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如血,照射在一座十丈雄關之上,雄關千瘡百孔,處處燃起硝煙,顯見剛剛經歷戰火。
一個渾身鑌鐵黑甲的少年騎着白馬,倒提長戈,背弓挎箭,單人獨騎緩步出關而來,來到關前五里處緩緩立定。
對面大魏軍營早有探馬回報,主帥不敢怠慢,長號嗚咽,戰鼓轟隆,大軍馬後軍不動,先鋒營、前鋒、左翼右翼以及中軍悉數出戰,一時煙塵四起,兵甲鏗鏘。
先鋒營以弓兵爲主,三萬弓兵箭如飛蝗,射住陣腳,之後按一字長蛇陣擺開陣勢。
前鋒營排成八個方陣,森嚴戰陣中透着絲絲殺氣。此刻數萬騎兵長槍前指,座下馬蹄聲踏踏,略顯躁動不安。
中軍步兵二十餘萬吶喊助威,大魏主帥身邊圍繞着十數個築基修士,威壓頗盛。大魏國軍隊氣勢慢慢上揚,遮天蔽日。
黑甲少年微微擡頭,棱角分明的臉上露出一絲堅定,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但在萬軍叢中,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此戰到此爲止,你等退去如何?”
雖然此話對着中軍主帥緩緩吐出,但他的雙目卻是盯着主帥身邊的一個築基中期青袍修士。
大魏主帥扭頭看向青衣修士,青衣修士沉吟再三,緩緩搖了搖頭。大魏主帥撥馬前行幾步,朗聲道:“將軍,我知你忠勇無雙,但你我各爲其主,此事絕無商量餘地,我數十萬大軍一擁而上,將軍絕無幸理,誰的性命也不如自己性命可貴,將軍竭力死戰,已經足夠回報大隋朝了。在此我可發下心魔大誓,若將軍撥馬離去,讓出長寧關,我魏無牙感激不盡,此前你率兵殺我數十萬大魏將士,我也可以奏請君上,此事一筆勾銷,如何?”
黑甲少年眼中寒光更盛,緩緩撥馬,長戈拖在地下緩緩側行,戈刃在關前筆直地劃了一條直線,長戈與山石相擊,濺出點點火星。朝陽下,一人一馬一戈,在背後巍峨的長寧關映襯下,直如戰神一般。
少年拖戈縱馬,劃了一里長的一條直線,慢慢回過頭來,直視大魏軍隊,緩緩吐字:“越此線者,死!!”
主帥眼角抽搐,緩緩下令:“殺!!”
大魏軍營陡然間沸騰起來,戰鼓聲震天而起,三軍一起大吼:“殺!殺!殺!!”
弓兵長蛇陣令旗揮下,弓弦聲音倏然響起,天空中嗡嗡之音大作,一片黑雲鋪天蓋地地向少年一人一馬飛來。
黑甲少年臉上露出獰笑,掛好長戈,一夾白馬馬腹,白馬腳下發力,閃電般地向大魏前鋒營衝刺而來。
衝刺中少年單手掐訣,木甲術驀然激發,緊接着金光一閃,一面巨大的金盾憑空出現,少年雙手託盾,將人馬全部覆在盾下,面對數十萬軍隊和十數名高階修士,義無反顧悍然衝鋒!
暴雨擊打芭蕉的聲音驟然響起,幾萬支勁箭的力量能夠射穿蒼穹,但是卻是難以突破少年的金盾,少年頂着箭雨扛着金盾前衝,壓力可想而知。只覺雙手震顫,漸漸變得麻木,心念一動,長生訣運轉,少年體內力量生生不息,麻木感頓時消除。
十息過後,白馬已然衝入弓兵陣營!
