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晌午。
陽光灑在玲瓏雅緻的假山石林,間或有汩汩的流水在假山之間的迴流,墨色的青苔將滿園山水點綴得更見韻致。
繁花似錦,一片片輕紅嫩綠,偶爾可見蝴蝶飛舞,蜻蜓點水,爲這迷離的景色增添出些許靈動。
修長的身影,紫衣黑髮,徐徐地在假山間出現又隱沒,而後邁上回廊,步履沉穩而優雅,清風徐來,扶起他寬大的衣袖,帶着一分閒適,兩分清雅,還有七分飄渺。
絳紫的衣袍徐緩地蕩過長長迂迴的走廊,拂過主屋的門檻,朝屋內的軟榻飄去。
他腳步極輕地走到榻邊,輕輕坐下,望着榻上讓他眷戀一生的嬌顏,心無比地平靜與充實。
舞兒蜷縮着身子側躺在榻上,雙手合攏放在臉下,像嬰兒般的睡姿,有着他熟悉的稚氣,睫毛微翹,菱形的紅脣,小巧的挺鼻。
他輕輕拂開在她眼簾上的一絲散發,靜靜地望着她,不自覺地勾脣淺笑。
似是感受到他打量的目光,她睜開眼睛,惺忪的睡眼朦朧若霧,她眨了眨,正好對上他的溫柔含笑的眸,模糊不清的視線讓她不得不再次眨了眨眼,微翹的睫毛揭啊揭,看得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嘴角勾起優美的弧度。
她怔怔地望着他,半晌纔回過神來,急忙將枕在臉下的雙手取出,胡亂地摸了摸身前軟榻上的空處。
他含笑俯身,將散亂在地上的幾本書撿起,“在找這些?”
她驀地撐起身,搶過他手裡的三本書,抱在懷裡,迷迷糊糊地抹了抹眼睛,“我真得有在看!只是不小心睡着了而已……”師父給她了幾本關於陣法的書,讓她好好研究研究,而開始真得很枯燥誒,所以一不小心,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她也不想睡啊,可是瞌睡蟲來了,她也沒辦法嘛。
他但笑不語,起身取了帕浸溼,給她擦了擦臉,而後走到書桌前坐下,“鞋子穿上,過來。”
她穿上鞋走到桌邊,看到他已經擺好了一張極大的宣紙,準備好毛筆,正含笑望着她,“將你那天進竹林看到的,描繪一遍,我把它畫下。”
她迷惑地眨了眨眼,不過在他認真的眼神下,她不自覺地陷入回憶,將那夜看到中的有印象中的所有都一一描繪中。
等她說完,發覺他已經在圖上畫了密密麻麻的奇異圖示,手中一隻羊毫不停地在紙上留下他秀逸的字跡。
“師父,這些是什麼?”舞兒瞅着圖上奇怪的標誌,很是好奇,看起來有點像佈陣圖。
他放下筆,將她拉入懷中安放在腿上,寵溺地捏捏她的鼻子,“我讓你看那些關於陣法的書,就是想讓你看看,能不能想明白怎麼破千迴百轉陣。”
“千迴百轉陣?!”她眨眨眸,將臉朝圖上俯去幾分,仔細瞧了瞧,摸着圖上那幾棵大樹,想着影兒最後確定是在那幾棵大樹後消失,難道是這幾棵樹在作怪?
“嗯。”他輕斂着眉,朝圖上看去,細潤的指覆點在圖上幾棵相連的樹,“按你剛描繪的樣子,從你的角度只能看到四棵,但是它們的後面應該還有四棵,另外的這四棵位於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八棵樹的樹枝糾連在一起。”
她恍然大悟,小手“砰”地一下拍上腦袋,“就是這四棵樹,我纔跟丟了影兒?”
