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散朝之後,武則天便回宮了。宮門裡,李昭德同十多個太監,人手一根漆黑油亮的刑仗,佇立階下專等王慶之到來。
果然片刻之後,王慶之便大搖大擺地向禁宮走來,這個人還真是夠守時的。往日他向衛士出示憑證時,衛士總是對他笑臉相迎。可今日衛士卻面無表情,一片漠然,這倒讓他有些意外。不過,他既然有這張武則天欽賜的憑證,自然是有恃無恐。他沒做多想,就走了進來,遠遠地看見階下立着一羣人,手持漆黑的棍子。他雖有些納悶,卻仍然自顧自昂然向前走去。
李昭德看見王慶之走來,便將長袖挽起,當頭如晴天霹靂般暴喝一聲,道:“哪裡來的鼠輩,膽敢私闖禁宮,想是不要命了吧!”
王慶之正走之間,被這一聲大喝驚得一哆嗦,便站住看了看李昭德。他仍未覺察對方是在跟自己說話,環顧了一下週圍卻沒有發現有旁人,心中有些狐疑起來,又一想自己明明有憑證在身,怎可能是自己呢?
李昭德見王慶之一副猶疑彷徨的樣子,便呵呵冷笑數聲,道:“你是何人敢私闖禁宮?”
王慶之終於搞清楚李昭德是在對他說話,便心裡有幾分不快,他取出憑證,道:“我這裡有聖上欽賜的憑證,何言私闖?”
李昭德伸手道:“拿來我看。”
王慶之走到近前將憑證遞給了李昭德。李昭德看也未看便放進了袖中,道:“聖上怎可能賜你憑證,定是你偷得。來人,與我打!”說罷,舉起刑杖兜頭蓋臉便砸了下去。太監們一擁而上,舉杖就是一頓亂打。
這些太監平時被呼來喝去,心中難得暢快。今日正好藉着王慶之出出氣發泄發泄,一頓痛毆竟有幾百下之多。最後竟然打的他七孔流血一命嗚呼了。他本來也不過是想出出風頭露露臉,或許還可混個一官半職,哪成想就得了這樣個下場。也不知他沒事跟武則天套什麼近乎,美夢破滅還搭上了身家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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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幾天,武則天一道聖旨下來,罷了武承嗣文昌左相之職,同時升任李昭德爲鳳閣鸞臺同平章事。這下,險些沒把武承嗣的鼻子給氣歪了。他立即入宮見武則天,想問一個究竟。誰知武則天卻叫他不要多問,說是“朕自有主意”。武承嗣也只好無可奈何鬱悶的離去。
一晃到了陽春三月。有一天,武則天遊覽內苑,見春光明媚、百花爛漫,便一時興起,即時傳下旨意:要擇一吉日大饗於萬象神宮,要求公主諸王及其嬪妃以及文武百官都要來參加。
大饗那天,果然是該來的都來了。萬象神宮本就氣勢宏偉,在這裡舉行的盛大宴會那自然是隆重非常了。觥籌交錯之際,由太平公主及武家的兄弟們帶頭,羣臣隨後,輪番對武則天大唱讚歌。一時間把這個老太婆吹捧的暈暈乎乎,不免就多喝了一些。宴會還沒結束,便有些支持不住了,起駕回宮歇息去了,只得由太平公主代爲主持了。
武承嗣本來因爲罷相之事悶悶不樂,可一時又沒什麼主意,雖然也大大的獻了些諛辭,終究心裡不平。武則天在時,他還繃着,不敢太放肆。後來武則天走了,他便放開了肚子,一杯接一杯飲了起來。酒至半酣,忽然覺得想要去解手,便站起身來。旁邊的武三思問他,他也不答,只踉踉蹌蹌地向外走去。
武承嗣一搖三晃來到外面,也辨不清茅廁在哪兒,於是鑽入了柳樹與花叢之中解手。他擡眼四處亂看,正好瞧見不遠處一段迴廊裡有兩個女人的身影。他想定是兩個宮女在那裡說話,一會兒解完手定要去找那兩個婢子玩玩,就在這花蔭裡成其好事豈不美哉。他解罷手繫好褲子,便躡手躡腳向迴廊處走去,想搞個突然襲擊,先嚇她們一嚇。
武承嗣悄悄潛行至迴廊下,正好看見那兩個宮女倚着欄杆背對着他在竊竊私語。他正要跳起來竄上去,忽然聽得似乎話頭不對。只聽得其中一個小聲說道:“劉妃,怎麼那個道士教的法子一些兒都不靈呢?我看他還是好好的,酒也喝得不少。”另一個也小聲說道:“竇妃,你就是性急,我跟你說那個道士真的很靈的,他說過七七四十九天,現在不還差好幾天呢嗎?”