弓兵一旦被突破,就沒了威脅。少年收起金盾,長戈一轉,十餘顆弓兵頭顱飛起。他並不戀戰,長戈震盪,頂着騎兵長槍直殺入陣,頃刻間一個騎兵方陣人仰馬翻,人頭亂滾,戰馬倒地嘶鳴。
白馬也是久經戰陣,腳力盡展,有主人護持,更是肆無忌憚,踏着騎兵的身軀和其他戰馬的殘骸奮力前衝,馬前居然無一合之將。
一路並無停頓,百息過後,嘶啞吶喊與慘叫聲中,少年已然鑿透大魏騎兵戰陣,身後留下一條血路,如同一個巨大血口,久久不能癒合,周邊騎兵張口赫赫而呼,目瞪口呆的目送殺神單人獨騎策馬遠去,肝膽俱裂。
鑿穿騎兵方陣殺入步兵營內,不及逃遁的一衆步兵軍士紛紛吶喊,少年長戈前揮,十幾顆人頭飛起,帶着不可置信之色,身體卻在鮮血狂噴中紛紛栽倒。
少年心無旁騖,如一支勁箭直直奔着中軍殺來,中軍令旗一揮,步兵兩翼齊齊向中間聚攏,長槍如林,吶喊聲中,齊齊向這一人一馬疾刺而來。
少年長戈一圈,長槍齊齊斷裂,槍尖四處亂飛,不少刺入了步兵的身軀。戈尖前指,一個急於建功的百夫長被挑於戈尖,少年戈尾一振,這倒黴的傢伙直撞入人從之中,身上一時間也不知中了多少刀槍,待到跌到地下,早已變成一堆碎肉,難以看清這曾經是個人形。
這人形開路先鋒讓少年前衝了將近十丈,一看這招有效,少年如法炮製,一時之間人影亂飛,向四面八方散射出去,周邊步兵疲於奔命,少年卻也漸漸殺近了大魏主帥所在的中軍指揮。
主帥臉色微沉,扭頭抱拳道:“還得勞動真人遣人出手!”青衣修士微微點頭,身邊一紫衣築基初期修士急於建功,大喝一聲:“小子授首!”右手掐訣,三隻冰箭在冰霧四濺中激射而出,穿透擋在前方的三個兵士身體向少年直飛而去。
戰陣之中,確實容易誤傷同伴,但這種絲毫不把大魏國軍士的生命看在眼中的行徑,讓大魏主帥也是大爲光火,扭頭怒視,紫衣修士只當作沒看見,左手一個栲栳大的紅色火球又開始凝聚。
少年見冰箭倏然逼近,不退反進,戈尖挑起一名軍士直衝過來,長戈震顫,長生真氣沿着戈杆傳到軍士身軀,衝着冰箭直甩而上。長生真氣何等玄奧,軍士一離開戈刃,身軀早已遍佈藤曼,冰箭穿入身軀滯留在內,卻並不能穿透,築基修士這一擊豁然而解。
未等紫衣修士火球揮手發出,少年縱馬前衝,左手卻已掛起長戈,反手抽出震山弓,右手搭上兩隻金犀箭,長生真氣逆衝而上,震山弓十石之力已然拉滿,卻聽他暴喝一聲:“去你奶奶的!”四尺長箭嗡然發出,金犀箭甫一離弦,就已肉眼難辨,從前方屍體腋下直穿出去。
紫衣修士原也沒盼望冰箭一擊奏功,但也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反擊來得如此的迅疾,更何況金犀箭居然如此隱蔽,待到發覺已是不及閃避,只來得及大罵一聲撐起一個半圓冰罩,身體向左疾閃。
卻只聽波一聲,冰罩連一點防護作用都沒有起到,轟然穿透,就見紫衣修士向後疾衝三丈,一隻長箭從其胸腔穿入,從頭顱穿出,他雙眼翻白,口中咯咯作響,眼見不活了。
