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個時候,一個工作人員模樣的女人出現在了張家院門口,象徵性的隨手敲了敲院門就拿着東西走了進來。直接來到張主任面前,把紙筆和公章之類的東西遞了過來。
這個女人二十多歲的樣子,雖然一看就知道是出身于山裡的人家,但一身服飾和裝扮卻很有些大城市女子的味道。上身穿着寬鬆的長袖薄T恤,腿上穿着深藍色緊身牛仔褲。臉上化着淡淡的妝容,略圓的鵝蛋臉上還明顯敷了粉,留着時下城裡時興的披肩長髮。只是她的眉毛畫得有些細,和她那看起來略顯粗獷的臉龐和體型有些比例失衡,倒顯得這個女人有了幾分凌厲之氣。
在紅山縣這種看起來比較封閉和落後的地方有這樣的姑娘,這樣的裝束,確實是有些少見。尤其是這姑娘的這身裝束和張主任的一身幹部裝,以及張長海的父母那一身簡陋的山民服裝湊在一起,顯得十分的不協調,給人以一種極強的差異化感覺。
看到種緯認真的在看自己,那個女人流露出了一種羞澀的神情,忽閃着還算耐看的眼睛多看了種緯兩眼,然後還很自然的做出了一個將披肩發甩到背後和理鬢角的運作。這一系列動作做起來似乎很自然,卻讓種緯察覺到了一絲別樣的意味。種緯趕緊把眼光從那名女子身上離開,關注起張主任寫回執和蓋章的動作來了。
很快,張主任便把回執證明寫好了,交給了種緯。種緯向張主任道過了謝,然後小心的把回執摺好,收到貼身的口袋裡。
辦完了這件事,種緯又坐了下來,擺出了一副拉家常的樣子道:“大伯,嬸子,最近過得怎麼樣啊?長海沒了,大哥也沒了,生活方便不方便?雖然長海不是在部隊上出的事,可您也別顧忌什麼。有什麼要求和想法就和我說,回頭我轉達給我們部隊的領導,看看他們能有什麼安排沒有。”
張長海的父親擡起頭來,看了看問話的種緯,又看了看坐在一邊的張主任,明顯的流露出了一絲猶豫和求救的神情,似乎還想讓張主任替他回答似的。
“哎,張叔啊,你老公母倆吃飯了沒有啊?這小同志跟這麼遠來看你們,人家是代表部隊首長來看你的,你總不能光用點茶水打發人家吧?”張主任這回沒有直接替張長海的父母回答問題,倒是插話問起了吃飯的問題。
此時的時間已經是上午十點多了,按理根本就不是飯點,張主任的這番話讓種緯越發的起疑了。難道這位張主任是想遮掩些什麼嗎?
似乎察覺了種緯的疑惑,張主任沒用種緯問就給出瞭解釋:“咱們山裡人平常一天就兩頓飯,過去農忙的時候才三頓飯的。現在爲了開礦,大夥這生活習慣也跟着變了一點。像張叔他們兩口子吧,打兩個兒子過世之後,咱們新紅山居民點不把他們兩個接到新紅山來,給他們安排了工作,張叔在礦上道路養護隊工作,嬸子負責給礦工們做飯。老兩口子一個月也能掙個一千塊錢吧?”
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張主任卻是在向張長海的父母求證了。兩個人一千塊錢已經不少了,這個時代一些普通城市工人的工資差不多還到不了這個數呢!生活在大山裡的兩個沒什麼技術的老人就能掙到這麼多錢,不能不說紅山縣的老百姓真的富了。
“對,一個月,我們兩人一千一。”張長海的父親終於開口回答了,只不過他回答的時候臉上全是滿意和滿足的神情,沒有一點因爲失去了兩個兒子才換了這份工作而應有的傷感。莫非紅山縣的人承受力都這麼強?兩個兒子一個死了一個失蹤,就算上面給他們兩個安排了工作,他們還一點愁苦的神色都沒有?種緯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他只是本能的覺得這樣有點不正常。正準備吃早飯呢
“他們兩口子現在都是早晨早早的起來忙,等忙過了早晨那陣兒,也就不忙了。上午十點來鍾就回家吃早飯,等吃完了飯也就沒什麼事了。也就嬸子還是中午,晚上過去再忙一陣兒。不過活兒也不多了吧?”張主任一邊繼續替種緯講解着,一邊問着張長海的母親道。
“晚上我不去,我就早晨中午兩頓飯忙一忙。”張長海的母親更改着張主任話裡面的錯處,甚至還朝種緯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這笑容讓種緯更覺得不正常了,一對失去了兩個兒子的老人,因爲得到了一份輕閒的工作就笑得起來?這也太誇張了吧!
