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一、再見老丁(二)丁奇峰絕對不認識我。不過我知道一個基本常識:世界上芸芸衆生,長相只是一個標誌,正常人是通過人的相貌特徵和習慣特徵才能分清人的。但是有些時候是這兩種特徵聯繫在一起的時候才能做到準確。
比如走在大街上,你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心裡面便產生一個與之對應的人的形象,你在沒有確信就是心裡想的人之前,千萬不要上去拉住人家,很容易出錯的!再比如,電話裡面的聲音,如果不仔細聽,也很容易和另一個人的聲音混淆。這是生活常識,想必也是經常出現的認知錯位造成的。
我的本意便是讓丁奇峰在心裡面產生一個與我的形象最爲接近的影像,既然他的目光很敏銳,對聲音的辨別也很敏感,在他的心裡面定然會產生一個與我相接近的形象來。儘管我不知道他現在的意識是否還在混亂之中,但這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喚醒他的記憶!
果然,丁奇峰忽然挺直了身子,雖然顯得很虛弱,但還是死盯着我,腦袋歪向旁邊,似乎是在思考着什麼。十幾分鐘的時間,他很安靜,沒有任何攻擊的跡象。此時,我忽然感覺身後有一道目光射了進來,回頭一看,是柳泉!
柳泉是通過小窗口看着我的,他看不到丁奇峰,但丁奇峰似乎已經發現了他!而且喉嚨裡面發出“咕咕”的聲音,臉色漲紅了,變成了青紫色,瘦削的身子抖動着,歪着腦袋向我走來。
他不再思考我的話,也不再辯認我的形象,歪着腦袋踉蹌着向我奔過來。他受到了刺激,是柳泉的目光刺激了他的神經。我心下緊張,想着怎麼應對丁奇峰,老中醫說他還是有攻擊性的,但丁奇峰的速度很快,顯然不是衝着我來的,而是奔着鐵門而去。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丁奇峰已經在我面前奔過去,只聽見“砰”的一聲,他的腦袋撞到了鐵門上,身子一軟便倒在了地上。
我嚇得慌忙跑過去抱起他便衝向裡間屋子,放在小牀上,他方纔顯然是太過激動了。正在這時,老中醫走了進來,看着我正抱着丁奇峰的腦袋,額頭上碰出了血,流了一臉。
“他受到刺激了!”我低聲說道。
老中醫顯然很是氣憤:“怎麼搞的?你忘記了這裡的規矩了嗎?”
我沉默地望了一眼外間的鐵門,嘆息道:“老先生,請您找護士給他包紮一下!”
老醫生沒有動,而是奇怪地看着丁奇峰:“小夥子,174號今天的表現有些不對勁啊!”
我的心一緊:“怎麼了?”
“他……他哭了!”
我低頭看着丁奇峰的黑臉,皮包骨一般的臉上,兩道淚水輕輕地滑過,混雜了鮮血流到脖子裡。我慌忙用手擦了一下血:“老先生,快叫護士來!”
流淚,對於深度精神病患者而言是最具象徵意義的,這說明他有思維,有記憶,有感情,而且能夠表達!丁奇峰顯然看到了柳泉的臉,那是他最爲熟悉的面孔,我不知道他是怎樣的心情,但他的行動和此刻的淚水已經說明了一切!
老中醫來不及慍怒,便沖沖出去找護士。柳泉快步走進了小屋,站在小牀前看着已經暈過去的丁奇峰,淚流下來,無聲。
“柳叔,您……丁叔他還記得你!”我顫聲說道。
柳泉擦拭了一下淚水:“小金,老丁他是不想見我!”
“不對!他不想見您爲什麼哭了?不想見您爲什麼那麼着急的奔鐵門去?你們是戰友,心心相通的!”我低聲說道。
幾分鐘後,小護士便端着處置藥品進來,開始給丁奇峰包紮。我和柳泉走出病房,來到院子裡面,我點燃一支菸,靠在鐵欄杆上,想着方纔的事情。丁奇峰絕對不是簡單的受到刺激而表現出來的狂躁,而是感情的神經被觸動所至。
“小金,老丁的病看來還有救!”柳泉低聲道。
我吐出一口煙霧,看着煙飄散在眼前:“柳叔,沒有那麼樂觀,丁叔現在太過虛弱,經受不住任何微小的刺激,這說明他的神志還在混沌之中。”
“嗯,你跟中心敲定治療方案了?”
“還沒有,這次來我就是辦這事情的。”
柳泉猩紅的眼中潮溼了,我陪着他向大門走去。踩着雪的感覺有些不太踏實,總有一種落足未穩的感覺。柳泉沉默着走出了大門,站在雪地裡,轉過頭看了我一眼。
“我先回圖城,老丁的治療方案敲定了,你給我打一份,這是最好的證據!”
“丁叔戶口被註銷的事怎麼辦?”
柳泉臉色一滯,淡淡一笑:“這件事你要保密,不管誰問起來你都不要說!包括我來找你這件事。”
柳泉的心思很是縝密的,我雖然不知道這裡有什麼玄機,但也無意去猜想。我點點頭:“我明白。”
柳泉拍着我的肩膀低聲說道:“這次我來找你,是要告訴你一個消息,明年三四月份我就要調回清城!”
我驚訝地看着柳泉:“回清城?”
“嗯!我有一件事相求於你,看住張子清的動向,我們單線聯繫。”
“哦!”柳泉回清城,讓我看着張子清的動向,這有點太離譜了?爲什麼要看着張子清?
“還有,關於陰陽道的事情,你大可以放手去幹,但要取到關鍵的證據,明白不?”
