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洞的千年玉池前,兩道紅色的倒影。
“那一日,你來這裡就是爲了去凡間吧。”紅鱗望着千年玉池似在回想。
“是啊,結果卻被你發現了,當時我的樣子一定很狼狽。”我淡淡一笑。
“不,不是狼狽,是——”紅鱗若有所思,“稚拙可愛。”
“那還不是差不多。”我心裡給了他一個白眼。
“你先去凡間躲一陣,妖君雖然遷怒於你,卻是個通情達理的人,知道此事不能完全怪你。等他怒氣消了,你再回來。”
“那黑象護法呢?”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黑象護法雖然鐵面無私,卻有個健忘的老毛病。”
“那……我走了。”
“把手伸出來。”
“嗯?”
我伸出手,紅鱗將一塊沉甸甸的紅色石頭放在我的手心。
“女媧石!”
“嗯,是瓔珞讓我轉交給你的。她知道你必定還會回到人間,說這個你一定用得上。”
“她還在想着我……”
“看起來,她真的很看重你,到了凡間記得每日用女媧石修煉,不要辜負她的期望。”紅鱗拍拍我的肩膀。
“嗯!那……我走了……”
“這個,是從哪裡來的?”紅鱗突然看着我腰間掛着的短笛。
“哦,這個啊,這是青鳥姐姐送給我的。”
“原來是這樣……”
“怎麼,你也喜歡嗎?這個我可不能給你,不如……”
“這個短笛是我送給她的。”
“啊,原來是這樣啊……”我尷尬地說不出一句話。
“也好。”紅鱗半晌道,“這支短笛名叫‘梨思’,是我在崑崙山遊歷時偶然得的,可以千里傳音,你佩帶着它,如果遇到危險就長吹‘徵’音,無論我在哪裡,都會趕來救你。”
“方休無以爲報。”我身體肅立,兩手相扣,右手在上,放於左腰側,微微俯身,微動手,微屈膝,向他行了一個標準的叉手禮。平日裡,他就是這樣教別的妖精行禮的。
他嘴角輕勾不再說話,我轉過身在空中化作一條紅色的錦鯉,“砰”得一聲躍入千年玉池。
人間,我又回來了!
回到人間,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將軍,但將軍已經不在京城了。四下打聽之下,我才得知將軍已去了北疆。
突伯國與大石國議和本就不誠心,讓曼拉公主來和親只是緩兵之計,背地裡早已厲兵秣馬,蠢蠢欲動,如今得知曼妃娘娘已死,討伐大石國終於師出有名。全國人民同仇敵愾,帶着大軍浩浩蕩蕩來襲。國家有難,自然又到了將軍擔當大任的時候。
我
去過長石道人的寒山道觀,可那裡早已人去觀空。雖然我知道自己現在還不是長石道人的對手,但我卻不能連自己的敵人在哪裡都不知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我要找到他,發現他的弱點,然後一擊制勝。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眼下最緊要的還是助將軍贏得這場戰爭的勝利。
深夜,我悄悄來到將軍府的書房。
這麼久了,這裡還是老樣子。書桌旁仍舊掛着我的籠子,筆架上,是將軍握過的筆,桌上放着的那本被翻得破舊的《周易》還是將軍從前看的那本。
什麼都沒變,只是太過冷清了。就是在這裡,我曾甘心放棄自己的自由,陪將軍度過盛夏嚴冬和春秋。
當初那隻小小的鳥已然長大,這裡再裝不下她。
桌面上鋪着平展的宣紙,當初我就着身上半乾未乾的墨爲將軍畫肖像的景象還歷歷在目。我禁不住坐下,坐在將軍坐過的位置,想象着自己是將軍。我拿出黑雁羽蘸了墨,將鐫刻在我心間的你細細描畫,描畫你那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子、性感的嘴巴,堅毅的面龐。手指輕觸,彷彿你就在我面前。
“是你嗎?方休。”宣紙的空白處忽然顯示出這樣一行字。
片刻,下面又顯示出一行字:“方休,我知道一定是你,現在你到底怎麼樣了?”
“我很好。”我回答道,“怎麼這麼晚了還不睡?”
