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和胡狸很少看到於生有生氣的時候，在她們的印象裡，於生這人平常永遠是樂呵呵的————能樂就樂，不能樂就等會再樂，哪怕是掉進異域被各種不是人的玩意兒圍着打，或者跟飢餓實體對着互啃之後，他都能笑着回來。
這是個談笑間自己灰飛煙滅的傢伙，艾琳甚至懷疑於生的人生整個都是由樂子構成的。
但現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都發現，於生好像也是會生氣的。
柔軟而溫暖的觸感從手上傳來，於生低下頭，看到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正在自己手腕上蹭着。
“恩公，”胡狸用尾巴卷着於生的手，輕輕搖晃着， “下次我跟你一起去打他們。”
於生什麼都沒說，只是抽出手，輕輕揉了揉妖狐少女耳朵後面的絨毛。
“那現在……這個C型扣的情況咋樣？”艾琳轉過頭，神色有些複雜地看着那口黑沉沉的鐵棺材， “你都聽見她的‘死者殘響’了，這說明她已經死了吧———但你又把她放在這個能用來修復人工聖女的‘聖棺’裡，難道你覺得她還有救？”
“我不確定，”於生慢慢搖了搖頭， “我確實是經歷了和對方的‘死者交談’，但那和之前的死者交談都不一樣……我看到的不是對方死後的留言，而是曾經的回憶，如果以‘死亡’爲界的話，這是截然相反的兩條河流，而且人工聖女的‘生命形態’也很特殊，我很難用簡單的‘生死’來判斷她當時的狀態。”
說到這，他停頓了一下，也擡頭看着那口鐵棺材。
“所以我把她放到了這裡面———我不確定這有用沒用，但我按照給人偶注靈並喚醒生機的辦法調整了修復流程，然後重新啓動了這臺裝置。現在修復過程還在進行，我能感覺到，這裡面是運行着的，聖棺系統也沒有因爲聖女徹底死亡而彈出報錯，但她確實一直沒醒過來。
“或許咱們還得等一陣子，也可能會一直這麼等待下去；誰知道呢？反正盡力吧。”
“……感覺你還挺上心的。”艾琳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最後那一秒，她向我伸手了，”於生很認真地說道，“雖然那時候我已經聽不清她在說什麼，但我能感覺到，她那時候還不想死一——她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想回家，想報仇，想活着……如果當時她知曉真相之後想要一死了之，那我是不會費這個勁的，但既然她都朝我伸手了，那還是拉一把吧。”
艾琳低下頭，似乎在很認真地思考着什麼，過了一會才擡起頭來，臉上笑得挺開心： “那行吧，反正當初你也是這麼幫我的。”
於生揚了揚眉毛： “我還以爲你會意見很大。”
“我跟她架沒打完！等丫出來了我會跟她打架的，”艾琳很神氣地抱着胳膊仰着頭，“你們別笑啊————打得很厲害那種！”
於生擡手揉了揉艾琳的頭髮，而後目光落在了一直沒開口的玄澈身上。
對方從剛纔開始就一直緊繃着臉，雖然一言不發，但他腳下的地面都已經結一層冰了，顯然情緒也沒怎麼平靜。
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玄澈沒等於生開口便主動打破了沉默： “我定會將此事稟明師門，以我對師父他老人家的瞭解，他也定會將此事傳達給太虛靈樞的各派尊主。以活人煉祭，本就已是我太虛靈樞自古至今的大忌諱，更何況這般成了規模，將人如麥子般收割煉化爲器的行徑！”
說到這，他又輕輕吸了口氣，情緒平復些許之後說道： “其實一直以來，包括崇聖隱修會、天使教徒之類的邪魔外道，在太虛靈樞治下本就是被嚴厲打擊的對象，畢竟他們只要滲透進來，便會做些暗害百姓，污穢山林，盜毀寶物的勾當，正派人人得而誅之，現如今這條線索，也就是在他們的誅殺令上新添一條罪狀罷了。
“我只是沒有想過，他們還可以喪心病狂到這種程度……
“能讓他們這般肆意妄爲的地方，那定然是在他們自己控制的星區深處，非要說的話，那都是他們自己的治下之民啊？”
“如果他們一開始就沒把那些人當人，那又何來的心理負擔？”於生倒是看得很明白，“我在這艘船上看到了許多東西，也聽到了他們的許多交談，這個所謂的‘崇聖隱修會’，在人的‘異化’上早就到了魔怔的程度，他們甚至連自己都可以拆分改造成各種沒個人形的模樣，隱修會成員內部都按照所謂的‘缺陷’分成三六九等————可以這麼說，除了‘崇聖之途’這麼個核心理念至高無上之外，在整個崇聖隱修會裡面，就沒有一個成員，是如‘人’一般擁有完整尊嚴和價值的。”
