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清夜與彌川終於走上前,仔細端量這座山壁。
那人留下的水印還在,依稀抄寫的是《心經》。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舍利子……”彌川從口袋裡掏出那粒琉璃珠,心有所思,“它倒也挺像舍利的呢?”
此刻月光透過厚厚的雲層落下來,有幾縷落在了這粒珠子上。
一時光芒大增!
彌川下意識地一合手掌,那粒珠子被藏在掌心,頓時光芒就滅了。
“這粒珠子和石壁有感應?”彌川有些茫然。
安清夜走到石壁邊那塊小小的解說牌旁,只見上邊寫着:“……相傳迦葉摩騰、竺法蘭兩位高僧從洛陽來到此處,日日在寫字崖上抄寫經書……後人若用清水灑溼,再以棉布慢慢擦拭乾淨,即可看到許多字跡,仔細端詳,多爲篆隸體字。”
石壁邊便有一小潭泉水,彌川與安清夜對視一眼,安清夜便摘下手套,淨了淨手,卻不擦乾,徑直站到了石壁下。
他凝神想了片刻,食指微微用力,端正地寫下了兩個字:
王莽。
接着他們緊緊盯着石壁,生怕錯過絲毫變化。
只是眼看着字跡慢慢風乾,紋路依舊,卻什麼變化都沒有。
彌川打了個噴嚏,鼻尖都凍紅了,無奈道:“好像沒用!”說着忍不住笑了出來,“兩個人神經兮兮地瞪着這石頭,真像瘋子。”
安清夜卻沒笑,依舊仰着頭,神色緊繃。
他的目光遙遙落在那三座佛像之間,輕輕皺起了眉,淡聲說:“你看那尊文殊菩薩。”
彌川睜大了眼睛,只見文殊菩薩五官雖然模糊,但是輪廓依然還在,一隻眼睛微微凸出,另一隻卻凹陷下去,說不出得怪異。
安清夜腳尖輕輕一點,身體騰空,最後藉着一塊凸起的岩石站穩在石壁上,輕輕擦了擦菩薩凸起的那枚眼珠--其竟漸漸露出了琉璃色澤來。
彌川看得清清楚楚,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掌心的這一粒--一模一樣。
安清夜重新躍下來,伸手道:“我來放上去試試。”
月光之下,他的臉一如既往的英俊沉着,可不知爲什麼,彌川忽然瑟縮了一下,接着手臂處又出現了被炙烤的感覺。她咬牙,將琉璃珠交了出去。
安清夜絲毫沒有察覺出異樣,小心翼翼地躍高,將那粒珠子放進了佛像的眼眶裡。
天衣無縫。
他又靈巧地躍下來,仰頭看着。
月亮躲到了雲層後,一絲光線也無。
然而石壁卻起了微妙的變化--
明明已經被風乾的“王莽”二字重新顯現出來,接着是文殊菩薩的雕像,像是被重新鑿刻了一遍,線條愈發的有力--而菩薩手持的長劍,竟然無燈自明!
只見一圈淡淡的光芒勾勒出長劍的鋒銳,閃爍在青黑的牆壁上。
不知持續了多久,直到“王莽”兩字再次消失,那圈光亮也漸漸熄滅了。
佛像依舊是之前破敗的模樣,再無異象。琉璃珠啪嗒一聲落下來,在塵灰間直打轉。
但是一時間無人分心理會它,他們的心還在劇烈地跳着,那個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原來這就是他們要找的法器--
文殊菩薩手中的長劍!
五
“有了這個線索,接下去就好辦多了。”即便沉着如安清夜,此刻也忍不住帶了淡淡的喜色,“不知道這五臺山大大小小這麼多寺廟,哪尊文殊菩薩的長劍纔是漢明帝時兩位高僧帶來的。”
明知道要找到那件法器也是件極端困難的事,可是此刻也不足爲懼了--畢竟比起剛來時的一頭霧水,現在已經有了明確的方向。
儘管如此,彌川卻有些開心不起來--她總覺得,他們這樣找到寫字崖,未免也太過順利和巧合了。不過,或許是自己多慮了,她轉而說了一些題外話:“安清夜,你還記得穆棱這一世找到的那個女孩叫什麼嗎?”
“淮笙吧,喬淮笙?”安清夜怔了怔,卻條件反射般地回答。
“對……我忽然有點想不起來了。”彌川笑了笑,“還有,在天門山的時候,小淘仔第一次出現,長得什麼樣?”
“是一隻小土狗吧?”安清夜脣角的笑意柔和,“大晚上的,怎麼忽然問我這些?”
彌川眉眼彎彎,看不出什麼表情:“沒什麼,只是覺得中了金蠱之後,記憶力也像是忽然壞了。有點擔心。”
翌日一大早,彌川醒過來,就發現窗外正在下大雪。每一片雪花幾乎都有鵝毛大小,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昨日還能看見各重寺廟的金頂,今天就只見到茫茫一片純白了。
“咚咚咚--”
阿姨來敲門了,隔着門板,聲音聽起來有些悶悶的:“起來了嗎?早飯好啦。”
彌川簡單梳洗了一下,走到客棧的小餐廳,看見桌上熱氣騰騰地擺着饅頭、白粥和油條。安清夜剛好喝完了一碗白粥,低頭又看起資料來。
彌川皺了皺眉,輕聲問了一句“早安”,便坐下來安靜地吃早飯,聽到安清夜喊住了阿姨,請她幫忙去聯繫一位當地熟悉五臺山路況的司機。
阿姨聽了嚇了一跳:“你們要去大朝臺?”