“對。”他不禁淺淺一笑,“這些相連的糾枝中,應該有兩棵樹的枝葉糾纏得非常錯亂,那兩棵樹糾纏錯亂的部分就是陣眼。”
她點點頭,咧開紅脣,“所以說,破了陣眼,就破了這個陣,我就不會跟丟影兒了。”
“丫頭。”他狀似認真地點點頭,欣賞地望着她,“睡過中午這覺,可真是聰明多了。”
“師父!”聽出他的言下之意,她嬌嗔地用粉拳捶上他的胸口,“好嘛,好嘛,之前是笨了點,但是現在開竅了也還來得及嘛!”
他展顏,沉吟良久,“按顏奇最近一直跟蹤得來的線索,影兒每隔一天就會去一次竹林,還是三天就要比武,所以明天影兒去竹林那次,你一定要跟上,找出陣眼,只要一掌達中樞,就能將陣勢徹底毀掉,即使佈陣之人也無法在幾天的時間內重新佈陣。”
“嗯。”
他交給她一個藥瓶,“這是防迷藥的解藥,進陣前記得服用。”他忽而擡眸,迎向她清澈的目光,一字字道,“雖然到目前爲止還沒摸清影兒武功到底多深,但並不低。而且她的輕功了得,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要被她發現。”
“明白。”她乖乖地點了點頭,但還是滿腹狐疑,“既然顏奇大哥也跟丟了數次,師父爲什麼不告訴顏奇大哥怎麼破陣眼?”
他漾着春水般的暖眸柔柔地望着她,拍拍她的腦袋,“因爲你的輕功比顏奇好。”他教她的武功中,最讓他欣慰的是她的輕功,除了他,武林擋住能比過她的,恐怕不出四人。
“我會讓他在不遠處掩護你,但不能跟得太近。”與舞兒相比,顏奇身形太高大,動作不如舞兒輕靈,容易被發現。
她嘻嘻地笑起來,膩到他懷裡,“原來我的輕功比顏奇大哥好哇?哈哈,原來我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她歡樂地笑聲穿過敞開的窗灑向園中,歡愉的泡泡逐漸籠住整座圓,似乎連空氣都變得活力十足。
她的笑聲勝過任何靈丹妙藥,讓他原本因比武有些沉鬱的心情轉好。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像是縮小了幾圈的藥瓶,掛在紅繩上。在她疑惑地表情下,他將那個小藥瓶模樣的掛墜系在她的脖頸上。
小手撫上光滑冰涼的瓷瓶,“這是?”
他清俊的面容上眉骨微沉,溫淺的眸變得幽深,低低悠悠地聲音飄出薄脣,“這個一定要留好,等比武完後再看。”
她定定地望進他幽深的眸,渾身忽而一陣發冷,打了個冷顫,“爲什麼要比武完後看?現在不能看麼?”
他悠悠的視線下移,看到她摸着掛墜的手微顫,大掌擡起覆上她冰涼的小手,帶給她一種如詩的溫暖,“聽話,答應我,一定要等比武后再看。”
她怔怔地望着他,忽而一下撲到他懷裡,緊緊地抱住他,“師父,你答應過舞兒,會一直陪着舞兒,不能不說話不算數哦。”
他擁着她,垂眸,瞅着她的頭頂不語,眸底的神色明明滅滅,變幻莫測,慢慢地,他抿起嘴角,慢慢抿成一抹笑,用出奇低柔淺緩又如絲般的聲音屢屢在她耳邊縈繞,“當然,師父永遠會在你身邊。”
他的回答絲毫沒有減輕她心底的不安,她擡起小臉,“那師父答應舞兒,在比武的時候,連頭髮都不會掉一根。”
他無聲淺笑,“好。”
————
南城府。
偶發的清風帶起舞園百花的芬芳,在院中的假山流水中穿梭。天剛朦朦亮,除了下人們忙碌穿梭的身影,在舞園的涼亭中比平日的此時多了一道身影。
獨孤翊一坐在石凳上,身後靠着石柱,右臂搭在石欄上,閒閒地、散散地,偶爾拿過石桌上的飼料,撒入停下的水池中喂着逍遙自在的游魚。
他的視線不時地落在舞園的拱門上,藍眸底藏着濃濃的笑,似是在等着什麼人。
果然,在辰時,一道紅影風風火火地踏進拱門,一個躍身,如羽般輕靈地落於涼亭中。
舞兒不客氣地在他對面的石凳上坐下,“是你逼姐姐嫁給司空離的,對不對?”一進南城府,她還沒來得及朝獨孤翊住的苑落走去,就有人告訴他,城主在舞園的涼亭中等她。莫非,獨孤翊早就猜到她會來替姐姐抱不平?
