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太傅仝祿,身爲嗣師,不知道上體天恩,諄教皇嗣,乃誘導太子親暱羣小,疏遠正人,無敬皇父,謀反作亂。旨到之日,賜仝祿飲毒自盡。欽此。”
“謝……謝主隆恩。”
“不,不要喝,不要喝,爹爹,爹爹……”
滿地的狼藉,震天的哭聲,無邊無際的黑暗與恐懼,爹爹喝下了那杯毒酒,阿孃觸壁而亡……
“爹爹,爹爹,你聽到我在叫你了嗎,不要喝,不要喝……”
“小姐,小姐醒醒,醒醒。”
遠遠的,有一個溫暖的聲音在喚着自己,她好想逃離這可怕的地方,可是她放不下她的爹爹,她的阿孃。
“小姐,快醒醒,快醒醒啊……”
滿身是血的阿孃離自己漸漸遠了。爹爹溫和地對她笑着:“孩子,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不……爹爹,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小姐,醒醒啊。”
滾燙的額頭被覆上了冰冷的帕子,意識終於漸漸清醒。睜開眼睛,看見的是奶孃那熬的通紅的雙眼,還有一旁焦急萬分的雲兒。
奶孃伸手擦掉她眼角的淚珠:“小姐,你終於醒了。”
“奶孃,我爹爹和阿孃呢。”
奶孃憐惜地看着她,無奈地搖了搖頭:“小姐,都過去了,都過去了,不要再想了。”
“我們這是在哪裡。”仝瑜瑤狐疑地看了看四周。
奶孃還沒開口,搖搖晃晃的壞境已經讓仝瑜瑤知道她還在馬車上,記憶漸漸清晰起來。
“奶孃,我們去救爹爹,快,快。”說着,她掀開身上薄毯,想要跳下馬車。
“小姐。”奶孃一把將她拉了回來,“沒用了,陛下下了聖旨的。老爺已經……已經飲毒自盡了。”
“不,不,不會的。”仝瑜瑤激動地搖着頭。
“小姐。”奶孃扶住她的肩膀,“老爺死了,夫人也死了。”
“啊……你騙我,你騙我。”仝瑜瑤緊緊捂住自己的耳朵,發瘋般地又踢又叫:“你騙我,你騙我,我要去見爹爹,我要見我阿孃。”
“小姐。”奶孃淚如雨下,將她緊緊的摟在懷中:“小姐,都過去了,全都過去了。”
“哇……”身邊的雲兒被仝瑜瑤瘋狂的亂踢亂叫嚇得嚎啕大哭。
“不要哭,不要哭啊……”奶孃手忙腳亂地看着面前這兩個不足十歲的女娃,滿心的悲慼與絕望。
正手足無措的時候,車簾陡然間被掀開,刺骨的寒風鑽進小小的車廂裡,溫暖的氣氛蕩然無存,仝瑜瑤不由渾身一抖。車伕狐疑地看了看她們,復又放下車簾,繼續趕車去了。
奶孃驚懼地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又抓起薄毯胡亂地給仝瑜瑤和雲兒擦了擦。
“王媽。”雲兒一臉疑惑地看着她。
“噓,不要說話,趕緊收拾一下。”
王媽將毯子捲了卷,東西少的可憐,只有幾身在逃亡的路上隨便買下的粗布衣服。
“小姐,聽我說,從現在開始,你不再是仝瑜瑤,你和雲兒是我的女兒,我就是你們的孃親,知道了嗎。”
仝瑜瑤茫然地看着她,沒有言語。
“小姐……老爺和夫人已經去了,但是你要好好活着,老爺拼死讓家裡的小丫頭頂了你的身份,你千萬別辜負了老爺的一番苦心,不然,你就是不孝。
依舊是空洞的眼神,沒有一點焦距。
“啪。”王媽重重地扇了她一個耳光。
茫然的眼神終於有了些微反應。
“不要總是這個樣子,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如果……如果我們離不了京城,你叫我死後怎麼和老爺太太交代。”
仝瑜瑤擡起頭望着她,眼中漸漸噙滿了淚水。
“王媽。”雲兒見自己的小姐臉上漸漸浮起了五個鮮明的指印,心疼地說道:“小姐會疼的,你不要再打她了。”
“啪。”一巴掌又打在了雲兒的臉上,“什麼王媽,什麼小姐,她是你的姐姐,我是你們的娘,剛說過又忘了嗎。”
“王媽……”雲兒捂着紅腫的臉頰,瑟瑟發抖地看着面前平日對她關愛有加的老奶孃。
見她還是不改口,王媽舉起手來,又要打雲兒。
“娘。不要再打妹妹了。”一直默默無言的仝瑜瑤突然開口說道。
“小姐……”王媽轉頭看了看她,一瞬間,老淚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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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下了馬車,兜兜轉轉,換了一輛馬車,趕了幾里路,又下車,再換車……
折騰了大個月,終於離京城越來越遠……
馬車搖搖晃晃地往前趕着,王媽看着眼前安靜乖巧到讓人恐懼的仝瑜瑤,無奈地嘆了口氣,掀開車簾往外看了看。
“快了,就快到家了。”
雲兒舔了舔乾澀的嘴脣,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她:“王媽,我餓。”王媽拿過身邊的布包,翻來翻去,只翻出來兩個小小的粗麪饅頭,她拿了一個遞給雲兒:“我要說多少遍,從今往後,我是你們的娘。你怎麼總是記不住。”雲兒接過饅頭,狼吞虎嚥地咬了幾口,然後擡起頭,可憐兮兮地看着她:“知道了,娘。”
王媽滿意地點點頭,拿起另一個饅頭遞給仝瑜瑤:“小姐,你也吃點吧。你已經很久沒吃東西了。”
瑜瑤擡起頭,看了看她,漂亮的眼睛裡流露出於年齡不符的漠然,她接過饅頭,慢慢地說道:“娘,你總是教訓雲兒,可是你怎麼也總叫女兒小姐呢。”
王媽大吃一驚,結結巴巴地說道:“小……,不不,哎呀,爲娘下次一定注意。”
幾個人正說着話,緩緩前行的馬車停了下來。王媽伸手撥開車簾:“到了嗎?”
