽引,在內宅中不斷穿行。

最終來到一座僻靜清幽的小院近前。

吱呀一聲輕響。

木門無風自動,緩緩打開。

她嗅聞着濃郁的藥草味道,臉上露出些許期待笑容。

剛剛將一隻腳踏入院內,她卻毫無徵兆停住不動。

眼神也在這一刻變得有些不同。

在那雙猶如深潭的瞳孔之內,映照出的卻不是馮小姐院內的景象,而是一間擺滿了裘皮人皮的倉庫,還有一道身着黑衣黑袍的身影,正面無表情朝着她看了過來。

“這個人是誰,竟然這麼快就找到了那處庫房,發現了被我收藏的武者人皮。”

“還有我那位新收的侍女,應該也已經暴露在了他的眼中。”

“不過沒有關係,他就算是發現了又能如何,除非是相當熟悉這座府邸,想要在短時間內找到我也非易事。

更何況我還有雷嬤嬤隨侍,有她這位赤雷部的宗師護佑在側,即便那人福至心靈找到此處,也耽誤不了我以聖師所傳同心結秘法破境玄感,踏入上師境界的大事。”

想到此處,她心情恢復寧靜,漫步款款而行。

所過之處花香陣陣,院內丫鬟僕役盡皆倒伏在地,不知不覺便陷入沉睡昏迷。

臥房之中,馮卿萍忽然睜開眼睛。

枯瘦如柴的臉上甚至泛起兩團暈紅。

她掙扎着坐起身體,轉頭看向了門口的方向。

忽然一道玄光閃過,直接沒入到馮卿萍口中。

黑色丹丸入口即化,仿若一道火線沒入腹中,剎那間讓馮卿萍的精神都變好很多。

“本宮也是沒有想到,你身在齊州府城,卻能與我靈意相通,結成同心。

若不是我主動請纓南下齊州,找尋當初的潛伏進來的暗子瞭解情況;

若不是我那新收的侍女,在潛伏過程中爲了收集情報處心積慮與你交了朋友,吾等或許此生此世都不會有所交集。

但大梵生天感念吾之誠心,卻是將卿萍妹妹送到我的面前,讓你我在那個風雪之日相見。

如此種種,果然是緣來緣去,緣聚緣散,妙不可言。”

伴隨着這道聲音,一個身穿丫鬟服飾的女子進到臥房之中。

“黃淼姐姐,你爲何要如此對我。”馮卿萍張了張嘴,兩行清淚自眼角悄然滑出。

“吾名荒淼,乃是北荒金帳公主。”

她低頭俯瞰,目光與馮卿萍交接一處,片刻後一聲幽幽嘆息,“可惜卿萍妹妹不修武道,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以你的性命爲引,纔算是將同心結的種子種下。

並且還要耗費兩枚即便是在金帳中都無比珍貴的梵天玄靈丹,一枚在播種時與你服用,一枚在收割時助你穩固精神,這般高規格的待遇,哪怕是北荒各部部主,都很難享用得到。

如此來看,吾也算是對得起卿萍妹妹了。”

荒淼目光須臾不離馮卿萍的雙眸,看着內裡一點點亮起璀璨光芒,面上不由得浮現出喜悅笑容。

“第二枚梵天玄靈丹藥效已然催生,我也不敢在此耽誤太長時間,那麼接下來就讓你我姐妹同心,讓妹妹代替我承受諸般妄念,以妹妹之死助我儘快突破玄感。”

說到此處,她緩緩呼出一口濁氣,聲音中流露出壓制不住的扭曲瘋狂,“功成之後,吾就將成爲北荒最年輕之宗師,定然能將荒焱那賤人壓在腳下,讓她……”

咚!

就在此時,一聲悶響忽然從屋外院中傳來。

地面都在微微震動,臥房內的傢俱全部嗡嗡作響。

咔嚓!

一套青瓷茶具掉落桌面,大大小小的碎片濺的到處都是。

水漬向着周邊蔓延,很快將木質地板浸溼大片。

荒淼轉頭向外看去,眼神愈發扭曲瘋狂。

“齊州府城此時沒有宗師坐鎮,所以無論來的是誰,雷嬤嬤都能將人攔在外面。

除非是寧玄真這個武道宗師親身下山,不然都無法阻我修行!”

