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皇城外時, 城牆周圍已是火光沖天,街道上鮮有人煙。百姓們,有錢的都收拾了家當去城外逃難了, 而那些窮人, 只能關門閉戶, 躲在家中。
好不容易見到一個行色匆匆的男子從身邊跑過, 仁杞一把抓住那名男子的小臂, 問道:“小哥,這裡到底是什麼情況,人都哪去了?皇家的護衛軍呢, 起義軍呢?還有有些御用仙師,都哪去了?”
那小哥擡眼一見蒼朮是妖, 嚇得直哆嗦:“我……我我我……我不知道,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個打雜的, 你們不要殺我啊,求求你們。”
羽涅見狀, 趕緊上前,柔聲對那小哥道:“你別怕,他們不是起義軍的妖將,是好人。我們是來幫你的,你告訴我們, 這裡發生了什麼。”
蒼朮嘴角一揚, 衝着那小哥笑了一下, 像是再次說明自己跟那些妖將不是一夥的。
那小哥見蒼朮笑得柔和, 卻是不像那些猙獰可憎的妖將。再加上羽涅怎麼看也不像是壞人, 這才放下了些戒心,將信將疑地道:“這……這皇城被攻陷了。起義軍和那些妖將都打進皇城裡面去了。我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老百姓, 根本敵不過那些妖怪的。那些起義軍先前就夥同妖怪燒殺搶奪,強徵暴稅。如今他們要做南陽國的主人了,日子可還怎麼過?趕緊跑吧。”
說罷,那小哥掙脫仁杞的手,匆匆的走了。
羽涅眉頭一蹙,道:“已經攻進皇城了,我們快走。”
仁杞不耐煩地咂咂嘴道:“既然都到這地步了,去了也是白搭。我就不明白了,你兩怎麼還非得管這閒事?”
羽涅沒有理會仁杞說什麼,自顧自的朝前走。仁杞見狀,氣不打一處來:“嘿?小要飯的,我說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羽涅頓住了腳步,回首道:“起義軍殺了我父母,殺了我全家!”說話時,她的情緒有些不穩定,眼淚幾欲奪眶而出,卻始終在眼眶裡倔強的打轉。
這就是爲何這麼多年來,她從不與人提起這件事的原因。因爲每次一想起,心中就會劇痛難忍。
仁杞聞言,愣了片刻,看了看蒼朮道:“你……也知道這事?”
蒼朮只是“嗯”了一聲,隨後走上前去與羽涅並肩。
仁杞頷首沉思,片刻後也跟了上去:“好,今日便讓他們見識見識咱的厲害。”
一向跟自己作對的仁杞,今日竟也能爲了自己去與如此棘手的敵人一戰,羽涅有些感動。
走近才知,那皇城的城牆早已被打得殘破不堪。
蒼朮用食指摸了一下被燒的焦黑的殘垣斷壁,拇指攆了攆道:“皇室的城牆,一直都是有仙家結界做護的。起義軍之前一直僵持不下,就是因爲沒有找到有效的攻破城牆的方法。如今看來,他們是集結到了實力不小的妖。”
羽涅眉頭緊蹙:“那……蒼朮你可能敵?”
蒼朮猶豫了,仁杞卻拍了拍胸脯道:“怕什麼?我們兩聯起手來,無人能敵!是吧臭狐狸?”
