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扶聖焰拼盡最後一點力氣朝着李重陽高呼了一聲“師傅”,意欲讓他手下留情,可是李重陽焉能放過阿蠻。作爲扶陽山掌門,也是一個具有多年修習的資深法師,李重陽比扶聖焰更清醒地知道,對於任何妖魔,絕不能手軟縱容。
所以,儘管李重陽聽到了扶聖焰的那一聲高亢、急促、焦灼、心痛的呼喊,可他手中的三彩雲練還是毫不留情地豎直打在了阿蠻背部的左右位置,這一刻,如同兩塊堅硬的鐵釺壓在了一顆柔弱的小草上面,阿蠻登時一口鮮血噴出口,頭向前一傾,咕咚一聲倒在了扶聖焰面前三尺開外的地方。
彷彿從那張開的口腔、喉嚨的空隙被伸進了一根滾燙的泛着血紅色的鐵棒,那鐵棒在他的喉嚨中瞬間化成了鐵水,灼過所有的縫隙,隨後全部流進了他的心臟內、燙焦了他的心瓣。那樣噬肉剜骨似的心痛瞬間侵襲了扶聖焰,他勉強挪動着自己的身體,翻滾着身子爬到阿蠻的身體旁,驚顫不已地伸出兩根手指在她的鼻孔下面,卻已經探不到她的呼吸。
扶聖焰擡頭,一雙黑白分明的眼驀然之間變得血紅如洗,他對李重陽說:“師傅,你也殺了我吧!”
他不打算再掙扎了,也不打算再反抗了,既然阿蠻帶着他的孩子已經離開,那麼他也該隨她們而去。
扶聖焰的眼中逐漸變得模糊起來,他感覺到有一滴滾圓而熱辣的淚水正蓄滿眼眶,讓他再看不清任何東西,甚至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阿蠻的臉。
那一滴淚水逐漸盈滿,而後倏然滴落,所有的人看着此時的扶聖焰都不禁瞪圓了眼——他們驚訝地看到,從扶聖焰眼中流出來的那一滴淚竟然是鮮紅鮮紅的一滴,那不是淚水,而是一滴鮮豔的血水。
那滴鮮血泛着一種紅色的珠光,它似是獨自有了靈魂,輕飄飄的落得極慢極慢的,並在中途略微向前飄了半尺,然後很迅速、輕盈地鑽進了阿蠻未閉緊的雙脣裡。
沒錯,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這一幕。
李重陽終於放下手中的三彩雲練,無聲無息地退後到紫陽真人的身邊。紫陽真人看着他,輕輕嘆了口氣,很低的聲音道:“你盡力了。他又救活了她!”
那便是扶陽山聖字輩弟子的心頭血,在他拼盡全力要保護、而終於痛失所愛的這一刻終於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從此,阿蠻,無論她是人、是妖、是怪、是魔,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爲她已經擁有了長生不老的身體、已經擁有了成仙成道的宿根。
李重陽退了回去。
扶聖焰一直抱着阿蠻的身體呆愣愣地坐着,一滴血流出之後,他心中依然有翻攪的洪流不斷奔涌,他恍惚中舉起自己的手掌,看着那兩個半圓形的印記。
休息了這一會,他稍微調息運力,把各處的殘存法力重新調集到掌心中,他要當着重陽師傅、當着所有的扶陽山弟子、當着來自上天的使者自絕在此地。
也許,這纔是最好的結果。
扶聖焰擡起手臂,將兩隻手掌都對準了自己的心口。就在他準備發力的一瞬間,忽然被擁在膝頭的阿蠻驀然睜眼了,她細弱的開口說出兩個字來:“不要!”
扶聖焰驚喜地用雙手抓住阿蠻的肩,聲音由於興奮而提高了:“阿蠻,你沒死?!太好了,你沒死!”
他的聲音則把周圍的人驚到了,誰都以爲李重陽必然打死了那隻女妖。可,還不到一刻鐘,那個女妖居然又活了。
衆人立刻慌亂、惶恐地紛紛舉起手中法器,扶聖焰被罩在天羅地網裡而不死,女妖阿蠻被李重陽的三彩雲練擊中也不死,這到底是兩個多麼強大的妖魔呀?
所有人都奮力地將法器高舉過頭,施展出渾身的氣力灌進去,今日之勢,不是魚死就是網破,再無第二種情景可選。
就在所有的法器高舉,對着扶聖焰準備發出最後一擊的時候,從扶聖焰的衣袖內突然鑽出一隻黑色的小巧的長着誘人毛皮的妖獸,它似乎是憤怒了。一個彈跳縱起,在衆人還來不及看清它的樣子時就眨眼鑽入雲霄之巔。
“是夢貘!”有人認識那隻小獸,出聲驚喊道。
人們的注意力瞬間全部轉移到了夢貘的身上,那雲層之巔的夢貘卻陡然之間如被風吹起的氣球一般,身體眨眼就膨脹成了一座小山那般大小。它從雲朵裡鑽出來,露出了巨大的頭顱和龐然的身體,對着下面的密密麻麻的人羣發出了聲聲的怪異的嘶鳴,如天空的悶雷作響。
夢貘突然妖變,竟變作了一隻可怕的魘。
貘與魘乃雙生妖獸,貘小巧可愛、溫柔親善,與人無害;而魘脾氣暴躁、生性兇惡、長於取人性命。
說它們是雙生,是因爲它們共用一體,大部分時候夢貘都是夢貘,只有當它受到了強烈的刺激、並嗅到了大量的血腥、生殺之氣的時候,貘纔會在突然之間幻出魘,並製造出巨大的、沒有力量可以抵擋的、毀滅人們清醒意識的真實而殘酷的夢魘。
其實,魘之所以可怕,是因爲他長於夢中取人性命、餐食人的魂魄、精血,可它本身卻是無意識的,它是沒有思想和魂靈的妖獸,他所做的不過是將人們自己親手製造的局面再讓夢中的他們親自經歷而已。
兇惡的魘獸被幻出,連李重陽都嚇了一跳,他朝着所有的弟子們大喊了一聲:“迅速躺下,不要移動!”
魘專門獵食移動的目標,如果所有人都保持不動,那麼它便只有釋放身體內的一場久遠而殘酷的魘境給當下的所有人,然後它纔會恢復原狀。
不過一會功夫,嵐冥脈外面的上千人都開始進入到了一個迷濛、蒼遠、遼闊、真實的世界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