心裡邊雖然這樣想着,但種緯嘴上卻沒這麼說:“好,好,這就好!回頭我把這個消息報告上去,相信領導那邊也會爲二老高興的。也謝謝張主任,沒有你們的照顧,兩位老人的生活也不會過得這麼舒心。”
聽到種緯這說評價自己的工作,張主任也禁不住露出了開心的笑容:“哎呀,小同志,你看都這個點啦。等你迴天海也得下午一兩鍾啦,也錯過飯點了。乾脆你也入鄉隨俗,既然來了也按咱們的吃飯點吃頓飯得了。咱們一邊吃飯一邊聊,也別生份了。”
也不等種緯應允,張主任便微笑着問張長海的父母道:“張叔家裡做準備什麼好飯了?我也跟着麻煩一頓飯,行不行啊!”
“就是一點家常飯,拿不出手!”一聽張主任問這個,張長海的母親露出了一絲好意思的神情回答道。其實一看他們兩人身上的裝束就知道,這兩位老人的衣着極爲樸素,顯然是過慣了簡樸生活,把自己的生活支出壓縮到了最低的程度。
“哎呀,你說你們老兩口一個月也一千多塊錢!你們自己也不知道吃點好的,就知道省!省那麼多錢幹啥哩?”張主任一聽這個,禁不住開口埋怨道。
“呀,看你說哩,咱們這兒現在吃的東西好多都是外面運來的,忒貴了!還得攢幾個錢給孩兒娶媳婦呢!”張長海的父親說起家常的時候,隨口就提到了娶媳婦的問題。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種緯的心中禁不住一動。仔細看過去的時候,種緯也發現張長海的父親在剛纔那話出口的瞬間,神情也明顯的緊張了一下。
“嘿!你那兩個孫子纔多大!這還多少年的事兒呢!人們兩個先把你們的身體養好嘍,等將來孫子長大了,咱們鄉里還能讓他們兩個沒活兒幹,掙不着錢?”聽到張長海的父親提起娶媳婦的事情的時候,張主任說話的聲音陡然加大,聽起來似乎是對張長海父母捨不得自己消費有些不滿。然而對於種緯來說,他卻感覺這裡面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
不過種緯見過的大場面可比眼下這個場面大多了,他的心理素質自然早就強於同齡人了。所以在張主任說這番話的時候,種緯還是一事看熱鬧的樣子,微笑着聽着張主任埋怨張長海的父母,神情上完全沒有一點破綻,似乎根本就沒注意到剛纔言談之間的異常。
話說到這裡,氣氛陡然有些尷尬了起來。張長海的父親那邊一個勁兒的附和着張主任,表示今後會吃點好的。只是他們夫妻二人言語之間意思轉換的那份匆忙,卻讓種緯起了疑惑:莫非,張長海沒死?只不過所有的都在瞞着這件事?可他們在瞞什麼呢?
“那個,咱們這樣!”張主任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他話鋒一轉吩咐那個年輕女人道:“劉秘書,你回去找食堂準備一桌菜,像點樣兒的。就八個菜一個湯吧!再搬幾把桌椅來,這叔這日子過得是太省了。再弄兩瓶好酒,讓他們一塊兒送過來,一會兒你也過來陪一下。”
“好!”那個劉秘書,微笑着答應了一聲,扭頭出了院門。在她臨出院門的時候,還若有若無的回頭望了望種緯。
接下來,種緯又問了問張長海父母生活上的一些事情。什麼閨女孝順不孝順啊?兩個孫子都多大了,上沒上學之類的問題。只不過這些問題大多都由張主任替這兩位老人回答,兩位老人大多數時間都是憨笑着陪座着。
“張主任似乎對張長海家庭情況很瞭解啊!你們都姓張,莫非?”種緯對張主任這種越俎代庖的行爲有些不滿,但他還是客氣的問道。
“哎!你算問着了。說起來,長海是我的堂弟,張叔那是我正正經經的堂叔哩!你說他家出了這麼大的事兒,我不照顧誰照顧?”張主任擺出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答道。
正在這個時候,院門外的大街上傳來一陣摩托車的引擎聲,接着一個人一邊說着話,一邊直接邁步走進了這個院子:“我說張主任,我打老遠一聽聲音就知道你在這兒呢!”
來人正是在進新紅山的時候,攔着種緯檢查的那個爲首的警察。這人擺出了一副自來熟的模樣,先和張長海的父母簡單的打了個招呼。扭頭又熱情的向種緯伸出了手道:“怎麼樣小兄弟,我這讓人領路領對了吧?要不然你現在都已經到水樓那兒找人呢!恐怕找到今天天黑也找不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