周圍高階修士大駭,紫衣修士是築基初期修士,但並非體修,肉身跟修爲相比甚是孱弱,築基中期修士和初期修士肉身強度都相差不大,他扛不住這箭,別人也好不了哪去。
一時間就見魏軍主帥身旁甲士齊齊向他聚攏,周圍修士身上各色光罩狂閃,防禦法寶漫天飛舞,衆修士頂着烏龜殼緩緩後退。
黑衣少年射出第一箭之時右手還扣着另一隻金犀箭,第二箭在霹靂聲中直奔中軍主帥咽喉而去。
三軍主帥身邊自然高手衆多,死士遍佈,霎那間幾條身影同時撲向主帥身前,擋在最前面的兩名重甲騎士人影交錯,誓死擋住這一箭。
只聽鏘鏘兩聲,金犀箭穿透兩重重甲,將兩人釘死在長箭之下,餘勢不衰,半截箭尖依然穿入主帥肩頭,兩個重甲騎士屍體和主帥摔作一團。
這兩箭威力之盛,大大出乎了大魏軍隊上上下下的意料。
以長生真氣同時發出兩箭,少年防禦圈出現了一絲空檔,噹噹兩聲,後背和腰上各中一槍,強化後的木甲術和鑌鐵重甲兩重防護也沒有完全防住,兩處傷口鮮血飆出。少年吃疼,長生真氣發動,傷口血流減緩,右手長戈斜劈,又是兩人從肩到腰斜斜斷開。
中軍主帥身邊甲士雲集,在死士簇擁下主帥忍痛上馬向後退去,身前水泄不通。少年見狀撥馬回身,沿着來路殺將回去。
身後衆人鬆了口氣,這殺神終是走了……
少年這神出鬼沒的箭術,讓所有修士危機感大增,一時間冰箭火球飛劍齊齊向他遠去的背影砸去,夾在中間的軍士一時間慘叫連連,被打得體無完膚,只是此時再無人去責怪這些修士敵我不分,畢竟殺掉少年纔是當前第一要務。
少年並不回身,祭出金盾左手持握頂在身後,護住人馬,右手橫戈揮舞,縱馬狂奔,一頭扎入戰陣之中。
築基期修士的進攻可不是那麼容易防範的,雖然距離在逐漸拉遠,但還是有相當一部分攻擊打在了金盾之上,少年左手狂顫,壓力之大,長生訣都未能恢復得過來,只聽碰碰聲響,少年身體狂震,口中鮮血狂噴。
驀地,一支飛劍突破金盾防禦,在他左肩上帶起了一溜血花,木甲術和鑌鐵重甲在飛劍面前竟是形同虛設。身後青衣修士雙手掐訣,飛劍繞了半圈又直射少年面門。
築基中期修士的攻擊威力果然不同,少年長戈探出,挑起一名百夫長,長生真氣鼓動,順着戈杆蔓延出去,百夫長身上藤蔓初現,卻聽嚓的一聲,人蔓分成兩段,飛劍略略受阻,餘勢不衰,直刺過來。
這一阻礙,少年有了閃避之機,百忙中一低頭,飛劍從右鬢邊一掠而過,帶走了幾絲長髮,貫入了身後一個步兵的胸口。
少年扭頭看向青衣修士,滿是血污的臉上殺意沖天,剛纔那一波法術攻擊清空了身邊方圓十數丈的大魏軍士,其餘人等也一時不敢踏入這死亡區域。
少年又前衝五丈,離開修士攻擊範圍,翻身下馬,穩穩立定。左手摘下震山弓,右手反手抽出一支金犀箭,少年箭搭弓弦,緩緩彎弓,長生真氣徐徐注入,九絞犀牛筋發出咯吱咯吱的顫音,彷彿不堪重負。
少年箭尖緩緩指向青衣修士,沉聲喝道:“勾魂老賊,你此次犯我邊關,傷及無辜無數,今日老子豁出性命不要,也要射殺你這老賊!”
