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姑姑因我而死,我心中有愧;再者,晴姑姑是我母親的陪嫁丫鬟,是我的長輩,待我如親母,因此,我應該爲她守孝三日。”
“好,我應允你便是。”他爽快地應了。
“還請陛下暫先留宿別殿。”我氣定神閒地說道。
劉聰臉龐一僵,定定地看我,犀利的眸光彷彿能看透我的所思所想。晌,他指向寢殿的東側,“我在那邊鋪棉被,睡在地上。容兒,我答應你,在你守孝期間,絕不碰你。”
我嘲諷道:“陛下也曾說過這樣的話,可是結果又如何?陛下反悔、言而無信的事還做得少嗎?我如何相信你,尊貴的陛下?”
他伸出兩指,指天立誓,堅決道:“我劉聰對天發誓,從今往後,絕不會再食言,更不會再欺瞞容兒。若有違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想了想,終究讓他與我同殿就寢。因爲,他決定的事,只怕無法輕易地改變。
這**,我睡**榻,他睡地上,相安無事地過了。
翌日早朝後,春梅秋月興奮地奔回來,說陛下已經下詔,冊封我爲貴人,位分僅在皇后之下。
而我的身份,不是大晉皇后羊獻容,也不是已故的皇太后單千錦,而是一個嶄新的身份,晉廷降臣獻上的美人,楊氏,單名“容”。
我淡淡一笑,繼續抄寫《孫子兵法》。
遣走旁人,只留下蒼蒼,我問:“將軍府有什麼異動嗎?”
“一切如常,貴人不必擔心。”蒼蒼走到殿外望了兩眼,回來後低聲對我說,“將軍讓奴婢轉告貴人:貴人珍重。”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珍重?劉曜讓我珍重?有什麼深意嗎?
也許,他被我傷得太重,無法復原了,也就看開了;既然我選擇了劉聰,他只能罷手,於是,就讓蒼蒼告訴我:珍重。
此情不再,轉頭成空,只能放手,各自珍重。
我在心中默默道:劉曜,也請你珍重。
可是,爲什麼心那麼痛?
……
去年,帝太后助我逃離漢宮,劉聰發現我中毒身亡有詐後,就命人掘墓開棺,這才確定我是詐死,早已逃離漢國。也因爲如此,他記恨帝太后,將親母親禁足寢殿,沒有去看望過一次。
這夜,我勸道:“帝太后畢竟是你的母后,陛下這麼做,有失仁孝。此事因我而起,我於心難安,倘若陛下想要我安心一點,就讓帝太后出寢殿吧。”
他坐在地鋪上,雙腿盤着,笑得燦爛,“只要你開心,我什麼都依你。”
我笑問:“陛下如何發現我是詐死的?”
劉聰娓娓道來,去年,我中毒身亡,他悲痛得不思朝政,在我住的寢殿沒日沒夜地飲酒,醉夢死,行屍走肉一般,怎麼勸都沒用。一個月後,他才從傷痛、頹喪中走出來,接受了我已死的事實。
大約過了三個月,蒹葭對他說,我的遺物中沒有玉玦和玉刀。起初他並不知道玉珏和玉刀是我最珍視的心頭物,她解釋後,他才覺得我中毒而死有可疑。當即,他命人掘墓開棺,棺木中並沒有發現玉珏和玉刀,因此,他斷定我沒死,我只是假死,藉以逃走。
劉聰派人前往洛陽找我,可是一無所獲,無奈之下,他決定對晉廷大舉用兵,攻陷各座壁壘,踏平洛陽,無論窮盡多少人力、物力,無論這場戰爭會死多少人,他都要找到我。
我不相信,他大舉圖晉是因爲我,他本就野心勃勃,有吞晉、稱霸天下之心;他本性殘暴,就算沒有我,這場戰爭也會死很多人。他說,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我,爲了找到我。
言外之意,我是紅顏禍水,是亡晉的千古罪人?
“容兒,這些年你所受的苦,我親眼所見。我不是司馬衷,我是劉聰,是漢國皇帝,手握殺大權,掌控朝綱,你是我的女人,是漢國最尊貴的女人!”劉聰激動道,走到**前,握住我的手,好像看到了那一幕錦繡盛世,慷慨道,“終有一日,我冊你爲後。終有一日,這整個天下屬於你我二人!”
“皇后並無過錯,廢后非同小可,還是緩緩吧。”我靜靜道。
“你不必費心,一切有我。”他一雙黑眸熠熠閃亮,激情洋溢,“容兒,我早已說過,當我劉聰的女人,不會後悔,我絕不會負你!”
我淡淡地笑,“我明白,很晚了,歇着吧。”
劉聰點頭,回去躺下來,側首看我一眼,笑眯眯地睡了。
我側身向內,心瀾微涌。
他對我的情,毋庸置疑,他不會負我,會給我獨**。我曾經是他的女人,還懷過他的孩子,我應該不再多想,安分地當他的女人嗎?