“上了戰場,即使睡覺都要睜着眼睛睡,既然睡與不睡都要睜着眼睛,索性不睡了。”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有心思開玩笑。
“戰況如何了?”
“一觸即發。”
“我的情況狼妖都跟你說過了吧。”
“你在哪裡?”
“在你的書房。”
“在你身後有一個棠棣木的漆金盒子。那裡有在人間需要的東西。”
我吃了一驚,端起油燈,半信半疑地走過去,果然在一塊絨布下發現了那個盒子。奇怪,將軍又沒有千里眼,怎麼知道我具體在哪裡?轉念一想又樂了,我既然來到將軍的書房,又用相思毫傳書,當然是坐在將軍的桌前啊!
我打開那個漆金盒子,一件一件地看過去,有一個牛皮水壺、一包銀子、一身男裝、一張羊皮地圖,還有一包栗子糕,因爲害怕受潮,用牛皮紙包了很多層。
當我再次回到書桌前,只見那宣紙之上只剩下兩個字:“好夢。”
將軍,也祝你好夢。
我在書房的密室裡住了一夜,第二日天未亮就出發了,我要去北疆找將軍。
畢竟沒有瓔珞公主那樣的法力,我走走停停,一路打聽長石道人的消息,將近一個月纔到北疆。
將軍不愧爲將軍,
有着神一般的預見。羊皮地圖上用硃筆圈着的幾個地點我都去過,聽說這裡都有突伯國的軍隊出沒過。在將軍的圍追堵截之下,那羣狡詐的敵人再次躲進了沙漠。
歷史再次重演,而這一次,將軍還會像一年前一樣取得勝利嗎?
深秋時節,天高雲淡,我躺在雲層之上欣賞着湛藍湛藍的天空,幾隻歸鴻倏爾飛過,勾起幾多已經很遙遠的往事,如絲如縷,若有若無。
雲層之下,是一望無垠的金黃色沙漠,在正午的陽光照射下熠熠生輝。如果忽略掉沙漠對生命的扼殺,那縱橫的溝壑絕對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壯闊風景。在一望無際的沙漠中間,數百個大大小小的白色帳篷顯得分外醒目,爲這荒涼的沙漠增添了些許別樣的色彩。
我拿起牛皮水壺朝着嘴巴倒了倒,半晌,滴下一滴水。我摸出懷裡僅剩的一塊乾糧,咬了一口,差點噎住。怪不得妖界處罰妖怪都喜歡將其流放到沙漠啊。
我閉上眼睛,決定小憩一會。睡意剛上來便覺頭部受到了什麼重擊,疼得我“哎呦”一聲坐起來,正準備破口大罵,卻發現打到自己頭部的是一個雞腿。“咦,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天上的神仙在舉行宴會?這也太不講公德了吧!”
不過,在這種不毛之地,能有個雞腿吃也是好的。這雞腿還熱乎着,像是剛烤好的,我聞了聞,好香啊!當我吃得正香的時候,忽然聽見雲層下面有人在說話,原來是兩個小兵,好像在找什麼東西,側耳聽去——
“咦,哪去了?我明明看見它飛到這邊來了,怎麼不見了?”
“是啊,見鬼了。”
“你說將軍今天是怎麼了,如此暴殄天物,非說那雞腿味道不對。”
“是啊,那庖人烤那隻雞的時候,我遠遠地聞着香味,口水都流出來了。”
“沒有啊,將軍明明是朝着這邊扔的啊,難不成是被風沙掩了?”
“有可能。”
原來,這雞腿是將軍扔上來的!她知道我在這裡?這幾天,我一直跟在將軍的軍隊後面,將軍太忙了,我不想打擾到他,只想默默守護着他就夠了。可即使這樣,還是被發現了。方休啊方休,你可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啊!爲了安慰一下自己,我很大口地咬了一口雞腿。
我啃着手中的雞腿,越發覺得它無比美味,吃在口中,甜在心裡。
“梆——!”
“哎呦!”
壞了,我隨手一扔,將雞骨頭砸在了其中一個小兵頭上,那小兵剛想罵娘卻發現是雞骨頭,立刻嚇得噤聲不語:“糟了,這雞腿被神明吃了!”
“走,快走!千萬不能惹怒神明!”
看着他們逃走時倉惶的樣子,我實在忍俊不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