蒼朮勾起一邊嘴角,拍了拍仁杞的肩:“有信心是好事。”
羽涅此刻心中真不知該如何感激他們,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謝謝。”
於是三人踩着滿地的被焚燒過的殘骸,踏入了皇城之內。
入得皇城後,走了一段,便見到有起義軍提着刀匆匆往前跑。三人迅速找了個角落隱蔽起來。那些起義軍邊跑還邊議論着:
“你們快點啊,可別錯過了好戲。”
“這個老賊,僵持了這麼久,今日總算是伏誅了。哥幾個也算是奔了個好前程。”
“唉喲,累死我了,你們等等我。”
“走快點啊,就你最慢,其他人早到了。”
羽涅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他們要看的好戲,一定不是什麼好事。她小聲道:“跟上他們,看看他們要去幹嘛。”
於是三人小心翼翼的跟了那幾名起義軍一路,發現周圍的起義軍漸漸多了起來。怕被發現,蒼朮手一揮,將三人都換了一身起義軍的衣裳,乾脆混進了起義軍中間去。
起義軍越聚越多,挨個往前走,像是要去朝聖的信徒一般。又走了一段路之後,羽涅遠遠看見前方有一個高高的臺子,臺子上有一根柱子,柱子上像是幫着個人。但離的太遠,看不清是誰。
羽涅小時候經過許多次宮,認識這個地方,這裡是皇城正殿前方的一片空地。
羽涅悄聲對蒼朮和仁杞道:“那邊好像有個人。”
蒼朮和仁杞也順着羽涅的目光看了過去,確實有人被綁在柱子上。
蒼朮:“恐怕是那個人。”
羽涅心中隱約猜出了蒼朮所說的“那個人”是誰,心中有些惶恐,想要立馬去確認,於是加快了步子往前擠。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那遠處的臺子兩旁點起了兩個火把,將臺子照亮。
三人繼續在起義軍人潮中奮力往前擠。見臺子上點樂火把,身旁的起義軍們開始齊聲喊道:“聯盟軍萬歲,大將軍萬歲……聯盟軍萬歲,大將軍萬歲……”
呼喊聲震耳欲聾,羽涅忍不住捂住了雙耳,繼續往前走,越走心中越感到不安。她不敢擡頭看,生怕看見那個人就是她心中所想。
好不容易擠到了臺子面前,羽涅深吸一口氣,緩緩將雙手放下,心中惴惴不安,擡眼向臺子上望去。
果然,臺子上綁着的那個人,正是南陽國國君——鍾盛。他衣衫襤褸,渾身是傷,頭髮披散着,其中夾雜着大片大片乾涸的血跡。臉色也是蒼白的,雙頰淤青腫脹,像是被打過。綁住他的鐵鏈子太緊,幾乎要嵌入皮肉之中,雙腿膝蓋處各中一箭,鮮血還在不斷從傷口中流出。他有氣無力的垂着頭,雙眼半睜着望着腳下,雖還有一息尚存,但看起來卻毫無生氣。
算起來,鍾盛算是羽涅的姨夫,不過貴爲一國之君,羽涅也沒機會與他親近。雖是如此,但在羽涅年幼之時,每次進宮奏琴,鍾盛都是對小小的羽涅好得不得了。又是送花燈,又是送甜糕,喜愛之色難以掩飾。
所以羽涅自然對他印象也是很不錯的。在她記憶中,鍾盛不像是一國之君,倒像是一個和藹可親,住在豪華宮殿裡的鄰家大伯。
如此可親可敬的一個人,卻被折磨得如此狼狽,羽涅心中不由一陣絞痛:“畜生,這些人,簡直禽獸不如。”
仁杞小聲道:“這不是國王麼?怎會落得如此境地,他的軍隊呢?”
蒼朮一邊斜眼瞥着羽涅,一邊道:“看看這滿城的妖,軍隊有何用?”
聞言,羽涅纔想起環視了周圍一圈。才發現,聚攏在此地的不僅有起義軍,更有無數妖類夾雜其中,數量之大,恐怕是起義軍的兩倍之多。他們也穿着起義軍的黑袍,所以一開始纔沒注意到。
這還只是羽涅能看出來的,有些妖可是跟凡人看起來無異,可想而知,這裡的妖類數量還遠不止她看到的這些。
羽涅道:“不行,我們得救他。”說着便開始往前移動。結果被蒼朮一把抓住拉了回來。
蒼朮道:“有人過來了。”
羽涅擡眼一瞧,那臺子上又多了一個人。那人同樣穿着黑袍,只不過比一般的起義軍多佩戴了一頂烏紗發冠,正一臉不可一世的審視着臺下的所有人。
三人趕緊頷首,向角落區域慢慢挪。
那人臺上之人將手中長刀從刀鞘中拔出,指天長嘯道:“今日,是你我功成名就之日。明日,便是你我坐享榮華富貴之時。兄弟們,起義軍的戰士們,妖界的各路豪傑們,讓我們親眼見證這無上榮耀的時刻!舉起你們手中的刀,爲我吶喊,賜予我力量,將鍾盛老賊獻給天神!我們,將名垂青史,建立一個嶄新的南陽國!”
此番言辭,可謂澎湃豪邁。若不是因爲羽涅知曉他們惡行,可能還真會以爲臺上的是某位民族英雄,臺下的是一羣英勇善戰的好漢。
蒼朮卻注意到了奇怪的一點,眉一挑,小聲道:“天神?哪位天神?”
羽涅蹙眉道:“神仙也參與其中?難道是他們口中的那個天神破壞了城牆的結界?”
仁杞恍然大悟:“啊,很有可能啊。”
蒼朮卻道:“不可能。玉清境那幫人,不可能會參與這種下作的勾當。他們口中的天神,十有八丨九也是假的。不過結界應該就是那個‘天神’破的。”
仁杞一頭霧水:“你在說什麼啊?不是天神,又是天神破的結界?”