想說服自己,可是,爲什麼無法死心?爲什麼心那麼痛?
……
爲晴姑姑守孝的三日之期已過,我心中清楚,劉聰不會再睡地上了。
入夜,蒹葭、蒼蒼爲我沐浴,湯水中放了很多花瓣,芬芳嫋嫋,暗香盈肌。
沐浴後,正巧他回來,牽着我的手,直入寢殿,宮女紛紛退下。
只燃着一盞宮燈,寢殿裡幽暗低迷,輕紗幔帳染了**的昏光。
“陛下沐浴過了?”我問,心跳慢慢加速。
“沐浴過了。”劉聰笑眯眯地看我,臉上洋溢着深深的情意與幸福的微笑。
“不如喝點兒酒吧。”
“今夜不想飲酒,我只想與最愛的女子共度良宵。容兒,不要怕,我會很溫柔。”
話落,他擁我上榻。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一股力氣,我拼命地推開他,火速從鴛鴦紅枕下摸出一柄小刀。他沒有防備,被我一推,後退了幾步,看見我手持着刀,面色大變,立即上前,想奪走我手中的刀。
我將小刀的尖鋒對準自己的心口,喝道:“不許過來!”
劉聰欲進又退,安撫道:“容兒……不要激動……容兒,爲什麼這麼抗拒我?”
“到現在,你還不知道爲什麼嗎?”我看見,他慢慢挪步過來,“再過來,我就刺死自己!”
“好好,我不過去……容兒,你先放下刀,有話好好說。”他有點緊張,不再上前,也許是擔心我真的會傷了自己。
“我已是劉曜的人,絕不會再和你做出苟且之事!”
“苟且之事?”劉聰的眸色立時變得陰狠,“容兒,你早已是我的女人,我們纔是真正的夫妻!”
我寒聲質問:“你問過我的意願嗎?我根本就不願意!每次都是被你所逼!”
他勃然大怒,厲聲喝道:“這麼多年,我爲你付出這麼多,待你這麼好,爲什麼你總是看不到?爲什麼你不愛我?司馬穎付出了多少?劉曜又付出了多少?給了你什麼?爲什麼你愛司馬穎、愛劉曜,卻不愛我?”
我喊道:“你想知道爲什麼?好,我告訴你,劉曜和你最大的不同是,他不會勉強我,不會逼迫我,不像你那麼殘暴,更不像你那麼喪心病狂!你的殘暴和喪心病狂,只會傷害我、讓我害怕,我永遠不會愛你!”
劉聰怒目圓睜,死死地瞪我,像是怒極的猛豹,就要張開大口,將我吞入腹。
慢慢的,他的黑眼被血絲纏繞,面上的戾氣卻消散了一些,以悲哀的口吻道:“容兒,我做錯了……我不該那樣對你,我也很後悔……原諒我,好不好?我保證,我會很溫柔、很溫柔,不再強迫你,你想怎麼樣,我都可以依你。”
這番低到塵埃裡的話,有損他身爲帝君的尊嚴,的確讓人感動,可是,這類隨口說來的話,我聽得太多了,已經麻木了。
“保證?”我冷冷地嘲笑,“你的保證已經沒用了,你已經言而無信了,我再也不會信你!”
“這次是真的,容兒,再信我一次!”劉聰驚惶地懇求。
“前幾日,你答應我,成全我和劉曜,放了晴姑姑,你說不會再糾纏我。可是僅僅過了兩日,你就反悔了。君無戲言,你是漢國皇帝,爲什麼這般反覆無常?”我憤怒地嘶吼,“若非你以劉曜、劉乂、晴姑姑的性命要挾我,我絕不會跟你回宮!”
“那日,我的確真心地成全你和五弟,可是,回宮後,看着空蕩蕩的寢殿,躺在空蕩蕩的**上,想着你和五弟柔情蜜意,我就妒火中燒!”他指着自己的心,黑眸泛光,嗓音悲痛,“一想到,從此往後,我再也見不到你,你在五弟的懷中柔情似水,就像有千萬支箭刺入我的心!容兒,那種痛失所愛的感覺,你能體會嗎?那是萬箭穿心!”
是的,痛失所愛,萬箭穿心,我感同身受。可是,這不是他反覆無常、橫刀逼我的藉口。
劉聰一小步、一小步地上前,一行清淚滑落他的左臉,悲傷道:“容兒,我也不想反覆無常,我只是不想失去你……不想下輩子活在萬箭穿心的悲痛中,不想像行屍走肉一樣活着……”
我警惕道:“別過來……”
他立刻止步,“容兒,放下刀子,我們好好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