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 興州城內外的將士們興奮地難以入眠。雖說他們從來不懷疑歐陽昱的承諾, 但是如今那些餉銀真的要到手了, 衆人還是興奮地奔走相告,所有的軍營中熱鬧地像過節一樣。
魏芳韶也被歐陽昱拉去喝酒了。席間,歐陽麾下的將領們排着隊拎着酒罈子來向他敬酒。有些能說會道的, 湊到他跟前, 將他誇成瞭如今朝廷的頂樑柱,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那些口拙的, 拎着酒罈子過來, “大人,我替我那些兄弟, 活着的, 還有死了的,還有他們家裡的父母妻兒,謝謝你!”
聽到了這種發自肺腑的感激,魏芳韶也不由得鼻酸,只能端起碗中酒一飲而盡。
喝得多了, 魏芳韶坐在席間昏昏然,茫然四顧,到處是一張張熱忱的笑臉。可是他無論如何都有一種上了賊船下不去的不踏實的感覺。
等他次日醒來, 他的親隨守在他的門外,憂心忡忡地服侍他洗漱,“大人,您昨天實在是不應該說那樣的話啊!這要是朝廷問責下來, 您可怎麼交待啊!”
魏芳韶將滾燙的面巾捂在臉上,沉默了許久,終於把面巾狠狠地拽下來丟進了水盆裡,“不對,這事不對,走,去找歐陽昱那個混蛋。”
“哎,大人,你等等,你昨夜喝了那麼多的酒,怎麼也得吃點東西先墊墊……哎,大人!”
魏芳韶已經快步地走了出去。
等他到了兵部的時候,連守在大門外的小兵卒都對他露出燦爛的笑臉,“見過大人!”
這一聲聲的,從門外一直傳到了內堂。
陸琅琅笑,“快點吃,找你算賬的來了,小心一會兒掀桌什麼都沒得吃。”
歐陽昱瞧了瞧滾燙冒煙的熱粥,將那熱氣吹散了些,可還是沒勇氣把它倒進嘴裡。
“歐陽昱!”
說曹操,曹操就到。魏芳韶已經走了進來,後面跟着看好戲的顧淮安。
“哎吆,魏大人這麼早,用早膳了沒,來喝點粥。”他轉手就把那碗粥送到了魏芳韶的面前。
魏芳韶見陸琅琅正拿着個包子啃得眉開眼笑,心想一會吵起架來,也是需要體力的。於是接過碗,毫無防備的便灌了一口。
殘酷的現實再次給了他慘痛的教訓,跟這兩個傢伙在一起,必須小心謹慎、時刻提防,而且最無奈的是防不勝防。
“噗~”
陸琅琅嘴裡叼着包子,早已經身手敏捷地翻到椅子後面躲着了。
倒是歐陽昱,被魏芳韶噴成了一個風雪夜歸人,白梅落滿身。
兩人面對着面,眨巴着眼睛,一時相對無言。
終於歐陽昱還是良心發現了,遞給魏芳韶一杯冷茶,很無辜地道,“魏大人,你這一大早的,就來噴我,什麼意思啊?”
魏芳韶趕緊把冷茶含在口中,冷冷地瞪着他。
歐陽昱沒辦法,先去後面換了一套衣服,等再出來時。就看見陸琅琅已經坐在了桌邊,笑眯眯的看着魏芳韶,她一手捧着一碗粥,慢悠悠地吹着,不時很享受的喝上一小口。
這小祖宗,要說這不是挑釁,連他都不信。
“魏大人,心急吃……不,喝不了熱粥。這麼一大早的,找我什麼事?”
魏芳韶冷哼一聲,這兩個傢伙,見他找上了門,卻沒有任何心虛姿態,一個拿熱粥燙他,一個還擺明了看好戲,一丘之貉,等他吃飽了,再跟他們理論。
噫!歐陽昱覺得形勢有點扎手,這個傢伙怎麼光吃不吭聲了,“那個……燕回,再去端些吃的來,沒看魏大人餓壞了嗎?”
魏芳韶瞪了他一眼,“你昨晚剛接手了樑王寶藏,我喝兩碗粥吃兩個包子,還能吃窮了你不成。”
“哎吆,魏大人,你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啊。好,好,好,不說了,你吃吧,管飽。”
待三人都吃飽喝足了,燕回很自覺的上來收拾了桌子,然後又添了新的茶水。特地添的是溫熱的茶水,以防一會兒說激動了,魏大人再拿熱茶潑他家將軍一臉可咋整。
魏芳韶端着新茶,“歐陽將軍,關於昨天的事情,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有點蹊蹺。有些疑點還請將軍爲我解惑。”
“大人請說。”歐陽昱一副有問必答的好脾氣模樣。
魏芳韶斟酌了一下,“黃茵玉這個女人,說的謊話太多,如今人也死了,恐怕誰也分辨不出她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們也就不提她了。我們只說軍糧、和寶藏兩件事情。”
他將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放,用手一指,“就算那些送進軍中的糧食確實出自黃家塢堡,可是我不信石皋只是打了個招呼,軍中的糧草官就真的放行,而且是憑空掉下來的糧食,難道就沒有人向你稟報?你們不查明糧食的來源,也剛放心讓兵士們食用?”