荒淼猛地回過頭來,死死盯着馮卿萍的眼睛。

她七竅中涌出無數透明詭絲,悄無聲息沒入馮卿萍眼耳口鼻之中,臥房內的氣息在此刻陡然變得沉凝。

屋外小院。

衛韜周身熱氣蒸騰,面無表情看着攔在前方的一道身影。

這是一個鶴髮童顏的女子。

如果只看面容,或許會認爲她只是三十許的少婦。

但加上滿頭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銀絲,便讓人有些捉摸不定,一時間無法分辨出她到底是多大的年齡。

“屋子裡面應該就是北荒皇女,希望我來得不算太遲。”

衛韜垂下眼睛,“如果來的遲了,那就只好將你們全部殺掉,爲馮家小姐報仇。”

雷嬤嬤悠悠一笑,“如果是寧玄真來了,老身倒不會多說什麼,但就憑你?”

“是啊,就憑我。”

衛韜猛然擡頭,整個人毫無徵兆消失原地。

再出現時已然來到雷嬤嬤側方,閃電般朝着臥房的外牆撞擊過去。

轟隆!!!

陡然一道驚雷,就在這座幽靜小院內遽然炸響。

兩道身影在半空中交錯對撞,隨即各自分開。

廊前方石地面軟泥一般向下塌陷,形成一個深逾數尺的大坑。

雷嬤嬤猛地咬牙,將雙腿從漿糊一般的地下拔出,只感覺渾身的骨節都在剛纔毫無花哨的對撞中咔咔作響。

“這種程度的狂暴攻擊,簡直令人膽戰心驚。”

“還有那般暗金色澤,難道他以如此年紀,竟然就要修成了金剛秘法,成爲密教中也不多見的橫練宗師!?”

“還好吾苦修本部赤雷玄法,早已達到手出雷動的宗師意境,才能在剛纔的交鋒中打了他一個猝不及防,麻痹了他的肉身。

不然只是剛纔那一個照面,我怕是就要被這個年輕人硬生生迫開,甚至有可能受了內傷。”

雷嬤嬤心中念頭剛剛閃動,陡然間狂風再起,黑紅風暴席捲而至。

中間隱藏着一道通體暗金的猙獰身影,剎那間便已經來到屋下廊前。

雷嬤嬤退無可退,也無法可退。

她陡然一聲低喝,自小臂到手指,盡皆被陰刻着紛繁複雜紋路的鮮紅鎧甲包裹,甚至還有若隱若現的電光蜿蜒遊轉,環繞其中。

雷嬤嬤擰腰旋身,雙拳齊出,正面迎上轟然砸落的一雙利爪。

當!!!

如同深山古剎內的鐘鳴,金鐵交擊的巨響猛然在這座小院內爆開。

轟隆!

雷嬤嬤口中鮮血狂涌,再也無法堅守住屋前走廊的那道防線,將身後牆壁猛然撞出一個大洞,又向內滑出一段距離,將屋內青磚地面撕裂出巨大缺口,才堪堪在那張雕花大牀前停了下來。

“吾乃北荒赤雷部上師,竟然全力御使赤雷玄法都無法擋住他。”

“他到底是誰,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年紀,竟然就能達到這般高度層次。”

“或許唯有吾等北荒的陽極大宗師親自出手,才能將他真正拿下。”

雷嬤嬤又吐一口鮮血,身體不住顫抖,卻還是牢牢擋在了牀前,“殿下還需多長時間,老身豁出性命不要,都還不知道能不能擋住此人。”

荒淼沒有說話,自七竅內鑽出的透明觸絲,卻是在這一刻化作了詭異的猩紅顏色。

幾乎在同一時間,她整個人的氣息也變得忽強忽弱,明滅不定。

咔擦!

咔嚓咔嚓!

衛韜在院中站直身體,發出一連串的爆響。

高高飄起的髮絲緩緩落下,披在身後。

“這種聲若雷動、猶如雷擊的法門,當真是獨樹一幟,不同凡響,讓我都吃了個不大不小的悶虧。”

他看一眼被雷嬤嬤牢牢護在身後的兩人,沒有任何猶豫便又是一步向前邁出。

“老婆子先走一步,荒淼殿下千萬保重。”

雷嬤嬤驀地一聲嘆息,忽然雙手齊出,迅若雷霆,同時點在兩側太陽穴上。

轟!

