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路一步步走。
青草在歲月裡青了又黃,夕陽在朝朝裡又盼到了暮暮。
時光在跌跌絆絆中將莊眉蔻帶到了青春年少的時光裡。
日頭裹着雲彩染紅了天邊最後一點幽藍,水中的鴛鴦相伴着躲到光的氤氳裡。
莊眉蔻閉着躺在地上,嘴裡銜着一根草葉,雙手枕在頭下,烏黑的發散在地上形成優雅的弧形。鼻中聞着空氣裡淡雅的青草香,臉上感受着微微的清風過。
緩緩睜開漆黑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形成一段好看的弧形。紅潤透彩的小嘴微微的上翹着,嘴裡的草葉有規律的一上一下調皮的滾動着。
雲在天空優雅的飄過,時間在她的撫摸中寂靜的走過。帶走兒時的青澀九年後的莊眉蔻亭亭玉立的與風月比肩。
九年,長長念念,峰迴路轉。兒時的傷長了繭結了痂,可是,記憶深處的某些事某些人卻隨着時間越發疼痛深刻起來。
這幾年間,莊眉蔻曾經見過兩次商逸陽,一次是他奉旨出京鎮壓邊境蠻夷。那一年,商逸陽十五歲,莊眉蔻十一歲。
此時距離上一次相見已整整三年。莊眉蔻站在人羣中,看着曾經熟悉的那張蒼白中透着冰冷的臉,莊眉蔻承認,眼前的這個皇長子已經不再是那個雨夜裡疲於奔命的少年了,此時的他星眉朗目中帶着一種尊貴,嘴角笑容邪魅中帶着一抹誘惑,連那飛揚的黑髮都帶着一種攝人的俊美。白衫銀甲,金安駿馬,古道風流,此時的商逸陽已經成爲了天上的一道光,帶着璀璨的光芒,正在所有人眼中咄咄矚目。
莊眉蔻看着被萬人簇擁出京的商逸陽,心裡卻在念着那個正因爲淘氣被自己罰跪的白惜孝。
兩人目光流轉中曾有那麼一刻相交,但是他沒做停留,就那麼匆匆而過,彼此路人,不牽不念。
第二次相見,是商逸陽凱旋迴京。這一次是四年後,商逸陽十九歲,莊眉蔻十五歲。
此時的莊眉蔻剛剛進入刑部,還沒有開始她的掌刑之路。
這一次聲勢更是浩大,四年間,商逸陽不但將邊疆霍亂平叛,更因爲其卓越的軍事才能將周圍的領土又擴大了二十個州縣。龍顏大悅,不但將他調回京城,更是冊封爲秦王,開府建衙。
莊眉蔻站在街上,封刑部之命暗中保護這位剛剛冊封的王爺。
顯貴的身份已經讓商逸陽遠離的馬鞍,一輛八匹馬拉着的橙黃色的馬車威風凜凜的從街道上橫穿而過,依附在馬車周圍的是更加矯健的鎧甲侍衛。
商逸陽坐在高人很多等的馬車上斜斜的靠着,嘴角似笑非笑,原本俊美的臉上此時已然呈現妖孽天下的氣勢。連坐在他身邊那個嬌滴滴的美人都似乎被他的光彩給遮蓋了下去。
莊眉蔻面色平靜,這次她沒有想白惜孝。因爲她知道,此時那個正處於叛逆期的小兔崽子一定躲在某個角落裡看着他心底從來也沒有消失的哥哥,雖然他每次都咬牙切齒的咒罵那個拋棄親人的王八蛋。
只是,這一次商逸陽倒是看見了街上唯一一個一身官服英姿颯爽中帶着鬼主意的女子,不由得眼神轉爲更深的顏色,嘴角上卻輕輕劃開一道弧度,對莊眉蔻似笑非笑的眨了一下眼睛。
他認出她來了!
商逸陽心裡有着淡淡的歡喜!
莊眉蔻的心裡有着濃濃的噁心!