所謂大朝臺,就是走遍五臺山中、東、南、西、北五座高峰。五峰高峻,山路又難行,古代修佛者往往要花極大的毅力和決心才能踏遍五個臺。然而如今交通便利,一日之間,開着車就可以走遍。只是冬天山路結冰,路況危險,很難找到司機。
安清夜沉着地點頭:“是啊,想去大朝臺。”
“別去啊。”阿姨有些爲難,“昨天打雷劈了佛母洞你們知道吧?這段時間天氣太古怪了,今天又下雪,路都看不清,哪有司機敢上啊?”
彌川喝了半碗豆漿,嘆了口氣說:“不行就你開車吧,今天必須得上去。”
“唉?膽子變大了啊。”安清夜的眸色中帶着淡淡的笑意,“不怕我車技不好?”
“車技再不好,也得上山!不能再讓他趕在我們前面了。”彌川斬釘截鐵地說,話一出口,她自己也覺得帶着一絲悲壯,“等等,我們要去哪裡?”
安清夜下巴上有青青的胡茬,顯然是一夜未睡的樣子,他聳聳肩:“我查了很多資料。五個臺上各有千秋,古寺遺蹟很多,我篩選了一些出來,都去走走吧。”他頓了頓,又苦笑道,“反正也是瞎貓碰死耗子,賭一把了。”
古書上說:“五峰環抱,頂無森林,如壘土之合,因名五臺山。地居邊境,寒冷異常,無炎暑之熱,又名清涼山。”
真正開車上山的時候,彌川終於徹底領悟了“清涼”二字。
山路盤旋而上,狂風像是猛獸一般,不要命地撞擊着玻璃窗,雨刷片刻沒有停歇地刷去雪片。安清夜把車開得很慢很慢,因爲此刻在暴風雪中,能見度大約不到兩米。
南臺又名錦繡峰,離臺懷鎮大約有八十里路,屬於典型的高山草甸氣候,據說春夏之際金蓮名菊,燦發如錦,千巒彌布,猶如仙山。而其餘四臺連綿起伏,唯有這一*立於其他四峰,遠遠望着,勢若游龍。
原本兩個小時的車程,足足開了四五個小時,車子最後停在了南臺頂峰,放眼望去,只見一片皚皚白雪,了無人煙。彌川又多穿了一件防雨羽絨服纔敢下車。環顧四望,唯一的寺廟普濟寺大門緊閉,紅牆在茫茫風雪中透着難以言說的風骨。
“我們……去哪裡?”彌川凍得話都說不全了。
“去看看廟裡有沒有人。”
敲門的時候他們並沒有抱很大希望,卻沒想到真的有人應門。
開門的是位老僧人,他穿着舊棉袍,眯着眼睛打量着他們:“這種天氣還上山?兩位施主真虔誠。”
彌川微微有些臉紅,連忙學着安清夜的樣子向師父行禮問訊,還偷偷看了眼身旁的人,他倒是泰然自若:“師父,可以進去上炷香嗎?”
“請進,請進。”
關上大門,彷彿閉上了所有的風雪。臺頂天氣嚴寒,今天更是隻有這一位老僧,他取了數支香給兩人,自己便又在一旁坐下,閉目誦經。
正殿打掃得乾乾淨淨,彌川趁着進香的時候偷眼去看面前的文殊菩薩,菩薩手中舉着利劍,只是那雕塑分明是近現代新塑的,心底便不由一陣失望。
安清夜敬香之後,從容地走到僧人面前,問:“師父,南臺上可還有文殊師利的遺蹟所在?”
老師父睜開眼睛,搖頭道:“去不得,去不得。”
“只是好奇問問,這種天氣,哪裡去得成呢?”
老師父聞言放了心,就說:“普濟寺後邊有一條小路,往前走上數十里路,靠近中臺,文殊菩薩的坐騎仙獅便一直居住在那裡,當年文殊菩薩也曾在那裡修法傳道。漢代印度高僧遠道而來,見此勝景,便取名爲獅子窩。”
像是有一道電流,迅速地擊中了心臟脈絡,彌川的語速不覺加快了:“漢代的高僧,您是說迦葉摩騰和竺法蘭?”
“不錯。”老僧笑眯眯地道,“小姑娘懂得不少。”
“大師,我還有個問題,爲什麼文殊菩薩手中要拿一把劍呢?”
“呵,‘文殊仗劍逼如來’,那是佛經中的一個典故。說的是有菩薩在佛身邊修法,忽然遇到魔障,看到了自己前世所犯的殺人罪孽,一時間不能自已。文殊眼見如此,便化出寶劍刺向佛祖胸口。佛祖淡淡一笑說,我本就空性的,你持劍要殺的是誰呢?文殊菩薩也不說話,只是微笑。一旁的菩薩見狀倏然間大徹大悟,就再也不執着於往事了。是以,佛祖稱讚文殊有大智慧。後人所造佛像,大多以文殊師利持劍來紀念他的大功德。”