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大娘子眼珠子一轉, “哎吆, 正是大水衝了龍王廟, 一家人不認一家人。妾身花氏,見過歐陽夫人。”
花三娘一聽姐姐這麼說,連忙也跟着行禮。兩人身姿倒是嫋娜優美, 行着萬福禮, 腰臀畢現, 勾人眼目。
可是陸琅琅還是不理她們, 也不喊起, 側頭對素奈道,“你且去魏閣老府上, 替我問一聲。畢竟他是太孫的老師。你去問問, 太孫面前女官的孃家姐妹,當着我的面污言穢語,口出狂言,還說什麼一家人。我剛來京城不久,不太懂京城的禮儀, 所以也不太明白這門親是怎麼攀起來的。還請他不吝賜教。”
素奈躬身答道,“婢子這就去。”
陸琅琅笑了笑,“畢竟事關太孫, 不可宣揚。你過來,我囑咐你幾句。”
素奈便附耳過去,陸琅琅貼着她耳朵,細細交代了一會兒。素奈連連點頭, “夫人放心,婢子一定辦妥。”
花家姐妹聽陸琅琅這麼一說,頓時兩腿一軟,跪倒在地。媽呀,真的是那位傳說中的鄉下夫人啊。
陸琅琅還是不理她們,招手喊了善娘子過去,詢問她那些花樣顏色搭配的事。
花大娘子帶着妹妹跪在地上不敢動,可是此時她心裡竟然又冒出來一個離奇的想法。
自己不正準備給妹妹找一個貴婿嗎,如今這朝廷裡,武有歐陽昱,文就只論魏閣老了。而且魏閣老也才二十多,更未婚娶。
今日,說不定,就是個機會呢?三妹雖然沒有二妹的顏色好,可是身嬌體柔,一把嗓子更勝二妹一籌,只要能入了魏閣老的眼,回頭二妹在太孫那裡哭求一番,說不定,三妹的造化就來了。
她心中這麼一想,驚懼之色盡去,居然還有點期盼魏芳韶親自帶人來了。
陸琅琅看她那表情,心中冷笑一聲,便不再理她們了。
花家姐妹乖乖地跪了大半個時辰,膝蓋都麻得受不了了,樓下這才傳來了沉重的官靴的聲音。
花大娘子心中一喜,忙悄悄地推了推妹妹,示意她跪好。
那些腳步聲在雅間的門外停了下來,有一個男聲在外面響起,“下官禮部侍郎員外郎崔經世,見過歐陽夫人。”
歐陽昱是二品武將,陸琅琅所得的誥命同級,所以一個從六品的員外郎給一個二品的誥命行禮,陸琅琅受得心安理得。她和聲道,“崔大人多禮了。爲了些許小事,還勞煩崔大人跑一趟,實在是過意不去。”
崔經世嚴肅地聲音從門外傳來,“恕下官冒昧,此事非同等閒,關係天家體面,下官已經稟告了尚書大人,現將兩位人犯押回禮部候審。”
陸琅琅驚呼一聲,舉袖掩口,“人犯?何來的人犯?”
崔經世道,“歐陽夫人,能否允許下官帶人入內說話。”
“崔大人請。”陸琅琅忙道。
崔經世帶着兩個差人便走了進來,“這兩位女子不但出言犯上,冒犯夫人,更口出狂言,侮辱了天家體面。這種大不敬的罪行,需處以重刑,以儆效尤。”
陸琅琅似乎被嚇到了,兩眼驚訝地望向跪在地上的花氏姐妹。
而那花大娘子已經忍不住從地上竄了起來,“你是員外郎,芝麻綠豆大的小官,也敢管太孫的事情。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崔經世對她的不屑和鄙視完全放在了臉上,“本官位低權薄,太孫的事情,本官確實管不了。”
“哼,虧你還有點自知之明。”花大娘子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揉了揉已經跪麻木的雙腿,伸手還把自己的妹妹撈了起來。既然不是魏閣老,她倆還裝什麼苦情花,乘着這兒歐陽夫人還沒回過神來,趕緊溜啊。然後去東宮,找二妹向太孫哭訴一下,到時只要太孫一句話,今日在場的人,誰能拿她花家怎樣?