莊眉蔻木然的轉過身,然後將懷裡的一塊秀帕拿出來,擦了擦眼睛,隨手一丟,順便踩兩腳。然後便身形優美的走到人羣之中,消失不見。
商逸陽明白莊眉蔻的意思:看見他就是污了自己的眼。
心底下苦笑了一下,兩人再次擦肩而過。
至於周沐熙,莊眉蔻覺得想起這個名字嘴裡就有點發澀。
當年,莊眉蔻被刑部掌刑——聖元王朝第一掌刑——顧清朗收留之後,就一直跟在老人身邊學習,算是老人的入室弟子。
周沐熙來找過她幾次,不是被她拒之門外就是冷水潑出。直到後來,周沐熙徹底知道發生在莊眉蔻身上的事情之後纔算是斷了聯繫,不再找她。
但是,卻又好巧不巧的,白惜孝唸書的學堂正是周沐熙的老師在執掌。
自從白惜孝被治好了傷開始在學堂唸書後,似乎小時候的應激障礙纔出現。頑皮的不得了,不但孩子中是霸王頭,甚至有時候連先生都被氣得翹鬍子。莊眉蔻因爲這件事沒少被逮到學堂去挨批。
如此幾次,便遇上了來看恩師的周沐熙。
莊眉蔻雖然小,但是她能看得懂周沐熙眼睛裡的歉意,可是,無論多少歉意,在莊眉蔻的眼裡都是虛情假意。
莊眉蔻也不躲,但是每次見到周沐熙不但臉上沒有好顏色,連行爲上也壞透了。刑部裡的耳濡目染讓莊眉蔻很快就變成了一個惡劣的小壞蛋。她把她學會的招數都在周沐熙身上用了一次。周沐熙很厲害,每次都能化險爲夷。只是這樣一來,莊眉蔻就更生氣,下一次見面壞招就更壞。
直到白惜孝有樣學樣的將一個孩子給扔到山裡去喂狼才徹底的驚醒了莊眉蔻。
莊眉蔻第一次將掌刑的知識付諸實踐就是在白惜孝身上。那一晚,她狠狠的用藤鞭將白惜孝的屁股抽了個稀爛,連着半個月,白惜孝都沒敢下牀。
這次的教訓是慘厲的,白惜孝的記性是深刻的。從此之後,白惜孝就沒敢和莊眉蔻再擰過勁,品學兼優,文韜武略。而莊眉蔻也反省自己,再也沒有找過周沐熙的麻煩。當然,隨着白惜孝的上進,莊眉蔻也就沒什麼機會再遇到周沐熙。
九年,恍恍惚惚的就過去了。
回到京城的商逸陽和傳說中的那個所向披靡的戰神極其不相符,不但不務正業,還流連花樓,更爲搞笑的是極其荒誕。兩個月之間,就明晃晃的搶到了天下第一紈絝子弟的光榮稱號。
一向被譽爲京城佳公子的周沐熙卻不負所望,不但成爲當年的榜眼,而且年紀輕輕就過了太醫院的考覈成爲了最年輕的御醫。
白惜孝羨慕的說好厲害。
莊眉蔻狠狠給了他後腦勺一巴掌:沒出息!心裡裝着毒藥能救個屁人!
白惜孝從來也不敢和發怒的姐姐繳牙,因爲隨着莊眉蔻掌刑功夫的深厚,他基本上沒有什麼回手的餘地。
但是周沐熙卻始終對莊眉蔻很好,也許是抱歉,也許是愧疚,也許是假仁假義。莊眉蔻有時候也分不清楚。
此時此刻,莊眉蔻感受着清風與流雲,心裡平靜安詳。
然而,所有的平靜在碰到某些人,某些事之後,便都成了一種美好的奢望。
比如,現在——
“莊頭!莊頭!您快去看看吧!出事了,出大事了!秦王爺在柏翠樓鳳九的牀上掉下來了,壓死了趙大人的九頭龍王。這趙大人正跪在刑部裡哭呢,死活要上吊!”
莊眉蔻無語的從地上坐起來,看着呼哧帶喘的跑到跟前來的小豆子:“那九頭龍王不就是個蟋蟀嗎?死了就死了!再說了,他要哭還是要上吊,不會自己家,跑刑部去幹嗎啊?”
“啊呀!我的莊頭,您忘了?那九頭龍王是御賜的!寶貝!這趙大人不敢找秦王爺說理,又死了御賜的寶貝,那不找刑部上吊還不得滿門抄斬啊?反正,別說了,您趕緊去看看吧!鬧翻天了!”
莊眉蔻被人強硬的從地上拉起了,心裡就沒個好氣:有什麼爹就有什麼兒子!老子御賜個蟋蟀,兒子就給壓死,最後死的是個臣子!真是——王法啊!你閉着眼自己哭一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