青衣修士被箭尖指着,有些渾身發涼,宛如被毒蛇盯上的感覺,顧不上臉面,嘶聲大喝:“給我放箭”!衆弓兵如夢初醒,修士們攻擊不能及遠,現在能救青衣修士的,應該只有他們這些弓兵了,一時間紛紛彎弓搭箭,一朵黑雲向少年嗡嗡罩來。
少年陷入了兩難,若是分心防禦箭雨,那隻能放過青衣修士,然而他身邊的數位好兄弟都死在這老賊手下,心中恨極,難得有機會近身,下次再找機會,可不知有沒有了。
只見他眼裡閃過一絲決絕,弓弦繼續咯吱吱拉滿,他這是要拼着身披箭傷也要抹殺青衣修士。
白馬一直在少年身邊盤旋來去,見此情況彷彿明白了些什麼。白馬通靈,眼見主人陷入兩難,馬眼中閃過決然之色,只聽它一聲長嘶,人立而起,用自己強壯的身軀將少年遮蔽得嚴嚴實實,黑亮的眼珠上映出的箭雨越來越近。
少年雖然心思都在青衣修士身上,眼角卻也瞄着身邊情況,見白馬拼死護主,目眥欲裂,眼中霧氣升騰,一聲怒吼:“去你奶奶的!”,真氣逆衝入陰蹺脈,右手一鬆,弓背之前一陣模糊,彷彿是什麼東西射了出去,卻又似什麼也沒有發生。
青衣修士可絕不相信沒有箭射出,遠遠望去雖然見不到箭影,卻一眼看出少年與他之間的草地驀然枯萎,似乎兩人之間草木的生命都被這一箭抽離出去。
“去你奶奶的!”這聲暴喝如同黑白無常手中的催命符,青衣修士心下一哆嗦,手一抖,祭出了一件褐色的防禦龜甲,龜甲見風即長,將他護持的嚴嚴實實。同時他上光罩狂閃,褐色的是土系的厚土盾,白色的是玄冰罩,綠色的是青木甲,青衣修士全身法力毫無保留地輸出到防禦之上,只爲了抗住這催命一箭。
然而這一切都只是徒勞,如同一根燒紅了的利針刺入一塊牛油,波的一聲輕響,利箭先是在龜甲上穿了一個碗大的破洞,接着青衣修士身上各色光罩瞬間破滅,龜甲餘勢不衰,重重的撞在了他身上。
青衣修士踉蹌退後幾步,臉露驚駭,低頭怔怔的看着自己胸前,一支金犀箭沒羽而入,穿透了他的心臟。
修士突然感到渾身如墮冰窖,久違的死亡陰影籠罩了他,他左手前伸,彷彿要說些什麼,卻沒有聲音發出,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地。
少年也是面色慘白,剛纔那一箭抽空了他所有精力,現在他只覺丹田空蕩蕩的,提不起一絲氣力,畢竟射翻築基中期的修士哪是那麼容易,若不是他肉身強健,法訣神奇,金犀箭犀利,無論如何也沒法越級而戰。
畢竟他修爲只是練氣大圓滿,距離築基還有不短的距離,此次能幹掉築基中期修士,簡直就是奇蹟。
少年輕輕放下左手,拋掉已經段成兩截的震山弓,轉過身來,只見白馬半邊身子已經被射成篩子,但還沒有斷氣,有些羽箭箭頭已經穿透了它,它渾身血液已經快流乾了,卻還微弱的嘶鳴着想掙扎起身,試了幾下卻沒能站起。
少年眼中流淚,輕輕托起了馬頭,白馬輕嘶了一聲,伸出滿是鮮血的舌頭舔了舔少年肩上傷口,卻只是讓傷口的血更濃了一些。
白馬直起後腿,輕輕轉頭,望向雄關方向,眼中似留戀、似欣慰,卻已漸漸失了神采。
起風了,長風嗚咽,雄關之前,戰旗殘破,硝煙彌散。
這一人一馬立於關前,形容蕭瑟、遍體傷痕,卻無人敢有半絲輕視。
大魏國數十萬軍士雅雀無聲,就連騎兵戰馬也無聲凝視,沒發出一聲嘶鳴。
驀然間,不知是誰,伸出右手,碰地一聲置於左胸,漸漸地碰碰之聲不絕於耳,慢慢匯成大潮,席捲整個大魏軍隊。
遠遠望去,大魏三軍,盡皆右手握拳撫胸,向這一人一馬俯首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