玄澈想了想，也只能無奈苦笑： “也是，不能按常人的道理去揣測邪魔外道的想法，他們要有理性，何至於走入魔道——倒是我着相了。”
而後，在確認了聖棺仍舊在“正常運行”之後，於生一行人便離開了這間特殊的艙室。
他們又乘着升降機，去了高塔內的生活區域———這是一片規模很大的艙室羣，在巨塔中佔據整整三層，包括居住區，醫療區，以及一個帶有小範圍生態系統的“生態艙”。
生態艙中綠意盎然，經自動系統嚴密控制的各類植物在各自的生存區域內茁壯成長，並通過基因工程調整爲最“完美”的模樣，醫療區的艙室中則除了基本的治療設備之外，還存儲着大量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培養階段的備用人類肢體、器官，存放在罐子裡的血肉樣本，以及沒有來得及處理的“廢棄生物質”。
而在居住區域內，則可以找到許多隱修會成員留下的“個人物品”，包括一些不太重要的筆記、留着記號的祈禱書，還有看着跟普通人所用器物差不多的各類雜物。
當然，也有大量看着就不像是“本地產品”的東西，比如明顯超過界城科技水平的個人信息設備，以及標了一大堆外星文字的食品、工具和不知何用的包裝，顯然都是那些隱修會成員從“外面”帶進來的。
要整理這些東西並從中提取出有用的情報，顯然是一件非常複雜且耗時耗力的工程，而於生對自己在這方面的本事非常有自知之明。
“回頭得從特勤局‘借’一大批人手， ”走在覈心區附近的一條走廊裡，於生隨口說道，“這座塔裡到處都殘留着隱修會成員活動過的痕跡，指不定哪個細節就能暴露出關鍵情報來，比如這座高塔曾經停靠過的秘密星港座標之類，另外還得找百里晴要點工程技術人員，來幫忙修理一下外層的裝甲帶和相位引擎的能源管線，還有系統破譯方面的專家，看能不能從導航主機裡挖點情報出來，這玩意兒我折騰不明白……”
一直沒怎麼開口的獵人聽到這都終於忍不住出聲： “你不如直接把這座飛船開到特勤局總部大樓裡得了——就停在局長眼皮子底下，讓她安排五百個專家睡在引擎蓋上。”
於生一聽，趕緊思索了一下這件事的可行性，很認真地問道： “有能停得下的樓層嗎？”
獵人： “……？”
雖然獵人那兜帽下面本來就黑乎乎的，但於生仍然感覺自己看到了對方的臉一黑……
他就沒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了。
最後，於生又帶着艾琳等人去了一趟高塔最上層的控制大廳（也可以說是“艦橋區域”），讓他們看了看當初那個“賢者”作爲一個慷慨激昂的孫子戰鬥並逃跑的現場，便結束了這場飛船參觀之旅。
當然，他們並沒有把整座飛船都參觀一遍。
這座巨塔的規模是如此驚人，內部結構又如此複雜，以至於如果真要把這裡面的每一條走廊，每一個房間都認真探索一趟，那恐怕兩天兩夜都別想出來了，所以於生帶着大家參觀的也就只有與巨塔的“中樞通道”直接相連的幾個主要艙段，其他的大量機械設備、倉儲、檢修通道等區域就都略過了，而除此之外還有幾個艙室，裡面都帶着或詭異或強大或危險的能量反應，於生自己都還沒搞明白那些區域是幹什麼用的，顯然也不是用來參觀的好去處。
即便如此，他們也在高塔中耗費了好幾個鐘頭。
幾個小時的時間顯然早就足夠一幫行動力超強的大小熊孩子們發現山谷中出現的新玩意兒，並且從小鎮跑到黑森林邊上了。
所以於生一推門出來，就首先聽到了一陣吱兒哇亂叫的動靜，然後睜眼一看，就看見了一大幫娃娃頭正在飛船的停靠平臺上到處竄來竄去，大呼小叫，東跑西爬，還看到長髮公主整個人都掛在飛船尾部裝甲的一處凸起上，正嘗試去抓已經跑到十幾米高處的“國王”，傑克和屠龍者正擱那一臉認真地討論這座塔最高處是什麼模樣，前者準備種個豆子然後爬到半空瞧瞧，後者表示費那勁幹啥，他可以直接變個龍從天上掉在塔尖上……
但現場最有存在感的還得是白雪公主——於生出來的時候，她正準備帶着她那七個雷霆泰坦往塔上爬呢。
美人魚還在地上給他們伴奏，給配了個慷慨激昂的BGM，知其燃不知其所以燃……
小紅帽從大門裡出來看了一眼，當場血都涼了，一嗓子吼出去響徹雲霄： “全……都……給……我……滾……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