車伕不好意思地回頭看着她:“夫人,這離你們要去的地方已經不太遠了,你們下車趕趕,今晚應該能趕到。我要回去了。”
“這,這怎麼可以呢,我還帶着兩個孩子,何況,車錢我已經給你了啊。”
“夫人,就您給的那點車錢……實話說,要不是看你們身邊沒有個男人照顧着,我也不會應承下你們這趟活,不是我貪錢,實在是,我也是討口飯吃,你們從這兒下去了,今晚能趕到你們要去的地方,我呢,回城的路上要是能碰上個趕路的,也還能再貼補一點。”
車伕說的是大實話。她們身上已經沒有多餘的錢了,來時的車費是她翻遍了周身,才搜出來的幾枚銅錢。要不是車伕也是個老實人,怕是沒人願意接這趟活。
王媽還在央求着。小路對面駛過來一輛馬車,馬車看起來很是簡單樸素,拉車的馬確是上好的良駒。王媽一眼就看出,這兩匹馬價格不菲,馬車的兩邊四角處各有一人一騎,雖然也穿普通的衣服,卻每人配有一把上好的寶劍。
王媽心下大驚,不知道遇到是的哪家的馬車,連忙往一邊閃去,老車伕也揮起馬鞭,想把自己的馬車往路邊趕。無奈,來的時候,他們選的是一條偏僻的小道,道路窄且不平,車輪一個不穩,陷在路邊一個凹陷的車轍裡,車子的震動驚了馬車裡還坐着的兩個小女孩,雲兒嚇得驚叫了一聲。
混亂的響動到底還是驚擾到了對面馬車裡坐着的人,簾內的人問道:“怎麼回事。”聲音稚嫩卻沉穩。
馬車一邊的人,立刻上前,恭敬的說道:“稟主子,只是對面的一輛馬車擋住了去路。像是有什麼爭執。”良久,馬車內的人,伸出手撥開車簾,走了下來。旁邊的四個人見他下車,立刻下馬,靠緊在他身邊。
那是一個只有十一二歲的少年,穿着一身牙白色的緞子長袍,繡着翠色的竹葉滾邊。仝瑜瑤坐在車內,順着簾邊的縫隙第一次見到了這個少年。
他輕輕開口:“怎麼回事。”
車伕見他氣勢不凡,不用想也知道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哥,連忙躬身說道:“擾着小公子了。只是,這位夫人給的車馬費不夠,只夠送到這裡,小人,小人也是不得已。”
少年看了他一眼,從袖中掏出一顆金珠,扔到他的腳邊,“拿着,趕緊送人趕路。”
車伕看着滾到腳邊的金珠,連忙伸手抓了起來看了看,激動的說:“是,是,小人這就好好地把人送到家。謝謝,謝謝小公子。”
少年揮一揮手,示意讓他趕緊讓路,便轉頭要回到車內。不想身後的車內走下一個女孩,對着他恭敬的福了一福:“小女子謝過公子,敢問公子尊姓大名,小女子日後一定報答。”聲音清脆悅耳。少年不禁的又迴轉身來,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身素白的絹裙,發間簡單的插着一根翠色玉簪。一雙眸子燦若星辰,卻掩蓋不住點點憂愁,說不盡的哀婉動人。
少年輕輕一怔,“我……我叫……”話未說完,身邊的隨從立刻開口打斷:“公子,我們該趕路了。”
少年回過神來,對着女孩笑了一笑:“在下姓齊,報答不敢當,若是有緣,自會相見。”說完轉身上車。
看着馬車漸漸走遠,只剩下車後的一卷煙塵。車伕拿起金珠看了又看,這才滿意地揣進袖中:“夫人,小姐,快上車吧。我自當送你們到家。”
馬車緩緩前行,王媽輕輕開口:“小……瑜瑤,你剛纔不該下車的,要是被人發現了……”
“發現什麼呢?娘,我不再是仝瑜瑤,從今往後,我和雲兒是您的女兒,我們良家女兒有何不能見人。”
王媽驚愕地看着瑜瑤漠然的眼神,輕輕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