羽涅道是聽懂了,解釋道:“蒼朮是說,破結界的人的確是他們口中的那個‘天神’,只是,那個‘天神’不是真正的神仙,是冒充的。”
蒼朮滿意的點頭:“是了。”
仁杞又道:“凡人能有這般能耐,能冒充天神,還能破仙家結界?”
羽涅與蒼朮交換了個眼神,道:“恐怕跟我們一開始所想的一樣,是個很強大的妖。”
仁杞道:“翻遍整個南陽國都找不到比我二人還厲害的妖了。這位‘天神’又是哪冒出來的?”
蒼朮:“此事還有蹊蹺。”
可是羽涅關心的不是這些,她焦急的望着臺上奄奄一息的鐘盛,道:“他說,要將鍾盛獻給‘天神’,什麼意思?”
仁杞與蒼朮交換了眼神,道:“恐怕是要將那個老頭的精氣吸乾。”
羽涅愕然:“吸丨精氣?會死麼?”
蒼朮也看了看臺上的鐘盛,道:“會,而且還會助長那個妖的靈力,使他更強大。”
聞言,羽涅瞳孔一縮,忙道:“我們必須趕在那個‘天神’來之前,將他救下。我不能看着他死,他……他是我的親人!”說着說着,羽涅情緒有些難以控制,生意微微顫抖。
蒼朮見羽涅如此焦心,喉結動了動:“知道了。但,得等合適的時機。”
羽涅停了蒼朮的話,如同吃了顆定心丸一般,這才放鬆下來,乖乖的點了點頭:“嗯,好。”
正在此時,那銀鈴之聲又響了起來。羽涅擡眼看向蒼朮:“這是什麼特殊情況,你的銀鈴爲何又響?”
聞言,仁杞大驚失色,瞪圓了雙眼,看看蒼朮,又看看羽涅:“銀鈴?臭狐狸,曦兒能聽到你的銀鈴聲?!蒼天啊!”
他聲音有些失控,引得周圍的幾名起義軍注意,蒼朮趕緊一把捂住他的嘴,咬牙切齒道:“你還嫌我們在這不夠麻煩麼?”
仁杞眼珠子骨碌碌轉了轉,看了看周圍的人,這才意識到自己太大聲了,趕緊掙脫蒼朮的手,笑眯眯地看着周圍的幾名起義軍道:“不好意思啊,兄弟,你們繼續看,繼續看,不用在意我,呵呵呵……”
那幾名起義軍才翻着白眼又轉過頭去,嘴裡咕噥着:“這幾個人是哪個隊的啊?怎麼看着面生。”
“誰知道,怕又是李四那傢伙新招的小嘍囉吧,不用管他們。”
三人這才鬆了一口氣。但羽涅可沒忘了剛纔那茬,看樣子仁杞那傢伙是知道蒼朮的銀鈴玄妙之處的。好不容易有知情者,還不得趕緊問個明白。
羽涅用手戳戳仁杞的小臂道:“誒誒,你也聽的到這鈴聲?”
仁杞聞言,眼睛瞪的更大了:“我怎麼可能聽得到!別噁心我了,不過……你知道這鈴聲怎麼回事嗎?”
羽涅忙搖頭:“我不知道,所以才問你啊。”
仁杞像是得了什麼喜聞樂見的消息,樂呵呵的看了看蒼朮,對羽涅道:“你不知道?哈哈哈……這就有意思了。”
蒼朮將頭扭到一邊,左手握拳擋在嘴前咳了兩聲,像是很不自在。
羽涅一臉疑惑:“好玩嗎?說與我聽聽。”
仁杞隨即噗嗤一聲笑了:“可以啊,這我可得跟你好好說說。”
蒼朮聞言,臉色煞白,扭頭過來狠狠地瞪了仁杞一眼。
正在這時,起義軍們一陣歡呼:“天神,天神,天神……”
三人聞聲向擡上望去,只見擡上緩緩走來一名清麗的女子。一身淺色長袍如寒冰,淺灰色長髮梳着垂髻,左手腕上帶着一個蛇狀白玉鐲子。她立在臺上,垂眼掃視着臺下的每一個人,在看到蒼朮和仁杞的瞬間,雙眼眯了起來,嘴角輕輕勾起,繼而看向在一旁的羽涅。
羽涅被她這麼一盯,脊背發涼:“我怎麼感覺她在看我們。”
此時,蒼朮也凝視着臺上的女子,對羽涅道:“的確是在看我們。”
仁杞雙手一抱:“喲呵,沒想到那‘天神’竟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