“就是。”歐陽昱一臉贊同,“這幫眼皮子淺的傢伙,看見吃的眼睛都綠了,居然查都不查就敢下肚。也不怕毒死他們這幫小兔崽子。”
魏芳韶的臉上反覆只剩下“狠狠瞪他”這一個表情。
歐陽昱誠懇的道,“這個我回頭一定好好調-教他們。大人還有什麼疑惑?”
“黃茵玉偷了樑王寶藏,又將空的寶庫送給你,從這前後的時機來分析,確實違背情理。可她一個女人,就算有心,真的能調動這麼多人,搬空樑王寶藏?”
“這我怎麼知道?”歐陽昱一臉奇怪的反問,“在她跑去宴會上獻寶之前,我根本聽都沒聽過。再說了,昨天不是還有一撥人,就是跟黃茵玉里應外合的那撥人,你的侍衛不是抓到了些活口嗎?回去審審不就知道了。”
當然,要是能審得出纔有鬼呢!昨天那個被他一箭射死的樑王舊屬早就因爲獻城後沒有得到重用而心存不滿,四處聯絡樑王舊部。寶藏的消息,就是昨天他們出城後,顧淮安找人透給他的。那個傢伙一聽說整個寶藏都在黃家塢堡,迫不及待的帶着手下直系就趕了過去。可是這樣的消息,他哪裡可能跟別人說。他這個黑鍋背定了。想要喊冤,等下輩子吧,如果他還記得的話。歐陽昱一臉真誠地回望着魏芳韶。
“你真的不知道?”魏芳韶問,“不然你發個誓來聽聽。”
歐陽昱憤然,“魏信!士可殺不可辱,你不能因爲我長得比你帥就對我有偏見。”
我呸!魏芳韶氣得恨不能跟他打一架。忍住,忍住,他不停地勸告自己,豈可以己之短搏人之長。可是當他迎上了歐陽昱目光,還有他那微微一挑的眉毛。孃的,所有的理智都扔到了九霄雲外去了,“雖然我沒證據,我也知道這件事情都是你搗的鬼。”
“魏信,你怎麼也染上了黃茵玉那娘們信口雌黃的毛病。還有,都是大老爺們,發什麼牙疼咒……哎,你真砸啊~你大小也是個官,真動手啊~你別仗着你是文官我就不敢揍你啊~放下,小心把腰閃了,哎,那是凳子~”
大堂裡一陣雞飛狗跳,茶杯茶壺在空中飛舞旋轉,務求在粉身碎骨之前展現自己最美的身姿,凳子和茶几也不甘示弱,乒乒乓乓投奔向歐陽昱寬敞的懷抱。
按照歐陽昱的身手,摁倒十個魏芳韶也綽綽有餘,可是費了這麼大的周折才把他騙上賊船的,一下子摁死了,多虧本啊。
外面的人難得聽見裡面這麼熱鬧,紛紛探頭探腦的張望。
尤其是早上跟着魏芳韶一起過來的郭紹,一看見陸琅琅端着一杯茶站在門口笑眯眯的當門神,心中不禁深深地疑惑:還以爲歐陽昱跟魏芳韶搭上了,小六爺醋海生波在裡面發威,可是這笑眯眯的樣子,好像不是這麼回事啊!親孃哎,貴圈真亂,細思極恐,細思極恐!
陸琅琅突然腦袋一偏,彷彿後腦勺長了眼睛一般,敏捷地閃過了一個“私奔”的紙鎮,她嘖嘖了兩聲回頭,“我說你們兩個大老爺們,有完沒完,將軍,你就發個誓,怎麼了再說,你碰過……那些東西……一根手指嗎?完全沒有,對吧。那就發個誓唄,怕什麼?”
歐陽昱氣呼呼地,大吼一聲,“行,我發誓……”然後後面的話音低了下去,外面的人就聽不見了。
那些京中侍衛狐疑地望着郭紹,“統領,裡面發什麼誓呢?”
郭紹一臉深沉:小子們,你們閱歷太淺了,“那些東西”可以泛指很廣的。說出來這些大人物的秘密,得嚇死你們。“去去去,知道那麼多幹嘛?怕死得不夠快嗎?”
裡面終於消停了,陸琅琅端着茶杯往裡走,“都說打是親罵是愛,你倆相處很愉快啊!”
魏芳韶撩了一下激動中扯亂的頭髮,終於心平氣和了,他早就想揍這廝了,而且,單方面的動手真痛快!
歐陽昱向陸琅琅告狀,“他居然像個女人一樣,拿東西砸我!”
陸琅琅對這種偏見表示不滿,很想向他示範一下不是所有的女人幹架都是這樣的。
歐陽昱磨牙,終於安靜了。
魏芳韶鬥志昂揚,指着歐陽昱,“你等着,等我理正衣冠,再來跟你好好說道說道。”說完,去其他房間打理自己去了。
歐陽昱望着他筆直的背影,低聲問陸琅琅,“他到底是從哪裡看出的破綻。”
陸琅琅歪着腦袋看他,突然伸手挑起了他的下巴,“將軍,昨晚城門下,星月火把交輝,你的側影真的是美不勝收。”
“是嗎!”歐陽昱陡然覺得很驚喜。
“但是你的演技實在太過浮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