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異聖從來不相信人有靈魂,但現在,他卻產生了這樣的感覺。不得不說,這種感覺真的是怪異到了極點。
他天生具有感知活人數量的能力,而那個以某種玄妙的方式存在的數字永遠都是不小於一的,因爲他就是最初的那個“一”。
他害怕在某個時刻,那個數字變成零。
之前每次獲得新的書頁,師遠等人都會對其上的文字進行分析。方異聖知道,那些書頁最終會引領他們找到一個答案。但是,他卻不知道這個答案對應的問題到底是什麼。
他只能猜。
他猜的問題有好幾個,比如這個村子的異變,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過程?所謂的在人與鬼之間進行轉換,是否可以控制?最終,他們能否回到原本的生活中去?
在齊岫鴛剛剛產生異常狀況時,方異聖只是擔心,擔心會在某刻被轉化爲鬼的齊岫鴛害死。但後來,他自己產生了異常,這時他才真正開始恐懼。
面對此次與齊岫鴛一起執行的任務,方異聖懷有一種私心,他希望齊岫鴛死在這裡。只有這樣,他纔不需要整天提心吊膽。但同時,他也感到強烈的不安。
他害怕當其他人發現他出現異常時,也會和現在的他對待齊岫鴛一樣,希望他死去。當然,如果其他人僅僅只是希望他死,那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但是,如果他們採取一些行動來促進這一進程呢?
方異聖相信師遠,但是其他人,他都無法相信。正因如此,他拼命地掩飾自己的異常。
他絕對不想讓任何人看出這一點。
這世界上有誰能真正地控制自己?
每次思考這個問題,方異聖都會感到一絲絕望。
方異聖再次低頭看向羅亞森,那可怖的無頭屍令他感到渾身發寒。他不自覺地向旁邊走了兩步,彷彿這樣就可以躲開危險。
山頂是一片死寂。方異聖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以免發出聲音。
☆
夜色已漸漸變淡,但晨曦尚未明。幾個模糊的黑影毫無規律地聚在羅亞森家附近,有的如同壁虎一邊攀附在窗子表面,有的站在門口,有的緩慢而飄忽地移動。
它們就像一根根燃燒後的火柴,頭部就像那些已經變成黑炭的火柴頭一般,彎曲的頸部似乎承載不住頭部的重量,而身體則是邊緣模糊,似乎隨時會消散在空氣中。
漸漸地,幾個黑影好像對這棟樓房失去了興趣,向遠處飄去。
四點鐘的暗鴉嶺村沒有半點光亮,每一座房子都像一顆巨人的頭顱,窗戶和門就是那些巨人的五官。若隱若現的晨光並沒有驅走這裡的陰影,卻反而給這裡增加了一抹悚然的氣氛。
那幾個黑影彷彿在挑選獵物的掠食者,緩慢地滑過砂石路面,飄向一扇扇緊閉的大門。
突然,其中一座低矮的舊屋亮起了燈光。幾個黑影驟然停住,頭部轉向了那個方向。
這座舊屋的主人,是否有着極爲敏銳的聽覺?
黑影沒有因爲燈光而退縮,反而移動了過去。
舊屋的窗子上映出了一個纖細的身影。她真起身,披了一件衣服,隨後走向了窗子。
半明半暗的光線襯托下,一張臉在玻璃上浮現出來。
似乎沒有看到自己想看的人或東西,那張臉退了回去,重新變成了一個黑色剪影的一部分。
纖細的人影走向了房門,推開,進入了另一個房間。
從外面,已經看不到她的身影。
那幾個黑影聚在了一起,似乎是在討論着什麼。它們發出的聲音在這凌晨時分的小村的空氣中如同水汽一般飄散。
隨後,幾個黑影移向了那扇大門。
一陣震耳欲聾的撞擊聲響起。
纖細的人影打開了屋子的門,向外張望。當看到柵欄外的幾個黑影時,她明顯猶豫起來。
“小姑娘,能幫個忙嗎?”一個黑影說話了。
女孩沒答話。
“我們真的很需要你的幫助。你放心,我們不是壞人。”另一個黑影說。
女孩還在猶豫。
“我們已經找了大半夜了,也沒有找到休息的地方,實在是挺不住了。既然你這個時候開了燈,就說明我們有緣。你讓我們進去休息一下好不好?我們可以付錢。”第一個黑影說。
女孩向外走了幾步,走到了足以看清他們臉孔的位置,仔細觀察。
她看出那幾個人真的非常疲憊,眼睛裡滿是血絲,臉色也十分蒼白。
她咬了咬下嘴脣,終於下定決心,說:“那好吧,我給你們開門。”
她來到大門口,開鎖,將門閂拉開。
“真是太謝謝你了。我們可以進去嗎?”黑影說。
“嗯,大家都進屋吧。不過,我家裡只有一個臥室,一張牀。”女孩說。
“沒關係,我們將就一下就行。”黑影一邊說,一邊走近了屋子。
女孩將他們讓了進去,又簡單地安排了一下,便打算繼續睡覺。
一個黑影攔住了她,說:“真是太感謝了。不知道怎麼稱呼?”
女孩擡頭看了看那個人的眼睛,感覺那雙眼睛裡面沒有絲毫的神采,彷彿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她猶豫了一下,說:“我叫屠雪兒,你們就叫我雪兒吧。”
“雪兒,真的是要謝謝你。我姓陳,是城裡來這兒辦夏令營的老師,這三位也都是我們一起的老師。遇到了一點意外,沒辦法,只能來打擾了。真不好意思。”
“沒關係。幾位先休息吧,這天都快亮了。”屠雪兒擺擺手,說了句客氣話,就躺回了自己的牀上。
屠雪兒家的房子很小,只有兩個房間。她自己睡的臥室也只有一張牀,四個陌生人中的一個女孩和她擠在一起。至於其他三人,則是到廚房兼客廳裡休息。
屠雪兒關掉電燈,一切都安靜了下來,彷彿她關掉的不是電燈,而是音箱,所有的聲音都隨着音箱的關閉而消失。
屠雪兒的旁邊多了一個人,她感到很不舒服。但是,出於禮貌,她選擇忍耐。
旁邊的女孩並沒有做自我介紹,屠雪兒也不知道她叫什麼。她只知道,這個女孩睡覺很不安穩,總是在亂動,一會兒左翻一下,一會兒右翻一下,又一次還將手臂放在了她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