她猛然進步踏地,大蓬血霧自體表爆出,又有密集電光穿行其中,整個人彷彿在此時此刻變成了一尊高高在上的雷神。

衛韜人在半空,身形驟然膨脹拔高。

體內脈路竅穴節點齊齊炸開,精氣神意、全身力量融爲一處,陰極秘法、玄武真解、陰陽對衝同時爆發,剎那間二十一次震盪合擊。

同時金剛秘法、皇極法印、並蒂雙蓮合爲一體,最終化作兩手雙拳虛握,掌心凸起的姿態,於驚雷之中無聲無息蓋壓下來。

咚!!!

就在此時,一聲悶響自衛韜凸起的掌心傳出。

就像人的心臟在跳動,所帶出的動靜卻比心跳大了百倍千倍不止,甚至壓過了雷嬤嬤引動的驚雷之聲。

兩道身影驟然對撞一處。

一道璀璨電光炸開,剎那間將兩人周身映照得一片雪白。

轟!

猛然一片腥風血雨,遍灑周圍大片地面。

還有一道急速縮小的身影,從中漫天飛舞的血雨中穿出。

所穿黑袍都被浸染成陰森暗紅,落在了依然靜立不動的荒淼身前。

他擡起手來,指掌色澤暗金,又有黑紅氣息交纏,陡然包裹住了荒淼的後腦。

“殺了我,她也會死!”

荒淼聲音淒厲,絲絲縷縷的鮮血自七竅中向外溢出。

“強者生,弱者死。”衛韜面無表情,手指微微發力。

“我放過她,你放過我!”

荒淼滿臉恐懼,開口便是大團鮮血涌出。

衛韜剛要點頭,卻又停住,只是緩緩嘆了口氣,“皇女殿下,現在已經不是本人放不放過你的問題,而是馮家小姐放不放過你的問題。”

“她放不放過我?”

荒淼嘶聲笑道,“輸在你的手中,我心服口服,無話可說,但就憑她這個不修武道的弱者,竟然敢說放不放過我!?”

“就算是讓這位馮小姐再去練上幾十年,也不可能會是我……”

她披頭散髮,狀若瘋狂說着,聲音卻不自覺低了下去,甚至充滿了不可置信的驚訝恐懼。

“我,我,她,這不可能……”

“她心如死灰,萌生死志,意識中唯一的念頭或許就是要帶你一起去死,如此卻是在剛纔爆發的戰鬥動盪中毫無反應,如若枯井波瀾不驚。

你卻一直在患得患失,分神他顧,心境早已失守,被諸般妄念侵擾而不自知。”

衛韜看一眼牀上端坐不動的馮卿萍,“雖然我不太瞭解這一門同心結秘法的原理,但卻是能看出來你們兩人的精神狀態,基本上可以宣告大局已定,再無翻轉的可能。”

“我……”

荒淼聽聞此言,本就明滅不定的精神意氣肉眼可見衰落下去。

她拼命掙扎,想要掙脫,卻又被衛韜從身後牢牢控制,連動都無法動上一下。

“她就算能殺了我,後面我倒要在大梵生天上看着,看她以一介普通人之身,又如何能安然度過諸般玄感妄念!”

“馮小姐只需要活在當下,至於她後面又會如何,倒是不勞荒淼公主操心。”

說到此處,衛韜又是一聲感慨嘆息,“在越級挑戰這方面,馮小姐竟然能以最弱的普通人之身逆殺玄感,簡直讓人難以置信,應該可以稱得上以弱勝強當世第一的美譽。”

“而荒淼殿下,身爲玄感武者卻被普通人擊殺,如此丟人現眼的死法,死後怕是也不會被大梵生天接納。”

噗!

荒淼噴出第三口鮮血,已然來到生死一線的邊緣。

衛韜也終於緩緩呼出一口濁氣,“荒淼公主心境再亂,到底還是落入絕望深淵,此時此刻,纔算是大局已定,無法翻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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