“不過,你一個無品無級的樂戶之女,本官爲什麼不能管?”崔經世冷着臉,說話大喘氣,幾乎噴到花大娘子的臉上。
陸琅琅端坐在主位上,用袖子遮着半臉,只留一雙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崔經世給花家挖坑,不,刨墳。
花大娘子想必在坊間吵架也是一把好手,那把嗓子又清又亮,吵起架來跟唱戲一般,樓上樓下都聽得清清楚楚,“我管你是員外郎,還是大尾巴狼。你官低位小,消息不靈通,也應該出去多打聽打聽我們花家是什麼人。我妹妹,花二孃,那是太孫身邊最受寵的女官。最受寵,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光是上個月,太孫就親自帶着她,回家了三次。”
花大娘纖細雪白的指頭差點就戳進了崔經世的眼睛。
“就算太孫現在還沒有正妃,我家二妹也是名正言順的太孫的枕邊人,我花家,就是太孫的親眷。想要管我們花家,這位員外郎,你先惦掂自己的份量!回頭我二妹只要跟太孫說一聲,仔細要了你全家老小的性命。”
“還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崔經世嘲諷道,“就你這副小人嘴臉,我想尚書大人也會想親自見見。”
陸琅琅還是不吭聲,目光在崔經世和花家姐妹的身上轉來轉去。
崔經世對身邊兩個差人到,“將花氏姐妹拿下,押回禮部候審。”
“什麼?”花大娘子驚叫,“你們敢,你們敢。快來人啊,快來人,回覆通報夫郎,讓二妹來救我們。”她一邊伸手撕掐着差人,一邊伸長脖子,朝樓下喊去。
陸琅琅隱在袖後的嘴脣微微一彎,隨即眉眼一斂,一副被嚇到的模樣。
花家姐妹就是再能撕扯,又怎敵得過那兩位魁梧彪悍的差人,沒兩下,就被扭着手臂,揪了出去。
崔經世見陸琅琅自始至終不發一言,心中微有失望,“驚擾到了夫人,還望夫人贖罪。”
陸琅琅嘆了口氣,雙眉微蹙,一副柔弱憂思的模樣,“崔大人,我只是個婦道人家,朝廷的法度我不通曉,也不知道她們這般胡言亂語竟然是這麼大的罪過。只是,此事到底涉及到太孫顏面,你讓她這般在外面大吵大鬧的,讓外面的百姓看了笑話,豈不是更傷了皇家顏面。”
崔經世原本想給陸琅琅挖坑,卻被陸琅琅這一臉“我也是爲了你好”給不輕不重地回擊了過來。他心中微堵,但是陸琅琅這話說的無懈可擊,甚至日後要是仔細分辨起來,還是他一個處事不謹慎的把柄,只好向陸琅琅行禮,“是下官的疏忽,多謝歐陽夫人提點。下官這就告辭。”
陸琅琅嗯了一聲,端坐在上面仍然沒動。
這副穩重,只怕也只有那些經年的老誥命才歷練得出來。崔經世臨去之前,忍不住擡眼看了一眼陸琅琅。
端坐在主位的年輕夫人,衣衫簡潔,一頭烏黑亮麗的秀髮只帶了兩根固定髮髻的白玉簪子。黛眉修長,其下一雙燦若星辰的雙眸,一眼能望進人的心底。
崔經世也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官員,這一眼過後,他心中砰的一聲,像被一個大錘砸在了心頭上。他有些狼狽的低下頭去,“下官告辭。”
待他出去了之後,花氏姐妹一下子就沒了聲音。想必是被人堵住了嘴巴給帶走了。
陸琅琅放下了衣袖,衝着素奈招招手,“我不是讓你去魏閣老府上嗎?怎麼會驚動了禮部的人?”