“先喝茶。”獨孤翊直起身,平和地望着她,“這是你最愛的花茶,我專門讓人爲你準備的。”
“誰知道你有沒有下什麼迷藥或毒藥。”舞兒面對獨孤翊,一丁點兒也不掩飾自己的懷疑。她瞥了眼石桌上他剛爲她倒上的一小杯茶,擡眸看着他,“回答我的問題。”
獨孤翊也不因她的直言生氣,自己倒上一杯潤潤嗓子,“既然你來我這,應該是已經找過絕姒了。她怎麼說?”
“姐姐能怎麼說?”舞兒輕哼一聲,冷冷得望着他,沒有因爲他近來的改變就對他另眼相看,“那就是把她賣了,她還是會爲你說話。”
獨孤翊不可置否的挑起濃眉,而後笑開,忽而,又止住笑,分外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絕姒是跟我一起長大的,在我眼裡,她就是我的親妹妹。姐姐已過世,她就是我在這個世上最親的人,你捫心自問,我會害她麼?”
她看着他,然而他的眼神卻沒有使他動搖。“既然不會害她,就不要讓她嫁給司空離。嫁給司空離,姐姐是不會幸福的。”
獨孤翊看着她堅定的模樣,沉默半晌,用低低沉沉的嗓音慢慢說着,“雖然我很想答應你,但是司空離已經讓皇上下旨賜了婚。”
舞兒震驚地睜大了雙眼,司空離速度居然這麼快,這麼說,這親事非成不可了?!難道連師父也無法阻止?
“明白聖旨的意思吧?”獨孤翊收起了笑容,似乎能看出舞兒的想法,湛藍的眸望着她,在輕風的吹拂下似乎能揚起圈圈漣漪,“君無戲言。即使聖憶風,也無能爲力。”
舞兒走出南城府,想着獨孤翊的話,君無戲言,就是聖憶風,也無能爲力。
這句話一直盤旋在她的耳畔,使她原本就煩悶的心變得更加沉重。
她滿腹心事地走進凝香苑,與絕姒聊了一整個下午,又滿腹心事的走出凝香苑,守在影兒進入竹林的必經之路。
她藏在高高的草叢後躺在軟軟的草上,高而軟的草將她嬌小的身子很好掩蓋起來,看不出絲毫。
她平躺着,睜着大大的眼睛,透過層層細草從縫隙中觀望着晴空,一陣一陣地迷茫,她顯然在挽回自己的神智,正在能與不能之間。
姐姐要嫁人了,嫁給自己不愛的人;蓉兒馬上要面對高軒葉的拒絕;她一直認爲是朋友的溪孟安,卻足足是個騙子!
明日,就是師父與柳曦決戰的日子,她卻從今早開始就無法靜下心,近段時間的諸多不順,難道是預示着什麼?
越是如此想,心裡越是發慌。舞兒捂着發悶的胸口,忽而,眼皮跳了一下,她的心,也陡然加速跳動起來。
她靜躺在亂草中,無聲得望着天空平復自己內心的躁動,等着夜慢慢降臨。
天色逐漸變暗,深藍的夜幕中開始出現點點星光,閃閃爍爍耀動。
估摸着時間大概接近,她直起身,在只有昆蟲輕聲鳴叫的夜晚,悄然無聲地將自己隱藏好,再撥開草叢凝望着草叢外的小路,等待目標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