這時,武承嗣被風一吹,酒意也去了大半,不似方纔那麼頭暈了。他一聽,這兩人哪裡是什麼宮女,原來是豫王李旦的兩個妃子劉氏和竇氏。他琢磨着方纔兩人的話,心想他們在說誰呢?他正想着呢,竇氏又說話了,他趕緊豎起耳朵靜聽。只聽一個說道:“我們這樣子咒她也許並不好,她畢竟是豫王的母親呀。”另一個接口道:“哪有她這樣做母親的,都那麼大年紀了,還獨霸着朝政。你看豫王每日愁眉不展的樣子,而且還把咱們都從宮裡攆出來,這分明就是連太子都不讓豫王做了嗎?”
聽至此,武承嗣終於明白了,原來她二人所說的是自己的姑姑武則天。聽她們那意思好像是從什麼道士那裡得到了什麼詛咒的法子。哼!兩個賤人。今日你們的話讓我聽到了,你們的陰謀還能得逞嗎?他又繼續聽了一會兒,見她二人說起了其它事情,便悄悄地離去迴轉到了萬象神宮裡。此時宴會已進入了尾聲,武承嗣又飲了幾杯,見劉氏和竇氏走進來,不一時便同李旦離了。然後他也起坐離去。
到了這天夜裡,武承嗣便又進宮來,求見武則天。武則天以爲他還是爲了罷相之事找她,所以有些煩他,不想見他。就讓自己的侍婢團兒去打發他走人。
武承嗣一見團兒出來,知道武則天不想見他,便對團兒說道:“你去回稟聖上,就說我有關乎社稷安危的要事稟報。”團兒無法,只得回去跟武則天說了。
武則天一聽,心想沒準兒他真有什麼事情要說,便叫武承嗣進來。武承嗣進來之後,便把白天在內苑迴廊裡聽得竇氏和劉氏所說的話,添油加醋說了一遍。
武則天聽罷是勃然大怒。她最反感有人在背後搞什麼陰謀小動作,對待那種人從來都是極嚴酷的。這類案子,她通常都會交給周興和來俊臣來審理。
這兩個人可是有名的酷吏,極受武則天重用。他們審案子,從來都不管什麼證據這回事,就是一味的嚴刑拷打。有時候,僅憑一紙告密信,根本就沒什麼真憑實據,就能把人處以極刑。搞得人心惶惶,民怨很大。可武則天不管這些,她最注重的是結果,對過程並不怎麼關心。她堅信:打擂臺非光棍不可,除盜賊非酷吏不可。
武則天雖然怒極,但頭腦依然清醒,她道:“你可聽明白了她們是用什麼法子詛咒朕呢?”
武承嗣道:“我聽得好像是將個什麼人偶埋在了院中的樹下。”
武則天思忖片刻,道:“好了,承嗣你先回去吧,這事朕自有處置。”
武承嗣走後,武則天便下旨叫禁軍火速往豫王府捉拿以巫蠱邪術謀害她的劉氏和竇氏二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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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夜裡,是少年李隆基所經歷過的最黑暗最難過的一夜。他驚恐的站在院子裡,眼前的一幕足以給他幼小的心靈刻下深深的創痛。他的母親竇氏和哥哥李成器的母親劉氏全都披散着頭髮,被一班軍士不分青紅皁白地給綁走了。他哭泣着呼喊着母親,卻聽不到母親的迴應,只留下他呼喊的聲音在淒冷的夜空裡迴盪。
李旦跪在地上,低着頭一動不動。此時他的心也被李隆基的呼喊聲一遍遍的刺痛着,淚水順着臉頰無聲的滑落。
李隆基跑到父親身邊撲倒在地,道:“父王,他們爲什麼要抓走母親?母親什麼時候能回來?”
李旦慢慢擡起頭,他聽得很清楚,方纔太監宣讀聖旨的時候,他一字不落全都聽清楚了。他心裡明白,劉氏和竇氏已經永遠不可能回來了。以巫蠱邪術謀害皇上,這可是重罪,按律當處以極刑。他看着李隆基,什麼都沒說,只是伸手把他摟到了懷裡。此時的李旦,有許多話想說,卻一句也說不上來。
劉氏和竇氏被押進宮裡的當夜便被處死了,屍骨無存。之後,此案也沒有再進行任何深入調查。
第二天,武則天便下旨令李旦及其諸子遷入宮中,不準外出,也不準任何臣僚前往探視,有違令者立斬不赦。並且李隆基的爵位也被降了一等,由原來的楚王改封爲臨淄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