滿屋子的繡娘連帶着善娘子的耳朵都豎了起來,迫不及待地想聽聽這第一手的八卦。
素奈一臉無辜,“婢子的確先去了魏閣老府上,可是府上的人說閣老今日去了禮部,婢子就找去了禮部。可是禮部的門人不肯替婢子通傳,非要婢子把事情說清楚。婢子沒辦法,不敢提到東宮太孫,只好說是花氏姐妹口出狂言,想請閣老過去幫忙理論。可誰知,沒一會,閣老沒來,這位崔大人反而出來了,讓婢子帶路,婢子心想或許魏閣老覺得不過是件小事,便派個人過來處理一下就是了。所以就帶着他們過來了。”
陸琅琅似乎也很無奈,“唉,你呀。下次可不能這樣了。”
素奈一臉委屈,“婢子知道了。”
善娘子偷偷看了一眼陸琅琅,原來她還擔心這位歐陽夫人被花大娘子那個破落戶折騰個沒臉,又怕歐陽夫人礙不過太孫的面子,高拿輕放,回頭旖廬坊要被花家拿來出氣。可沒想到,這位年紀輕輕的小夫人,居然跟那個花大娘子一句話都不說,就直接找魏閣老來壓人。雖說魏閣老人沒來,只是來個禮部的六品員外郎崔經世,可是對於花家來說,那還真的不如是魏閣老來呢。
不過,這事要是說起來,任何人都挑不出這位歐陽夫人的錯來。
一來,是花大娘子惹事生非在先;
二來,歐陽夫人並沒有將事情鬧大,而是找了太孫的老師魏閣老來解決問題,這本身就已經是準備將問題消化在東宮內部了;
三來,崔經世的意外到來,想必是禮部的問題,花大娘子扯着嗓子胡言亂語敗壞太孫名聲,這是崔經世的處事不當,這還是歐陽夫人出言點的崔經世。
可是所有的沒問題,到了明天就會有大問題了。崔娘子有些頭疼,這位新來京城、而且足不出戶的歐陽夫人肯定不知道一件事,禮部,抱的是三皇子李明琨的大腿,李明琨被關起來之後,禮部尚書依舊堅定不移的抱着萬貴妃的大腿。如今這花家姐妹自己作死也就罷了,可是偏偏被禮部撈了個正着。這明日的朝堂上,還不知道要吵成什麼樣子呢。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花家姐妹最後鐵定是涼透透的,半點兒風浪都翻不起來,絕不會給這位歐陽夫人和旖廬坊帶來後顧之憂。
這樣乾淨利落的結果,跟這位歐陽夫人到底有沒有關係?還是她真的就是福澤深厚,遇難成祥,逢凶化吉?
善娘子心中無數的猜測上下翻騰,臉上卻堆滿了歉意的笑容,“歐陽夫人,真對不住,您頭一次光顧,我們就給您添了這麼多麻煩。日後,您只要光顧我們家,所有的貨品,我們都只收一半的價格。”
“這怎麼可以?”陸琅琅微笑着推辭,“再說了,今日也不是你們的錯。”
“不,讓夫人在我們旖廬坊遇上不愉快,這就是我們的過錯。夫人如果不收下這個優惠,奴家畢竟要被坊主責罰。還請夫人務必開恩點頭。”善娘子說唱俱佳。
陸琅琅笑了,“說的好像我今日不點頭就出不了這個門似的。也好,只要你們活計做得好,回頭我再添了銀子賞你們就好。”
“哎吆,夫人,這話您回頭單獨跟我們說就好,不然倒像是我變着法子挖坊主的錢袋子似的。”善娘子風趣地道。
雅間裡笑成了一片,似乎剛纔花氏姐妹那一場鬧劇,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