“嗯,這個我知道。”
我望着柳泉的背影,陷入了長久的沉思。柳泉回清城,這是一個信號!他的目的顯然不是來清城跟張子清爭奪公安局局長的位置的,而是另有深意。至於他讓我看住張子清,我有些費解。張子清之流乃是清城呼風喚雨般的人物,平時老百姓很少見到他,我更沒有興趣看着他。
張子清現在和陰陽道的關係非同一般,前幾次的交鋒讓我措手不及,疲於應對。不過我現在也不知道他在陰陽道里面到底是什麼角色,只是天**司的董事會成員罷了。我忽然明白了柳泉的話:在看住張子清的同時,我可以放心大膽地去跟陰陽道較量,也就是說,在跟陰陽道正式開始較量之前,一定要拿下張子清!
“金先生,您……來了!”背後傳來一聲極爲恭敬的聲音,我擡頭望去,看見大門裡面正走來一個人,肥大腦袋,帶着一隻金邊的眼鏡,正式康復中心主任劉漢雄!
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五千元能買來劉主任對丁奇峰的照看,的確很值。劉漢雄是那種認錢爲親的人,他那種官僚形象早已在我的腦子裡面根深蒂固了,不過他辦事還算有些信用,這是值得我肯定的。
“劉主任!”
劉漢雄拉着我的胳膊:“怎麼你的朋友走了?”
“嗯,他有事先走一步!”
劉漢雄打了個哈哈,一臉的遺憾:“到咱這兒您別見外,都是朋友……對了,小金啊,174號我已經安排好了,最近恢復得還可以,不知道你去看看沒!”
邀功請賞?!聽着話音我便分析出了劉漢雄的話外弦音。我最討厭這種旁敲側擊的人,但眼下社會這種人多的是。
我淺笑一下:“多虧了劉主任,我朋友的病要是恢復了,定然重謝!”說着從懷裡套出一沓鈔票來塞到劉漢雄的手中:“這是部分謝禮!”
劉漢雄漲紅了肥臉,手無足錯:“哪裡使得,哪裡使得?留給病人看病要緊!”
做官的境界就在於此,欲擒故縱,收放自如,劉主任說話還是有水平的!
“劉主任,我朋友的病您還要多多上心!我看不得他受此折磨。”我心下苦澀,丁奇峰的病在於心,在於精神。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讓他痊癒,能做到哪一步現在還不好說。
“那是,那是!我已經準備好了兩套治療方案,就等您敲定呢!走,上樓商量一下,這病的確難以痊癒,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辦法是人想出來的,想當年國家發射兩彈一星的時候……”
劉漢雄是滿嘴跑火車,不着邊際。不過我知道這是跟我增進感情,只好硬着頭皮點頭笑着和他向小白樓走去。
老中醫正從廂樓裡面出來,看到劉主任和我談笑風生,便快走幾步來到我們面前:“小夥子,咱們還是儘快敲定治療方案!174號的病有些古怪啊……”
我知道老中醫話中的含義,今天丁奇峰受到了刺激,但所表現出來的跟以往極爲不同,他的衝動沒有表現在強烈的攻擊上,而是有了些理性的思維,甚至在感情層面有所表達!這是個好現象,要趁熱打鐵,但更要慎重。
“老先生,您說的對!”
二樓主任室,劉主任從抽屜裡面拿出兩套病志放在桌子上。
“金先生,這是我們中心出的兩套方案,您先了解一下,然後在酌情敲定。”
我對治療康復方案沒有任何專業知識,更不知道如何去針對丁奇峰的病情去治療。他是精神病患者,一切治療應該以醫學的精神去辦,而不是我隨便說說就能敲定的。
“劉主任,您太客氣了!我想知道這兩套方案有什麼不同?”
老中醫坐在椅子裡面,看着桌子上的方案,臉色青灰,緊皺眉頭道:“小夥子,這兩套方案是根據174號的身體狀態和病情性質擬定的,一套比較保守,用藥物治療,優點是病人穩定,但見效時間會很長;另一套則是根據我的經驗擬定的,以心理疏導爲主,藥物治療爲輔,但能否治癒,我心裡也沒有底。”
劉漢雄瞪了老中醫一眼,笑着說道:“嗯,兩套方案的治療費用是不一樣的,保守治療的方案費用便宜,心理疏導方案治療費用貴一點……”
“劉主任,只要你們能將病人治癒,費用的問題不用考慮!”
老中醫尷尬地笑了笑:“一個月來174號的體重增加了十餘斤,精神狀態也恢復了不少,但他現在還是怕光,應該是心理方面的原因。咱們治療中心沒有專業的心理疏導醫生,這是現實技術困難,不過我們可以先治療一段時間,然後再進行心理測試,確定該如何進一步治療。”
“就按您說的做!劉主任,你估算一下先期治療費用,從今天開始進入治療期。”
劉漢雄微眯着眼睛:“金先生,我們中心的治療費都是有標準的,藥品也都有價格標準,但174號的治療方案比較特殊,相當於特護級別的,所以費用很高!先期治療費用估計得十萬元左右!”
十萬元?!不是太貴,而是太便宜了!把丁奇峰從死亡邊緣拉回來,如果能恢復到正常人的兩成便是成功,這是我的心理預期。
“嗯,老先生,這個月還是應該以恢復元氣爲主,介入治療不宜太深,心理疏導的問題,我會想辦法的!”丁奇峰的體重雖然增加了一些,但他的精神顯然還是極其脆弱的,若不恢復好體力,他的精神負擔將會更重。
老中醫點點頭:“那就按照第二套方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